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遠
導航地圖搜不到的地方
第一次驅車150公里去馬城子那天,楊松濤還不算正式報到,只是一次“微服”調研。他在導航上怎么也找不到這個叫馬城子的地方,多方打聽才知道,那里是一個水庫移民村,在地圖軟件上沒有坐標。
楊松濤幾經輾轉才尋到村子,一直走到村子的盡頭,只遇到了幾名老者,他們正忙著在山坡的荒地上種玉米,楊松濤趕緊走了過去:“老哥,怎么不種點兒經濟作物呢,這玉米也賺不了多少錢啊?”
“不種玉米種啥啊,就算種出香瓜、西瓜,賣給誰啊?出村就得10多里地,哪有車啊?就算到了鎮里,人家那邊也不缺,我們還是賣不出去。要是運到市里,都得快中午了,賣不出去就爛了,來回的車錢連本都回不來。這玉米雖然便宜,但有人收,能賣得出去。”老者對眼前的這個陌生男人有些好奇,畢竟這里很少有外人來,不過他們還是客氣地和楊松濤聊了起來。
“那你們一年的收入能有多少?”“兩三千元錢吧。”聽到這話,楊松濤心一沉,心想,要讓這個連導航地圖都找不到的地方走出困境,似乎比登天還難,不過這個天還是要登的,因為他來的目的就是要“破了這個天”。
本溪市本溪縣馬城子村共有村民247戶,769人,人均土地面積1.3畝,與外界僅有一條公路往來。1994年,觀音閣水庫蓄水,馬城子村整村搬遷,退到山上,稱為移民后靠村。楊松濤來之前,這個移民村還叫“貧困村”“軟弱渙散村”“空殼村”“空心村”“紅臉村”。成為這么多稱謂村子的駐村第一書記,楊松濤感覺身上像壓了座大山。
上任后,楊松濤決定先從思想上入手。第一次黨員學習活動上,他鼓勵大家直抒胸臆,并反復表示,想多聽聽跟土地最深切接觸的村民的心聲,因為他們是最有資格的發言人。大家口口相傳:“來的那個第一書記人可好了,跟咱們掏心窩子。”不少村民晚飯后,都愿意到楊松濤的住處聊一聊。
那時正值寒冬,村部辦公室里的礦泉水因為太冷全都結冰了,手伸出來打一會兒電腦,凍得手指都發麻。雖然村部新安裝了電地熱,楊松濤卻舍不得打開,只有來人的時候才給電。“所以我特別歡迎他們來,了解民情的同時,我也能暖和暖和。”楊松濤笑著說。
通過村民的介紹,結合實際走訪,楊松濤很快掌握了村子的整體情況。當下,馬城子的壯勞動力都出去打工了,只剩留守的老弱病殘,所以叫“空心村”。被稱為“紅臉村”,是因為村里不少人覺得生活沒什么盼頭,便整日喝酒買醉,臉喝得通紅在村子里游蕩,其他地方的人來見了幾次,久而久之,名聲就十里八村傳開了。
楊松濤發現,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解決三件事:意識問題、交通問題和調整種植結構。
“村民不是不想致富,而是窮怕了,不敢下注去賭一把,山里只要有一個露土的地方,就一定要種苗,種的永遠都是玉米。”楊松濤說,鎮里為了鼓勵大家創新,曾答應村民只要不種玉米,一畝地給補500元錢,很少有人響應。“這也和村子的實際情況有關,移民后,馬城子更加靠近大山,土地無法實現大面積的機械化耕種,只能維持小農經濟。”
怎么辦?想到這,楊松濤無法入眠,他站在窗前,抬眼看天,漆黑如墨,一如他的心情。一夜輾轉反側,最后的結論是,無論怎么想,都是紙上談兵,只有讓村民嘗到甜頭、摸到實處,他們才會有所觸動。
楊松濤立志要讓那些被迫出去打工,骨肉分離的人,心甘情愿、放心大膽地回家。想到這,他的眼眶紅了,他太理解那些留守孩子的內心是怎樣的熱望與企盼,那足以影響一個人一生對情感的理解。
如果容易,何來攻堅
為了讓馬城子村脫貧,楊松濤召開村黨支部和村委會兩委會議研究方案,因為水庫邊上空氣濕潤,通風條件好,適合木耳種植,最后村兩委提議,壯大集體資金,對木耳種植項目進行村民大會表決,得到全票通過。不過,村委也偷偷告訴他:“你要有思想準備,村里的事情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簡單。”
楊松濤管不了那么多,有了方案就要籌措資金,他四處奔走,首先得到了縣水庫移民局的大力資助,幫忙建起了3個長30米,跨度10米的木耳設施種植大棚,并投資180萬元修建了二道村民組到撫順市新賓縣下夾河子鄉的3.6公里土路。當轟鳴的機器聲在馬城子的上空響起,村民已經太久沒見過這么熱鬧的場面,紛紛從家里跑出來圍觀。
木耳大棚算是有了著落,楊松濤又想到了水的問題。一到冬季,馬城子村東山組部分村民家里就會季節性斷水,因為山里的直流水管線老化,冬季輸水管線都凍實了,尤其是春節期間,好幾戶人家只能去山下的老井擔水,路滑危險不說,那種場景讓人看了就覺得心酸。
楊松濤又找到水庫移民局,申請了50多萬元資金,計劃把飲水設施重新布線。不料,此舉卻遭到了村民的強烈阻攔,揚言挖溝布管線,動一根玉米就要賠100元錢,動一塊地更要加倍補償。楊松濤愣在當場,一時間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他想不通,自己求爺爺告奶奶,說盡了好話才給大家要來了資金,解決吃水難的問題,怎么卻被攔在了自家門口?
