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振棟
(肇慶學院,廣東肇慶 526000)
“書畫同源”實際上講的是書與畫二者的原始狀態,隨著各自形態的發展規律出現了同與不同的表現。原始時代的符號與圖案,按照各自的生發規律分別衍生成后來的漢字和繪畫(這里特指中國畫)。漢字形成前的存在形態與圖騰、器具紋飾以及早期巖畫、壁畫的表現手法比較一致,粗獷的線條構成極具抽象性的空間關系,甚至二者的功能性質和表現意圖也具備共性,都是運用抽象手法描述當時的某些事物。
先民的文明進步使得漢字與繪畫在祭祀以及巫事活動中占據重要位置。“天雨粟,鬼夜哭”的描述是先民認為找到了與上天溝通的密碼,甲骨文、青銅銘文等是他們實現這一目的的重要途徑。同時,早期的玉飾、青銅器形與紋飾以及帛畫便是繪畫方面在此行為中的體現。書法與漢字雖不能直接畫等號,但事實上又不存在嚴格的界限,當然早期的書法甚至還沒有完全展露其藝術特質,與繪畫一道,都是實用性功能占據主導地位。
隨著書寫主體和繪畫主體身份與文化階層的轉變,書法與中國畫的藝術性逐漸被放大。以魏晉時期為分水嶺,玄學與山水田園詩歌的盛行實則是當時文士階層的文藝行為由以往的敬天法祖轉變為展現人性光輝以及探索個體生命意義的人文關懷。與此同時,書法與中國畫的同與不同出現了另一層面的含義。書法中的漢字與中國畫所描繪的自然物象都是具體的物質存在,漢字的表意功能與物象的現實情境在說明某一具體事物時都未能擺脫物質存在的藩籬。
當書法和中國畫一并走向純粹藝術性的表現時,二者的同與不同又發生了語言性質的轉變。書法的表現語言——抽象性線條的運用,書寫工具在立體空間里的提按變化以及書寫速度和力量的技術性控制開始豐富與復雜化。有所不同是,中國畫經歷了寫實與寫意的兩種路線,其中寫意中國畫與書法的情況類似,除強調“骨法用筆”即線條的運用之外,另有墨法與水法存在。寫實的工筆畫與寫意畫的具體異同情況這里我們不做詳細表述,但是至少從現今的創作作品來看都將視覺表現推向了突出位置。書法與中國畫由原始狀態下的抽象符號和圖案到具象漢字書寫以及自然物象的描繪的演變,再到普遍的抽象的視覺藝術,其實并非偶然。二者由最初的抽象共性到書法徹底的抽象化與中國畫關于物象寫實與寫意在視覺效果上的共同追求,表面上來看是因為藝術主體身份的轉換——由書寫匠人到文士階層再到純粹的藝術創作者。實則歸結于書法與中國畫表現語言的一致性。(圖1)

