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曉中 陳先哲



摘要: 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具有整體關聯性、個體多樣性、管理一體性的主要特征。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的整體關聯性較高,但在規模、結構和質量上都還需進一步提升;在個體多樣性上,集群架構已經基本成型并各有所長,但空間布局上以四大城市為中心的團塊狀發展與不均衡共存;在管理一體性上,集群具有共同目標愿景,但還需完善滿足各方利益的合作共享機制,以有效發揮集群功能。著眼未來,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在加強整體關聯性上應明確打造“科-產-教”融合的高等教育集群發展模式,大力推進不同類型高校與不同區域、產業之間的銜接互動;在加強個體多樣性上應大力構建中心城市以點帶面、全面鋪開的空間布局,大力推進大灣區創新型大學的建設,促進高等教育集群的多樣性;在加強管理一體性上應充分利用“一國兩制”優勢和大灣區特色,大膽先行先試,積極探索高等教育合作辦學的灣區道路。
關鍵詞:區域高等教育;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整體關聯性;個體多樣性;管理一體性
中圖分類號:G640 ?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0717(2021)04-0012-08
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是習近平總書記親自謀劃、親自部署和親自推動的國家重大發展戰略。2019年2月18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以下簡稱《規劃綱要》),以及同年2月2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都明確提出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需要做出重要貢獻,深化粵港澳高校合作交流,促進教育資源特別是高等教育相關的人才、科技、信息等要素在粵港澳大灣區高效流動。這其中的一個核心問題便是推進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建設,提升高等教育服務區域發展戰略水平。習近平總書記曾強調:“要立足服務國家區域發展戰略,優化區域教育資源配置,加快形成點線面結合、東中西呼應的教育發展空間格局,提升教育服務區域發展戰略水平”。本文在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相關理論認識和研究的基礎上,重點關注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對其發展態勢和發展中面臨的問題進行具體分析,并據此探討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未來升級發展的實踐策略。
一、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理論認識與學術關注
(一)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理論認識
這里首先必須弄清楚何謂集群。集群(Clusters)一詞通常指的是計算機的一項新技術,即一組相互獨立的、通過高速網絡互聯的計算機,彼此構成了一個組,并以單一系統的模式加以管理。通過集群技術,可以在付出較低成本的情況下獲得在性能、可靠性、靈活性方面的相對較高的收益,而系統任務調度則是集群中的核心技術[1]。從這一界定中我們至少可歸納出集群所具有的一個視角和三個特征,即“成本—收益”的視角和整體關聯性、個體多樣性、管理一體性的特征。
基于集群的“成本—收益”視角,學者們將集群一詞廣泛應用于經濟學中,尤其是提出了產業集群概念。1990年美國的邁克爾·波特教授在《國家競爭優勢》一書中,將“集群”作為該書的核心理論概念之一,認為“集群即指在某一特定區域下的一個特別領域,存在著一群相互關聯的公司、供應商、關聯產業和專門化的制度和協會”[2](P序言Ⅱ)。在波特看來,集群是基于一個特定區域而言的概念。他還強調了這種集群現象與國際競爭力的成長之間的聯系,認為“集群已經成為促進經濟發展的一種新的思維方式”[2](P序言XIX),而且作用不容小覷,在實踐中“又是引起變革的一種手段”[2](P序言XXII)。波特還提出了用產業集群一詞來定義在某一特定領域中大量產業聯系密切的企業以及相關支撐機構在空間上集聚,并形成強勁、持續競爭優勢的現象。從產業集群整體關聯性來看,其是指集群內的企業處在相同或是相近的產業鏈上,具有前向、后向、橫向的產業聯系。這既包括有形關聯——市場關聯、生產關聯、技術關聯、基礎設施關聯(財務、法律、人力資本等),也包括無形關聯(不同價值鏈之間管理技巧和知識技能的共享)以及競爭性關聯[3]。從產業集群個體多樣性來看,由于網絡剛性、功能同構、政府缺位及創新氛圍缺失等原因,傳統產業集群前向和后向的聯系較強,但橫向輻射和互動不足;與之相比,知識經濟時代的創新集群具有更強的主體互動性和網絡、知識的共享性,有利于促進集群個體多樣性[4]。從產業集群管理一體性來看,產業集群不但要注重“聚集”,更要注重“聯合”,需要從戰略層到操作層的全方位、深層次協同管理。通過建立系統性的協同管理形成機制、運行機制和群體決策機制,可使產業集群發揮最大的關聯效應和協同效應[5]。
