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鳳
2021年2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上莊嚴宣告,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全面勝利,中國完成了消除絕對貧困的艱巨任務。多少代人孜孜以求,多少人為之奉獻一生,才成就了如今的脫貧攻堅戰的全面勝利,這背后的故事厚重而宏大、真實而具體。如何才能講好中國脫貧故事?一部承擔文藝創作社會責任的主旋律電視劇《山海情》給出了答案。
《山海情》是由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出題并組織創作的,講述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寧夏回族自治區西海固人民在黨和國家扶貧政策的引導下,在福建的對口幫扶下,不斷探索脫貧致富路徑,經過不懈努力和辛勤勞動,將“干沙灘”建設成“金沙灘”的故事。作為一部命題式創作的扶貧劇,一部獻禮建黨100周年的主旋律劇,該劇一經播出,就吸引了各個年齡段觀眾的眼球,并獲得豆瓣9.4分的高分。主題嚴肅而又充滿鄉土氣息的主旋律劇如何能成為老少皆宜的“爆款劇”?本文將以平民視角,從《山海情》的敘事風格、平民視角下的家國巨變及傳遞的主流價值觀三個方面對本劇的獨特之處展開論述,以期為當下宏大敘事的主旋律作品提供一些借鑒和啟示。
一、平民視角下的多樣化敘事風格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在脫貧攻堅工作中,人民群眾既是受益者,亦是締造者,這雙重身份自帶復雜性和戲劇性。因此,《山海情》選擇以平民視角來講述寧夏西海固人民的脫貧奮斗史。在敘事風格上,該劇創作者跳出了傳統電視劇的敘事與創作套路,巧用類似“生活流”、對比性、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等多種敘事方式,使人物刻畫逼真鮮活、故事講述緊湊真實,將一部嚴肅的脫貧攻堅主題劇寫得生動精彩,廣受觀眾好評,并成為一部“爆款劇”。
(一)“生活流”的敘事:平民視角下的時代主題
“生活流”敘事是指生活化的敘事方式,較多應用于現實題材的影視劇中。《電影的本性》一書中對“生活流”的定義為:“包括具體的情境和事件之流以及它們通過情緒、含義和思想暗示出來的一切東西。生活流主要是一種物質而不是精神的連續。盡管從定義上說,它也延伸到精神的領域。”[1]在電視劇中使用“生活流”的敘事,就是敘述我們身邊發生的事,能給人一種親切感、真實感和熟悉感。
正如本劇的導演孔笙所說:“我們用了真實的故事和人物原型,搭建了真實的場景,使用了真實的方言,演員也投入了真實的情感和表演,讓這部劇有了根,有了魂,成就了最樸實動人的表達。”[2]也就是說,將一個個真實的場景和一件件具體的事件,串聯成了一段段真實而又接地氣的生活場景。顯然,這正是本劇“生活流”敘事方式的外在表現。如劇中利用孩子們逃跑時的貧瘠綿延的山坡、村里泥土壘的瓦房、通知開會的大喇叭等場景和事物,以及差一戶不能通電時的軟磨硬泡、沒水澆地時的焦急鬧事、種蘑菇要出錢時的退縮等事件,加上演員優秀的表演,展現出一幅真實而有質感的歷史畫卷。
作為一部從頭到尾都宣揚著主旋律的扶貧題材電視劇,《山海情》將真實的人物放在真實的歷史時間段中,在生活化的敘事中多維度表現角色個性。如劇中的陳金山副縣長,是福建援寧的扶貧干部,通過他被偷后著急與警察爭執、做夢夢到找水喝、蘑菇種植推廣會上的語言不通等透著濃厚生活氣息的場景,讓觀眾覺得真實和親切。但短短23集,要把20多年的扶貧故事、100多萬人的脫貧事跡寫清楚,完全采用傳統“生活流”的敘事方式顯然做不到。《山海情》作為一部有著宏大歷史背景的主題類影視劇,要展示的是故事背后的時代主題,而不是某個人的成長史或者心理活動。所以,劇中對于陳金山、吳主任、凌一農等援寧干部、技術人員,沒有介紹他們在福建的生活、職位及被派到閩寧鎮的思想活動、情緒變化等,而是直接一下子將這些人物放到扶貧會戰的主戰場寧夏,劇情緊湊得沒有一句多余的話語,事情間的銜接也是環環相扣。本劇的卓越之處就在于劇中人物、場景和布置處處透露著生活氣息,但是所有的人物和事件圍繞的都是脫貧攻堅的時代主題,主題始終著力描繪的是脫貧攻堅大背景下的“大時代、小人物”及“大扶貧、小故事”。
(二)對比性敘事:時代浪潮中的守舊與革新
對比性的敘事方式是指將不同的事物或者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進行對比敘述,以突出事物的特征、增強表達效果的一種敘事方法。《山海情》中多次運用對比性的敘事方式,如影片一開始就寫了“兩個逃跑”:一個是以李大有為代表的涌泉村的7個吊莊戶,因受不了吊莊的艱苦生活而跑回了村子;一個是馬得寶、水旺、尕娃等一批小孩子為了逃離那一日三餐的土豆,以及李水花為了逃離包辦婚姻,相約一起跑出村子。年輕一代渴望走出大山,創造美好生活;而老一輩害怕外界的未知和艱苦,希望維持現狀。這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一進一出”,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增加了劇情的緊湊感,也抓住了觀眾的眼球。