圖1
講到書法與中國畫的筆墨語言繞不開我們對于語言元素——線條的理解,中國畫線條相對豐富,書法中的線條表現為純粹性。
書法線條的純粹性取決于漢字的物質存在,即筆畫、筆順、筆法以及字法與章法的前提原則。橫、豎、撇、捺、點等基本筆畫構成書法載體——漢字的結構空間,加之書法書寫工具毛筆的特殊屬性,當其在運筆時亦即按照書法中特定的漢字筆順與紙張充分摩擦,筆端的墨水自然而然地產生了線條的幾何輪廓。其中,筆法是核心技術手段。各書體在不同的可操作技術的運用中,例如每一個單獨筆畫的起筆、收筆,藏鋒護尾或者切筆出尖等所產生的最終的幾何輪廓的形態是截然不同的。
線條的組合構成書法作品中每一個漢字的字內外空間,形成不同主觀意向主導下的形態各異的字形輪廓和每個單字字形輪廓以外的空白空間,最終形成封閉或開放的黑與白的空間關系。線條的排列與交叉形成視覺感官上的或粗細、或疏密、或濃淡等的差異,通過這些表現的視覺感知引起受眾的審美再創造,在此過程中受眾跟隨線條或曲或直的緩急、斷連等的書寫節奏,聯系文字內容與書法創作主體的情緒的流露,達成審美的愉悅或其他任何感受。
中國畫線條的方向性與線條質量的要求相對來講較為靈活,畫面中物象的疊加以及塊面空間的處理具備線條累積與筆墨層次的特殊要求,同時具備多次塑造以及可覆蓋性。關于中國畫筆法的運用,書法中筆法的中側鋒行筆對應中國畫勾、皴、擦、點、染的筆法變化。
其中,筆法是漢字書寫亦即書法的普遍法則,非此不能稱之為書法。也是書法藝術中作品的文字內容和書法創作主體文化素養所無法取代與跨越的基本前提。法度與書寫性是書法和中國畫共同關注的核心問題。中國畫的寫意性以及文人畫內在精神特質的強調,使得中國畫由畫轉而為寫,墨法、水法與筆法豐富了中國畫的筆墨語言,三者的結合運用使中國畫的法度得以擴大,這種綜合手法的運用直接導致中國畫的畫面形式和視覺效果的當代性現象更加凸顯。
筆墨語言是我們表達書法和中國畫的實質性內容,語言表達的方式、方法隨著中國傳統書畫與西方現代藝術理念的碰撞而引發了當代水墨現象的盛行。直接表現為我們古老的藝術形態開始專注于視覺效果。筆墨當隨時代,人類文明的現代化進程給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帶來了巨大的變化,人們的審美視野由最初的書齋案頭轉向更為立體化的展廳空間。視覺環境引發的視覺沖擊力的需求,使得書法與中國畫在當代語境下的筆墨語言具備更高程度的共同趨向。(圖2)

圖2
每一種藝術風格的樹立,都有著特定時間階段內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環境的需求。書法和中國畫都經歷過當代化的洗禮,對于此類現象我們不必過于保守。經驗和前沿性的探索對于藝術表現的嘗試同等重要。
西方現代藝術理念下的書法和中國畫都具備充分的造型性、空間性和視覺藝術的特性。在這些條件的作用下,承載書法的漢字和中國畫中描繪的自然物象的物質屬性都由具象變為抽象。傳統意味的筆墨語言甚至可以理解為服務于視覺效果的填充物,尤其圖像構成理念的引入,有序或者無序的造型手法將微觀的技術性細節籠統的置于有限空間內宏觀的塊面組合之中。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筆墨語言的沒落,反之被過分強調的造型性與空間關系共同營造出來的書法和中國畫作品在內容與形式上較之以往都得到了更為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書法中的單字結體、多字組合的奇側關系以及整件作品的章法布局構成多個層面的空間關系,這便是西方美術理論中造型的概念。中國畫所描繪的自然物象,無論是人物、花鳥還是山水也是同樣的道理。每一個組成部分所占據的空間位置的變化都會造成塊面關系的重組,進而影響視覺感知的反應,這種感性的反應是受眾即使不具備專業的書畫認知也能夠充分接收到的。當然,書法和中國畫的藝術創作主體通過這種夸張地造型方式和放大的塊面對比關系,運用專業的藝術手法使受眾視覺感知游走于內容和形式的矛盾與協調之中,是目前兩個藝術門類的作品表現出來的共同特征。
書法和中國畫在視覺效果上的融匯是顯而易見的。古人“計白當黑”的說法其實就是關于視覺效果的生動描述和高度概括。(圖3)

圖3
視覺效果是藝術作品最直觀的美的呈現,同時也是審美行為遞進深入的最直接的感官體驗。筆墨作為構成書畫作品視覺效果獨有的藝術語言,尤其當代語境的合理催化,勢必造成書法和中國畫視覺效果上的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