如果將集群一詞用于高等教育領域,便是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從上面提到的集群的三個主要特征里,我們同樣可以推演出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類似的以下特征:第一,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關注整體性,集中體現在其結構性關系上。如從宏觀來看,有區域高等教育規模與布局結構、高等教育的層次結構和科類結構等。這個層面的高等教育集群發展需要從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的關系來認識,比如加強產教融合、科教融合,以及促使教育鏈、人才鏈與產業鏈、創新鏈的有效銜接,促進人才培養供給側與產業需求結構要素全方位融合[6]。第二,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同時又具有多樣性特征,也就是說高等教育集群內部豐富多彩、個性紛呈。我們通常從宏觀、微觀意義上論及的高等教育特色發展實際上表明的正是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這種多樣性特征。無論是何種集群(高等教育的集群或高校學科集群)皆如此,這也是由經濟社會多樣化、集群化的發展需求和當代科學高度分化、高度綜合的發展趨勢所決定的,反映了高等教育發展在集群意義上的整體關聯性與個體多樣性的高度一致。第三,如何使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這種整體性與多樣性形成一種內洽的機制,并達成高度一致,最終成為一個高質量的高等教育體系,這有賴于管理的一體化,也就是我們今天特別強調的要用系統思維來建設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而這一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便是一種整體關聯性與個體多樣性高度一致的“馬賽克”式的圖景。
(二)國際三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學術關注
如今,關于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的研究已經開始受到學界重視。尤其是關于國際三大灣區——舊金山灣區、紐約灣區和東京灣區的研究中,已有一些學者關注到其高等教育集群的形成和發展狀況。因其區域地理情況與粵港澳大灣區更為接近,因此本文也更聚焦這部分的研究。較早如薩克森寧(Saxenian)對美國東西部兩個主要高新技術產業區進行系統調查后發現,舊金山灣區的產業集群和高等教育集群的興起密不可分[7]。同樣地,薩森(Sassen)在比較美國和日本灣區內外差異和競爭的情況下,強調創新系統內各主體之間的互動主要包括大學群和產業群之間合作,即促進知識創造部門與作為創新主體的企業間互動[8]。道格拉斯(Douglas)的研究則指出:構建全球高等教育中心以吸引全球范圍內高端人才可成為灣區可持續發展的主要發展戰略,舊金山灣區已經成為全球高等教育中心,并成為吸引全球人才的“磁石”[9]。事實上,目前國際三大灣區布局比較完整的高校集群也可為此提供佐證。在粵港澳大灣區成為國家戰略之后,我國學者也愈發關注國際三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如有學者研究三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類型,認為舊金山灣區屬于多中心互補式大學集群,紐約灣區屬于“多中心+軸線”式大學集群,東京灣區屬于“中心+邊陲”式大學集群[10]。有學者認為,三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的發展呈現出地理臨近、組織臨近、文化異質、規模效益、競爭優勢明顯、產教融合等特征[11]。還有研究從技術、地域和組織等多重邏輯與互動機制,探討舊金山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的崛起和發展奧秘[12]。整體而言,多年來國內外學術界在灣區高等教育集群與區域創新系統協同發展等領域累積了較為翔實的研究成果。從國際三大灣區的發展經驗來看,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既涉及到集群內部的互補發展,又涉及到與外部產業集群等諸要素的互動協調發展,更涉及到區域各城市之間的角色定位與分工合作。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也同樣面臨這些復雜的情況,亟需予以理論回應。
二、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的發展態勢與面臨問題分析