楊松濤挨家挨戶做工作:“政府是給你們家弄水來了,你們再也不用大冬天大過年的挑水做飯了。”“我家不喝新自來水,反正動我家地就要給我錢。”無論楊松濤怎么說,村民就是油鹽不進。楊松濤氣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可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這個事必須堅持。
“扶貧攻堅嘛,容易的話,何來攻堅一說?”楊松濤又一遍一遍地上門做工作,可總是這邊剛做好了親侄子的工作,那邊親叔叔又不干了,楊松濤哭笑不得,一次做工作不行,就上門10次,10次不行,就一直做下去,他就不信焐不熱村民的心。本來一個月能完成的布線飲水工程,足足拖了3個多月,嘴皮都磨出繭子了,總算有了進展。
第一筆收入
為了盡快做出點兒實事,楊松濤開始查詢相關扶貧政策,想方設法為項目募集資金,加上縣水庫移民局幫扶的三個種植大棚,一個晾曬大棚,很快,以扶貧價格談下來的4萬棒木耳菌棒正式開始培育。2018年,產出2000余斤,收入10萬元,成了村部10多年來的第一筆收入,解決了剩余勞動力36人。
當這筆收入打入村部的賬戶時,村會計劉紅激動地說:“這么多年,我這個會計終于派上用場了!”一句笑談,卻飽含多少難言的隱痛。
萬事開頭難,雖然開了個好頭,但前進的路上不會一帆風順。2018年夏季本溪縣遭遇百年一遇的高溫天氣,當地最高氣溫一度全國排名第一。干旱,嚴重缺水。山泉水直流壓力灌溉難以達成霧狀噴淋,會造成菌棒干枯,直接影響木耳產量。楊松濤又向市供電部門反映了情況,供電部門特事特辦,在木耳大棚里架設了動力電抽取地下水,僅用5個小時就解決了用電難題。當電閘推合,水從噴淋孔噴灑而出時,在場所有村民都歡騰起來。越來越多的村民愿意相信,“這個駐村第一書記有真本事”!
2018年,馬城子村正式注冊“本溪縣山泉人家農民種植專業合作社”。國家商標局對“冷山泉”進行了商標注冊。9月24日,楊松濤又帶著村民種植的木耳參加了第十八屆沈陽農博會,竭力推廣用海拔890米冷山泉澆灌的冷山泉木耳,現場講解,現場浸泡,最終,帶去的150多斤木耳全部售罄。2019年村集體種植的木耳當年全部售出,實現銷售收入20余萬元;2020年,村集體種植木耳春季菌棒10萬只,安排就業71人。
2021年2月25日,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在北京隆重召開,楊松濤早早便守在電視機前。當聽到習近平總書記向全國人民莊嚴宣告,我國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全面勝利,完成了消除絕對貧困的艱巨任務,創造了又一個彪炳史冊的人間奇跡時,楊松濤臉上有了難得的久違的笑容。
回想駐村三年,楊松濤利用派駐單位新華社的媒體影響力,以及自己的努力,多方申請奔走求助,為村里累計解決建設資金600多萬元。這600多萬元,如愚公移山,一步一個腳印,一磚一瓦向馬城子山區不斷地挺進。那是舉國同心,合力攻堅,大家勁兒往一起使,擰成一股繩的巨大力量。楊松濤讓那些在外打工的人回家親手建設自己的家園,讓那些留守兒童不再承受分離之苦。他還聯系了沈陽農業大學的大學生,每個假期給留守兒童開展支教活動。有時吃飯前,聽大學生和孩子們的歌聲,“昨天我們經歷多少風雨,今天這里又是一片生機,沃野上成長著大地的兒女,為了國徽上的谷穗永遠飽滿……”楊松濤覺得歌詞里唱的,就是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