財務風險對審計定價的影響研究

鄧小軍 侯楓婷

【關鍵詞】 股權集中度; 財務風險; 產權性質; 審計定價; 監督效應

【中圖分類號】 F239.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1）17-0067-08

一、引言

2001年，我國證監會要求上市公司在財務報表里面披露審計收費信息以來，學者關于審計定價的相關研究越來越豐富。2001年的安然公司、2003年的美國世界通信公司以及2020年的瑞幸咖啡財務舞弊案[1]，這些事件的發生不得不引起公司對企業財務風險的重視。股權集中度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財務風險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關于股權集中度的影響，一種觀點認為基于股權集中度的“隧道效應”，控股股東會為了自利從公司中獲取隱性收入，這種隱性收入只為大股東獨有，增大了公司的財務風險;另一種觀點認為基于股權集中度的“監督效應”，控股大股東通常持有的股份較多，短時間內難以全部出售，因此控股大股東會出于長期利益考慮積極參與到公司治理中，監督管理層經營公司，提升了公司價值。

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1）基于股權集中度視角來研究財務風險對審計定價的影響，試圖為深入研究企業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提供新的思路;（2）通過加入調節變量股權集中度檢驗兩者的關系，拓展了以往研究之不足，研究結論也支持了股權集中度的監督效應;（3）使用滯后一期的穩健性檢驗解決了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內生性的問題，提升了研究結論的科學性。

二、文獻綜述

（一）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

1980年，國外學者Simunic[2]創建了審計定價的經典模型，認為被審計單位的公司規模以及往年的損益均對審計定價產生影響，我國學者關于被審計單位規模和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對審計定價影響的結論相對一致。Krishnago

Pal Menon et al.[3]通過財務比率衡量了審計風險和審計業務復雜性，并討論了其對審計定價的影響;張繼勛等[4]研究發現應收賬款資產比和存貨資產比均對上市公司的審計定價有積極的影響。關于上市公司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學術界普遍認為，公司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江偉等[5]研究發現較高的財務風險可以提高上市公司的審計定價水平;邱學文等[6]以重大錯報風險為切入點，研究了現代風險導向下重大錯報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結果發現，在評估財務報表重大錯報的風險時，審計師主要關注財務風險、相關的持續經營活動以及公司的債務償還風險;錯報風險識別階段以公司財務風險和持續經營風險為重點，審計定價時主要關注公司的債務償還風險和持續經營風險;還有學者研究衡量公司財務風險的單個變量如總資產報酬率、資產負債率、總資產周轉率等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如續飛等[7]以物流企業為研究樣本，發現審計定價與總資產報酬率負相關，與流動資產周轉率、總資產周轉率、資產負債率正相關，審計師對財務風險較高的企業收取了較高的審計費用;陳婧等[8]發現公司在債務違約前后，審計師都會做出反應，并提高上市公司的審計定價。Abhijit Barua et al.[9]以財務杠桿作為切入點，研究發現運營債務杠桿與審計成本呈正相關，而融資杠桿與審計成本呈負相關關系;劉穎斐等[10]研究發現，當企業訴訟風險較高時，審計師會選擇披露更多的關鍵審計事項，進而使審計定價增加。

關于不同產權性質下財務風險的大小，學術界持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國家的制度環境、政策會優先出于國企脫困目的，并且扶持力度、資金、政策會偏向于國企，因而國有控股上市公司的財務風險低于非國有控股上市公司[5，11-12];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政府為扶持中小板國有企業，通常會為企業提供長期借款的“隱性擔保”，使這些企業高負債經營，因而國有控股企業的財務風險較高[13-14]。

（二）股權集中度對財務風險的調節效應

關于控股股東對公司財務風險的影響，學術界有兩種不同的觀點：股權集中的監督效應和隧道效應。監督效應認為，股權越集中，大股東將更加積極有效地監督管理層[15]，通常來說，控股大股東會長期持有公司股份，因而為了獲取更多的長期利益，大股東會監督管理層并參與公司日常經營，提升公司價值。支持股權集中度監督效應的學者有黃曼行[14]、Deng et al.[16]、雷振[17]等，他們認為股權集中度較高的上市公司，基于控股大股東的監督效應可以降低公司財務風險。控股大股東的隧道效應認為，大股東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往往通過各種方法從公司中獲取收益，并且這種收益不為其他股東所分享，也可能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指使管理層進行財務舞弊或者粉飾財務報表，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若發現公司股權集中度較高，在進行風險評估時會提高自身的風險評估水平，在執行審計程序的過程中會投入更多的審計資源和審計努力，因而審計定價也會提高。支持這種觀點的有徐發軍[18]等，他們認為隨著股權集中度的增高，上市公司的財務風險增大。