高等教育集群發展之所以成為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發展的一種重要戰略選擇,是由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定位(即創新灣區與科技灣區)所決定的。《規劃綱要》提出的大灣區建設的第一條原則便是“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完善區域協同創新體系,集聚國際創新資源,建設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創新發展區域”。而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態勢如何,面臨著哪些方面的現狀性和發展性問題?下文將從以上關于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的三個理論維度來進行分析。
(一)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整體性分析
如上所述,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整體性更多體現為結構性關系,而集群的結構關系并不是孤立的,通常還是要以區域高等教育規模、結構、質量等重要維度中與經濟社會發展關系密切的指標進行綜合分析。本部分主要采用了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大數據研究中心、廣州日報數據和數字化研究院(GDI智庫)于2020年發布的《粵港澳、京津冀、長三角地區高等教育與經濟發展報告》[13]里的幾個重要指標進行比較分析:一是規模指標——區域校均人口規模指標,這是衡量區域人口素質和人力資源開發水平的重要指標;二是結構指標——區域普通高校培養層次結構比例,這是衡量普通高等教育與經濟產業需求匹配的關聯指標;三是質量指標——高校R&D經費與所在地區GDP的比值,這是R&D經費投入強度的衡量指標,反映不同區域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對高校研發的投入力度。
1.規模指標分析
一般而言,校均人口規模越大,每所高校則需要承擔更多人口的高等教育需求。自1999年全國性高校擴招之后,各區域的高校數量快速上升,校均人口規模也隨之迅速下降。粵港澳從1999年每131萬人擁有一所高校下降至2018年每71萬人擁有一所高校;京津冀從1999年每66萬人擁有一所高校下降至2018年每42萬人擁有一所高校;長三角從1999年每104萬人擁有一所高校下降至2018年每49萬人擁有一所高校(見表1)。粵港澳地區校均人口規模仍遠大于京津冀和長三角,但校均人口規模下降又相對比較顯著,這得益于擴招以來高校規模的大幅增加。
2.層次結構分析
從2018年三大區域普通高校培養層次(普通專科、普通本科、研究生)結構比例來看,粵港澳大灣區研究生占比為8.1%,遠低于京津冀(26.2%),略低于長三角(11.7%);而普通專科占比為37.6%,明顯高于其他兩大區域(京津冀21.2%,長三角33.2%)。三大區域中普通本科生占比都在50%~55%之間。可見,研究生比例小而高職高專比例大是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的一大特點(見表2)。
3.高校R&D經費投入強度
從表3可見,2009年至2018年,粵港澳大灣區高校R&D經費投入與GDP的比值從0.15%提高至0.20%,提升了0.05個百分點,在三大區域中高于長三角地區(從0.15%到0.16%),但遠低于京津冀地區(從0.27%到0.38%)。可見,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如要扮演更重要角色,R&D經費投入強度方面還需要持續增強。
綜上觀之,盡管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在一些核心指標上和京津冀、長三角地區還有差距,但從縱向比較來看,這個區域高等教育整體發展進步明顯。尤其是近十年來,粵港澳大灣區充分利用地理區位優勢和經濟實力優勢推動高等教育快速發展,產生了顯著的人才虹吸效應,特別是科研產出與創新增速強勁。從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整體性來看,粵港澳大灣區已經成為高等學校聚集的核心區域,目前已形成各種粵港澳高等教育合作聯盟,且產學研資源日益豐富,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基礎和條件較成熟[14]。另外,粵港澳三地高等教育發展各有所長,互補性很強,即便與國際三大灣區相比也不處下風:珠三角地區擁有廣東省最多、最優質的經濟資源,科技創新發展后勁十足,港澳高校在學生國際化發展以及師資配備等方面表現優異[15]。珠三角地區的高等職業教育一直走在全國前列并具有突出的產教融合特色,而在當前國家大力推動職業教育大發展的戰略背景下,這方面的優勢會更加凸顯。因此,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的整體關聯度較高,尤其是通過資源的共建共享,有望更好地促進大灣區高等教育的互補式發展。
(二)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多樣性分析
1.高等教育集群空間布局:以四大城市為中心的團塊狀發展與不均衡共存
從空間布局看,粵港澳大灣區四大中心城市顯然同時也是高等教育集群的中心。從大學的質量上看,集群中的高水平大學主要分布在香港、澳門、深圳、廣州四大城市。尤其是香港,盡管大學數量并不算多,但香港大學、香港科技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5所高校皆位列世界大學排名前一百強。廣州是大灣區擁有高等學校數量最多的城市,特別是中山大學、華南理工大學等長期以來已成為廣東省高等教育的龍頭高校,具備很強的綜合實力。深圳在“雙區”驅動下對高等教育大手筆投入,高起點打造的高校不斷涌現,尤其是南方科技大學和深圳大學發展勢頭迅猛。而澳門高校近年來的發展也很明顯,幾所高校在全球大學排名中的位次也不斷上升。可見,大灣區的高等教育集群是以廣州、深圳、香港、澳門四大城市為中心向周邊輻射,形成團塊狀發展的新格局。
但是,由于大灣區內各城市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較大,尤其是珠江東岸城市發展速度普遍遠高于珠江西岸城市,受其影響,各地在高等教育發展方面也呈現出不均衡狀態。一方面,珠三角九市的大學數量雖然多于港澳兩地,但是對比三地人口來看,珠三角九市與香港、澳門每十萬人擁有的高校數量分別為0.18所、0.29所、1.47所,可見港澳居民的大學占有度遠高于珠三角九市。另一方面,珠三角除了廣州和深圳外,其他各市的高校發展水平整體上還不強,尤其是江門和肇慶等地市的經濟發展水平和高校發展水平都還偏薄弱。
2.高等教育集群架構:層次架構基本成型但層次類型轉換和互認還有障礙
廣東高等教育近十年來發展較快,加上《規劃綱要》的政策契機對于三地高等教育協同發展的有力推動,使得粵港澳大灣區事實上已經初步形成了一個“研究型大學-應用型大學-高職院校”的高等教育集群架構。研究型高校的陣營主要包括位列世界大學排名前一百強的幾所香港高校,澳門的澳門大學,廣州的中山大學、華南理工大學,以及深圳的南方科技大學等,這些大學在服務國家區域發展戰略中起主要支柱作用。應用型大學則主要為大灣區的制造業和服務業提供人才和技術支持,近年來尤其是佛山、東莞、珠海等地市的應用型大學發展迅猛。高職院校則事實上早已形成各有特色的產學研合作模式,為社會提供了大量技能型人才。比如深圳職業技術學院早已起到先行示范作用,順德職業技術學院、番禺職業技術學院等也因與當地產業有很好的人才培養對接而聞名全國[16]。
盡管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層次類型已經比較清晰并已成型,但由于高等教育資歷框架的構建還在初步階段,各級各類學校定位不同、標準不一,更容易造成基礎教育、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等各類教育之間的銜接溝通缺乏共同參照的依據。不同學校學生學習成果認定轉換由于缺乏統一的標準規則,難以實現等值互認,致使學校間課程學分互認轉換工作難以推進。不管是高職院校通過“3+專業技能課程證書”(普通高中學業水平考試語文、數學、英語3門考試+專業技能課程證書)招收中職畢業生入讀高職,還是本科院校通過“專升本”招收高職畢業生進入本科院校作為本科插班生,都還存在學生過往學習成果無法認定、重復學習、難以提高學生學習成效的問題[17]。尤其在國家層面將職業高等教育明確為一種類型之后,各種層次類型高等教育之間的溝通銜接機制急需建立和完善。
(三)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管理一體性分析
粵港澳在根源上同屬嶺南文化,三地的空間地理位置十分接近,有利于三地交流合作。加之國家政策上不斷推動,高等教育集群的共同體愿景和管理一體性意識都逐步增強。《規劃綱要》確立的戰略定位之一就是建設“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際科技創新中心”,而且2021年3月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又專門強調“支持北京、上海、粵港澳大灣區形成國際科技創新中心”。這些顯然有助于推動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因為創新發展區域和國際科技創新中心的建設,其關鍵在于是否能獲得足夠的高層次人才和充分的智力支撐,這都對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時也將助推以集群發展為特征的大灣區高等教育的現代發展。
但作為三個行政區劃各異的區域主體,粵港澳三地擁有各自不同的利益訴求。目前,基于各方利益上的合作共享機制未能有效發揮引導高水平大學向集群方向發展的功能。具體來說,在管理制度層面,由于粵港澳三地教育管理制度和評價體系上存在很大的差異,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長效治理機制和政策環境尚未建立,當前尤其需要研究突破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從各自地方性的行政管理到共同治理的難點和路徑;在組織制度層面,盡管《規劃綱要》已經實施,但是粵港澳大灣區內的相關高等教育主體仍然處于自發性、項目式的合作階段,尚缺乏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層面的針對性戰略規劃和宏觀指導;在動力機制層面,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還存在“上面熱,下面冷”的情況。因此,如何使粵港澳三地的高等教育主體充分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并在高等教育決策的過程中有效地協商整合這些訴求,充分調動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整體建設的積極性,還需付諸更大努力。