通過閱讀以往的文獻，發現大多數學者從上市公司的盈利能力、償債能力、經營能力、發展能力等方面來衡量上市公司的財務風險水平，并分別研究其對審計定價的影響，很少有學者將這些指標綜合起來研究，并且很多學者以制造業、物流業、中小板等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本文將衡量上市公司財務風險水平的變量綜合起來，設為Z值，以深滬兩市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實證研究公司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并進一步探討在不同產權下二者的關系以及股權集中度的調節效應，豐富我國上市公司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研究。

三、理論基礎與研究假設

（一）財務風險對審計定價的影響研究

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時對上市公司進行審計定價主要取決于兩個方面，一是審計成本，審計成本包括審計師付出的時間、人力等相關資源成本;二是審計風險，現代風險導向審計下，審計風險由重大財務錯報風險以及檢查風險組成。張莉等[19]認為，當企業的財務風險過高時，企業面臨著巨大的償債能力，企業破產的可能性更大;單松等[20]認為，當企業的財務風險過高時，企業發生財務舞弊的可能性更大，高管可能會粉飾財務報表和操縱盈余管理;審計師在進行風險評估時會提高這些企業的風險評估水平，收取更高的審計溢價，同時對財務風險較高的企業增加審計程序，投入更多的審計資源以降低審計風險，審計定價提高。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1。

H1：上市公司的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正相關。

（二）股權集中度、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

朱頤和等[21]認為股權集中度可以提高上市公司的經營效率并減少公司的違法違規行為。雷振[17]認為股權集中度影響企業財務風險，股權集中度可以產生公司的正面效益，對企業財務風險具有抑制作用。胡澤民等[22]認為適度的股權集中度能夠顯著促進企業績效的提升，降低代理成本。王進朝等[23]認為股東持股比例過高更看重企業的未來價值，提高企業的運營效率。蔣澤芳等[24]認為企業的股權集中度正向促進公司業績，較高的股權集中度可以加強大股東對高管的監督與約束力度，規避高管做出的有損股東財富的行為而導致的財務風險，降低代理成本。從以上學者的研究可以看出，股權集中度可以有效發揮其“監督效應”，提高公司治理效率，降低企業財務風險。當控股大股東的持股比例較高時，從自身長遠利益考慮，控股大股東會積極參與到公司經營、提高公司經營業績的動機更強，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企業的財務風險，因此股權集中度高的上市公司財務風險更小，審計師對較低財務風險的公司降低了審計定價水平，股權集中度削弱了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正相關關系。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

H2：股權集中度較高的上市公司，公司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正相關關系會減弱。

（三）產權性質、股權集中度、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

國有企業是我國證券市場的一大特色，國內學者通常在實證研究過程中將公司按照實際控股股東性質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進行研究，我國的國有企業是國民經濟發展的中堅力量，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支柱，掌握著國民經濟的命脈[22]。程昔武等[25]認為，在銀行為主導的金融體系里，國有企業憑借與政府天然的關系，會更容易獲得信貸資金支持，各級政府為了推動當地經濟發展、政府官員為了實現政績，會干預銀行部門信貸資源的配置，在一定程度上鼓勵國有企業擴張。國家出臺相關政策時，都是優先考慮國有企業脫困。綜上可以看出，資源配置在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之間是不均衡的，相較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擁有更多的保障和資金支持，國有企業的財務風險相對較低。張榮[26]研究發現，國有上市公司的現狀是股權集中度高、股權制衡度低，國有股一股獨大。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3。

H3：相較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股權集中度會降低財務風險，對公司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減弱作用更強。

四、企業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以2015—2019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數據均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并剔除了金融、公共事業類、數據缺失樣本、所有者權益為負的樣本、ST公司，最后對變量進行1%與99%分位進行縮尾處理，最終獲得8 795個有效觀測值，使用Stata14.0處理數據。