三、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未來升級發展的實踐策略
以上從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的整體關聯性、個體多樣性、管理一體性三大理論維度出發,審視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情況,大致可做出以下幾點研判:集群整體關聯性較高,但在規模、結構和質量上都還需進一步提升;在個體多樣性上,集群架構已經基本成型并各有所長,空間布局以四大城市為中心的團塊狀發展與不均衡共存;在管理一體性上,集群雖具有共同目標愿景,但還需完善滿足各方利益的合作共享機制,以有效發揮集群功能。因此,基于上述三大理論維度,結合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的主要特征,我們可以從強化其優勢和破解其局限這一思路出發,探索其未來升級發展的實踐策略。
(一)加強高等教育集群整體關聯性:明確打造“科-產-教”融合的高等教育集群發展模式,大力推進不同類型高校與不同區域、產業之間的銜接互動
區域高等教育集群發展和傳統高等教育發展不同,前者更加注重高等教育集群與產業集群的互動。京津冀、長三角的高等教育發展具有先發優勢,更接近于美國東部的傳統名校群落。而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更類似于美國西部的舊金山灣區高等教育集群,應當積極探索走出一條超越現狀的道路。因此,需要從政策上厘清定位,明確打造“科-產-教”融合的高等教育集群,為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的現代化、國際化、創新型發展提供強力支撐。要積極探索與當地主要產業高度融合、能更加充分發揮各種創新要素作用的教育發展模式,推動大灣區高校與科研院所、企業等協同創新的人才培養模式。要積極推進珠三角與港澳科研機構、高校共同組建聯合研究樞紐、粵港澳聯合實驗室、國際合作實驗室,面向港澳開放廣東省科技計劃專項及資金,建立海外人才離岸創新創業基地等,保障大灣區人、財、物在教育科研領域的順暢流通。
在明確打造“科-產-教”融合的高等教育集群的戰略定位基礎上,還需在戰術安排上明確高等教育集群應為打造國際科技創新中心提供人才和技術支撐,大力推進不同類型高校與不同區域、產業之間的銜接互動。粵港澳大灣區是著眼于全球的發展戰略,特別是《規劃綱要》提出打造國際科技創新中心、2020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又提出“支持北京、上海、粵港澳大灣區形成國際科技創新中心”,其戰略地位尤其明顯。因此,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發展要服務于為打造國際科技創新中心,探索一種和主要產業高度融合、更加充分發揮各種創新要素作用的高等教育模式。但在具體戰術安排上,要區分區域和高校特色分類推進。一方面,高水平大學走“開放式創新”之路,主要與珠江東岸的科創業和金融業同頻共振。“開放式創新”意味著大灣區高等教育不應只是依靠高校內部系統單打獨斗,而應充分吸引外部的創新因素,讓大學、科研機構、企業、創業者、中介組織以及政府之間形成一個強大的創新技術蓄水池,各種創新因子相互作用,實現融合創新。另一方面,應用型本科和高職院校走產教融合創新之路,主要為珠江西岸制造業提供支持。要創設互聯互通、高度融合的創新型產學集群,并打造新型產業學院模式,讓“產教融合”的理念和體系真正貫穿職前職后教育。
(二)加強個體多樣性:大力構建中心城市以點帶面、全面鋪開的空間布局,大力推進大灣區創新型大學的建設,促進高等教育集群的多樣性
一方面,在空間布局上,應大力推進中心城市以點帶面、全面鋪開的具體布局。從現實基礎來看,目前香港、澳門、廣州、深圳四大中心城市的高等教育基礎較好,高等教育層次類型更加完整,并擁有大灣區所有的研究型大學,在大灣區高等教育集群中理應起到核心引領和龍頭作用;而除廣州、深圳之外的佛山、中山、江門、肇慶等珠三角七市的高等教育布局更偏重于應用型本科及高職院校,和四大中心城市的高等教育相比,更類似于處于高等教育供給側同一供應鏈條的上下游關系。由于這兩者處于同一高等教育供給側鏈條上,利益趨同,而又有明確的錯位和側重點,因此更容易產生互補性的合作需求。四大中心城市可通過空間“溢出”效應自然地實現核心引領作用,比如從政策上鼓勵四大中心城市的名校通過在其他七市建設新校區或共建科技產業園區、聯合實驗室等,實現多點開花、以點帶面。同時,也可發揮大灣區人才培養層次類型的互補優勢,比如珠三角七市高校可以為四大中心城市的學術型和應用型研究生教育提供更加優質的本專科生源,并可在此基礎上簽訂更多大灣區內部的人才定向合作培養協議。
另一方面,應大力推進大灣區創新型大學的建設,以個體多樣性推動高等教育集群的延展性。受益于國家戰略和各級政府投入高等教育的動力和熱情,粵港澳大灣區近幾年新增很多高校。但高等教育集群和產業集群類似之處在于:新增者容易因制度同構而僅僅主要是滿足了規模擴張的需要,但對集群的多樣化和網狀輻射顯得不足。因此,應特別考慮創新型大學的建設,其具有更強的主體互動性和網絡、知識的共享性,有利于促進高等教育集群的多樣性。比如正在籌建的大灣區大學,將定位于致力培養適應未來快速變化、支撐和引領大灣區科創發展的高端人才,對接港澳科創加快成果轉化,建立多渠道投入機制并采用靈活多樣的人才招引機制。總之,應根據市場需求創新體制機制靈活辦學。長期以來,高度市場化的產業對大學的需求是非常多樣且靈活多變的,而受制于相對僵化的行政管理體制的大學難以對此做出積極主動的回應,也就是說“主動適應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需要的自我發展、自我約束的運行機制”還沒有真正地建立起來。這也是至今科教融合、產教融合之所以難“融”的一個重要原因。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定位在創新灣區、科技灣區,打造國際科技創新中心,而高等教育集群和產業集群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將是相輔相成的。因此,亟需在大學、政府、市場三者之間的良性互動中加強創新型大學建設,并切實促進教育鏈、人才鏈與產業鏈、創新鏈有效銜接,促進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結構布局調整優化和質量、特色、效益提升,與經濟社會協同發展。
(三)加強管理一體性:充分利用“一國兩制”優勢和大灣區特色,大膽先行先試,積極探索高等教育合作辦學的灣區道路
區域發展一體化不是“一樣化”。區域發展一體化,主要從市場的一體化和市場要素的角度去推動。粵港澳大灣區作為國家的一項重大戰略,更重要的是要發揮每個區域的優勢,而不是通過“一樣化”把粵港澳三地的優勢(包括特點)抹平。從區域高等教育集群或一體化的未來遠景看,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也“要實現資源互補、內外貫通、整合聯動、有機發展的高等教育生態格局”[18],注重系統共生性。因此,從管理一體性而言,其遠景也應是大灣區教育合作發展的整體有序與灣區內部的豐富多彩相映成趣,最終形成一種和而不同的“馬賽克”式的灣區教育合作發展的新圖景[19]。而大灣區的優勢在于既可以進行國外名校合作辦學,又可以激發區域內高校合作的“化學反應”。尤其是香港的幾所名校通過在珠三角辦學,既可以發揮港校基礎科研優勢,又能在珠三角廣大腹地產生應用的加速度,推進“科-產-教”融合模式的落地。
因此,在遵守“一國兩制”和《教育法》等相關法律規定的前提下,應立足于大灣區合作辦學的特殊性,制定相關政策措施,給予大灣區高等教育合作辦學“先行先試”的特殊靈活的積極支持政策,探索高等教育合作辦學的灣區模式。2020年底,教育部、廣東省人民政府已經聯合印發《推進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合作發展規劃》,提出把粵港澳大灣區打造成為國家深化高等教育體制機制改革試驗區,明確了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合作發展的方向。粵港澳大灣區應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落實和探索,尤其是給予香港高校、澳門高校以及珠三角九市所在地高校在合作伙伴、學科專業設置以及辦學模式等方面的更多選擇,發揮高校辦學主體作用,充分落實高校辦學自主權,尤其要加強粵港澳三地高校辦學自主權的銜接與對接,為大灣區高等教育的合作和集群發展打下規則銜接與機制對接的制度基礎。要加強大灣區內外辦學合作,將佛山、東莞、珠海等地市建設成為國內一流的應用型高等教育強市,培養更多創新型及應用型人才。要重點支持珠海橫琴建設“粵澳深度合作區”,積極推進產學研一體化國際研究院的建設。另外,珠三角九市還應與港澳積極探索并共同推動粵港澳大灣區資歷框架構建,建立大灣區高等教育、職業教育與技能培訓學分互認機制,實現高等教育、職業教育、技能培訓等值。粵港澳大灣區要著力推進建立第三方高等教育、職業教育共享平臺和質量評估機制,制定區域教育資源共享的準入條件和方案;由行業企業組織主導建立核心技能框架,形成基于核心技能框架的資歷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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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velopment of Higher Education Cluster in the Guangdong-Hong Kong-Macao Greater Bay Area: Theoretical Thinking and Practical Strategies
LU Xiao-zhong ?CHEN Xian-zhe