（二）變量描述及模型建立

本文構建的模型如下，模型1主要檢驗H1，模型2主要檢驗H2，H3的檢驗是在模型2的基礎上將上市公司樣本按照產權性質進行分組研究。

Ln feei，t=β0+β1Zi，t+β2Ln sizei，t+β3Roai，t+β4Roei，t+

β5Optioni，t+β6Big10i，t+β7Lossi，t+β8Growthi，t+β9Quicki，t+

β10CHi，t+β11IBi，t+θYear+γIndu+μ? （1）

Ln feei，t=β0+β1Zi，t+β2Firsti，t+β3First_Zi，t+β4Ln sizei，t+

β5Roai，t+β6Roei，t+β7Optioni，t+β8Big10i，t+β9Lossi，t+

β10Growthi，t+β11Quicki，t+β12CHi，t+β13IBi，t+θYear+

γIndu+μ? （2）

模型1中，被解釋變量Ln fee表示審計收費的自然對數，解釋變量Z表示財務風險值，根據公式Z=0.012×（營運資本/總資產）+0.014×（留存收益/總資產），0.033×（息稅前利潤/總資產）+0.006×（股票市場總值/總負債賬面價值）+0.999×（營業收入/總資產）計算獲得。調節變量股權集中度（First）用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度量，并通過參考以往學者的相關研究從審計定價影響因素的全方位考慮，選取了Ln size、ROA、ROE、Option、Big10、Loss、Growth、Quick、CH、IB十個控制變量，具體變量定義見表1。

五、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實證檢驗

（一）描述性統計

從表2可以初步看出，審計費用最小值為12.21，最大值為19.40，均值為13.950，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差別還是比較大的;財務風險的均值為0.680，最小值為0.001，最大值為11.28，表明我國上市公司中財務風險的差別也很大;股權集中度的均值為33.57，說明我國上市公司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平均在33.57%，最小值為0.290，最大值為89.99，表明我國上市公司的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也有很明顯的差異。

（二）相關性分析

表3是對各變量的相關性分析，從相關性分析結果來看，審計收費（Ln fee）與財務風險（Z）的系數為0.051，在1%的顯著水平為正，初步驗證了本文的H1，表明審計師對財務風險較高的企業收取了較高的審計收費。同樣，股權集中度也與審計收費存在顯著的線性關系。控制變量中，除了總資產報酬率、凈資產收益率、審計意見類型外，其他的變量均與審計收費顯著相關。

（三）多元回歸分析

1.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

表4列示了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回歸分析結果，列（1）、列（2）是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隨機效應回歸結果，列（3）、列（4）為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固定效應回歸結果。列（1）、列（2）顯示，在不控制其他控制變量的情況下，隨機效應下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相關系數為-0.022，t值為-2.07，在5%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在引入了相關控制變量后，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相關系數為0.038，在1%的顯著水平上正相關。列（3）、列（4）顯示，固定效應下，沒有其他控制變量情況下，財務風險與審計收費的一元回歸系數為-0.031，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財務風險與當期控制變量對審計定價的多元回歸系數為0.022，在5%的顯著水平上為正。以上說明，無論是隨機效應還是固定效應，在沒有控制變量的情況下，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顯著為負，在引入控制變量后，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顯著正相關，即審計師對財務風險較高的企業收取了較高的審計費用，說明可能存在某個控制變量極大地影響了財務風險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隨后會進一步研究。本文所選取的控制變量已被證明會對審計收費產生顯著的影響，理論上應予以控制，并且在引入控制變量之后，調整R方達到0.44以上，說明模型擬合度較好，所以，應首先認可引入控制變量之后的回歸結果，整體上看，財務風險對審計定價產生了正向影響，H1得到驗證。其他控制變量與審計定價的關系與以往學者的研究基本一致。

2.股權集中度、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

從表5中模型2可以初步看出，財務風險（Z）與審計定價（Ln fee）的相關系數為0.059，t值為2.58，在5%的顯著水平上顯著為正，進一步證明了H1。財務風險（Z）與股權集中度（First）的交乘項系數為-0.001，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股權集中度削弱了財務風險對審計定價的正向影響，第一大股東出于自身長遠利益考慮會積極地對管理層進行監督，參與到公司的經營管理中，產生了企業價值的正面效應，有效地降低了公司的財務風險，削弱了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正向影響，H2得到了驗證。