Abstract: The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higher education clusters has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overall relevance, individual diversity, and management integration. ?The higher education clusters in the Guangdong-Hong Kong-Macao Greater Bay Area are highly relevant, but they need to be further improved in terms of scale, structure and quality. In terms of individual diversity, the cluster structure has been basically formed and each has its own advantages. The spatial layout of the four cities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cluster development and unbalanced coexistence. In terms of management integration, the cluster has a common goal and vision, but it also needs to improve the cooperation and sharing mechanism to meet the interests of all parties, so as to effectively play the function of the cluster. Looking to the future, the development of higher education cluster in Guangdong-Hong Kong-Macao Greater Bay Area should strengthen the overall relevance, clearly build a science-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vigorously promote the connection and interaction between different types of universities and different regions and industries. In terms of enhancing individual diversity, we should vigorously build a point to area and comprehensive spatial layout of central cities, vigorously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innovative universities in Greater Bay Area, and promote the diversity of higher education clusters. In strengthening the integration of management, we should make full use of the advantages of "one country, two systems"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Greater Bay Area, positively take the lead and actively explore the way of higher education cooperation in the area.
Key words: regional higher education; Guangdong-Hong Kong-Macao Greater Bay Area; higher education cluster; overall relevance; individual diversity; management integration
(責任編輯 ?李震聲)
收稿日期:2021-05-08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十三五”規劃2020年度教育學重點課題“粵港澳大灣區教育一體化發展的問題與制度創新研究”(AGA200016)。
作者簡介:盧曉中(1962-),男,江西余干人,教育學博士,中國高等教育學會學術委員,華南師范大學粵港澳大灣區教育發展高等研究院院長,教育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現代高等教育發展理論研究;陳先哲,華南師范大學粵港澳大灣區教育發展高等研究院副院長,教育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州,510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