3.產權性質、股權集中度、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

表5可見，當公司為國有企業時，公司財務風險（Z）與審計定價（Ln fee）的相關系數為0.123，在5%的顯著水平上正相關，財務風險與股權集中度的交乘項系數為-0.003，同樣在5%的顯著水平上與審計定價顯著為負;而非國有企業，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系數為0.011，與股權集中度的交乘項系數為-0.001，但都不顯著，說明政府在國有企業中擁有著絕對的股權和控制權，對國有企業的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產生了更顯著的影響，國有企業的股權集中度可以顯著削弱企業的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正相關關系，結果支持了股權集中度的“監督效應”，H3得到了驗證。

（四）進一步研究

采用了逐步回歸法，在進行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回歸時發現只有當去掉公司規模時，財務風險的系數方向發生了變化。控制變量中當只去掉公司規模時，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相關系數為-0.009，t值為-0.79，不顯著，當引入公司規模時，系數為0.022，t值為2.33，在5%的顯著水平上為正;在驗證股權集中度的調節效應時，發現控制變量中當只去掉公司規模時，財務風險與股權集中度的交乘項不顯著，但引入公司規模后，財務風險系數為0.059，財務風險與股權集中度的交乘項系數為-0.001，都在5%的水平上顯著（限于篇幅，未使用表格對逐步回歸結果列示）。可見，公司規模對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關系產生了影響，不同規模的上市公司其財務風險水平不同，對審計定價的影響不同，因此一元回歸與多元回歸結果會出現差異。本文按照公司規模的中位數將樣本上市公司分為小規模企業組與大規模企業組，探討不同規模企業的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關系，以及股權集中度的調節效應。

由表6可見，模型1列示了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一元回歸結果，在引入了控制變量之后，小規模企業與大規模企業的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都在5%的顯著水平上顯著為正。從模型2可以看出，不管有沒有引入控制變量，不管企業規模的大小，股權集中度與財務風險的交乘項都較為顯著，列（6）所示，在引入控制變量之后，雖然股權集中度與財務風險的交乘項顯著，但是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關系并不具有統計學意義上的顯著性;列（8）所示，當引入控制變量后，在企業規模大的樣本組，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的系數為0.136，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股權集中度與財務風險的交乘項系數為-0.002，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股權集中度可以削弱企業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的正相關關系，并且這種調節效應在大規模公司更加顯著，進一步驗證了H2。綜上所述，控制變量在財務風險對審計定價的關系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公司規模是關鍵的控制變量，在引入控制變量之后，股權集中度在大規模公司中有更顯著的調節效應，顯著削弱了企業風險對審計定價的正向影響。

（五）穩健性檢驗

為了進一步檢驗本文結論的穩健性，一是更換了被解釋變量的度量，選取滯后一期的審計定價的自然對數，重新對模型2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系數依然顯著，與本文研究結論一致。二是更換了解釋變量的度量，選取應收賬款占總資產的比例作為公司財務風險的替代變量（應收賬款=應收賬款凈額/資產總計×100%），與本文的結論一致，進一步證明了本文結論的可靠性。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通過實證檢驗得出以下結論：（1）較高的財務風險會提高上市公司的審計定價水平;（2）適度的股權集中度會調節公司財務風險對審計定價的正向影響;（3）相較于非國有企業，股權集中度對國有企業的財務風險與審計定價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更加顯著。

結合以上研究結論，通過股權集中度降低企業財務風險，合理進行審計定價的可行性思路是：第一，上市公司應該建立合理的財務風險預警機制，將公司財務風險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不同財務風險水平的公司要采取不同的防范措施。各級政府在資金、資源上應給予非國有企業及中小型企業更多支持，要加強引導銀行等金融機構對非國有企業提供信貸資源的資金保障，降低非國有企業的融資壓力及財務風險。第二，在股權上企業應該適度集權，充分發揮大股東對管理層及公司運營的監督作用，公司自身要不斷提高公司治理水平，建議公司提高股權集中度防范財務風險。第三，會計事務所在對上市公司的審計風險評估過程中要科學、謹慎，履行合理有效的審計程序，合理分配審計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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