另外,在本劇開頭和結尾,都出現了幾個孩子在大山中奔跑的情景。第一集中的孩子,想要跑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最后一集中的孩子,卻是努力想回到大山,看看父輩們生活的地方。山是同一座山,人卻是兩代人。劇中的背景也由一開始的貧瘠的灰土荒山,變成了富饒豐茂的綠水青山。通過不同階段的環境、人物、心境的對比,刻畫出西海固地區20多年的滄桑巨變,凸顯了脫貧攻堅的偉大成就。同時,通過首尾呼應,讓觀眾在感慨之余,更能體會到那一段歷史的厚重與艱難。
因循守舊與突破革新、新舊勢力的博弈、不同人物之間的沖突等,劇中都以對比的方式予以呈現。如安守窮根的李大有與鼓勵水旺外出闖蕩的李老支書,一心追求政績表現的麻副縣長與為民請命不惜自毀前途的村支書馬得福,百折不撓追求幸福生活的李水花和安于現狀不愿改變的安永富,不愿擔責、互相推諉的原閩寧鎮班子成員與沒日沒夜工作、最終因車禍犧牲在工作崗位上的張樹成等。不同人物之間的對比性敘述,不但讓劇中人物的形象更加立體,更突出了脫貧事業的復雜性和沖突性,凸顯了脫貧事業的艱難、曲折及脫貧成果的來之不易。
(三)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交織:大時代與小人物的交融
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應該用現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觀照現實生活,用光明驅散黑暗,用美善戰勝丑惡,讓人們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夢想就在前方。”[3]
現實主義創作精神是講好中國故事的立身之本。為講好中國式扶貧故事,《山海情》運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以平民視角,以真實的歷史為基底,講述了發生在寧夏西海固地區的一段移民脫貧故事,深刻演繹了基層干部和普通百姓甘于奉獻、勇于奮斗的精神特質。現實主義創作精神的運用使得該劇表現出的最大亮點就是“真實”。如劇中人物馬得福,是走在脫貧攻堅最前線的基層干部。為了給金灘村通電、禾苗灌溉放水、種植雙孢菇等,他基本上沒有閑暇。但他也有畏難情緒,有時候也不理解政策的長遠性,不自信未來什么時候能來。特別是在動員涌泉村整村搬遷時,村民們就是不搬,馬德福在吃飯時氣憤地說出了“刁民”這個詞。可以看出,他也不是傳統正劇中毫無瑕疵的完人,工作中遇到困難時也會迷茫,被人不理解時也會氣憤。正是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才是我們身邊扶貧干部的真實形象。
現實主義精神并不排斥浪漫主義情懷。《山海情》的創作中,既有現實主義精神,也有浪漫主義情懷,劇中最具浪漫主義情懷的人物莫過于鄉村教師白崇禮。為了讓學生“一個都不能少”,他敢于冒著生命危險半路截車,也不知挨了多少次家長的罵或打。為了有個像樣的操場升國旗,讓學生都能參加歌唱比賽,他賣了扶貧捐贈的電腦。最后,在歌唱比賽上,白校長帶著孩子們吼出來的《春天在哪里》,一股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這一首歌,好佛在訴說白校長一輩子的教育理想與熱愛。
《山海情》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體現了浪漫主義的人文情懷,通過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巧妙交織,在大歷史與小人物的命運結合中,描繪出波瀾壯闊的扶貧史詩,使人不禁感嘆“人民才是歷史的創造者”。
二、平民視角下的家國巨變
《山海情》的片尾這樣寫到:“這是一幅蕩漾理想主義浪漫、蘊涵現實主義真切的畫作。從禿山困地走到綠色金灘,從一息尚存走到生機勃勃,從窮鄉僻壤走到富饒美好。這不是理想,而是一個人一群人的真實經歷,更是時代大潮寫給每個人波瀾壯闊的史詩。”[4]《山海情》作為主旋律影視劇,在脫貧攻堅的時代大背景下,以平民視角展開家國敘事,個人乃至家庭成為敘事的核心和切入點,但故事背后的國家和時代才是敘事的重心所在。雖然劇中著力描寫的也就涌泉村、苦水村幾十個人,所寫的事情也不多,但是這些普通人身上的普通事正是當時100多萬吊莊移民的真實縮影,更是國家、時代艱難變遷的真實寫照。
貧困,迄今為止都是世界性難題。如何消除絕對貧困,在新中國之前的漫長歷史長河中還未有先例。因此,我國的脫貧攻堅工作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在探索中前進。面對未知和巨大的困難,正如劇中人物馬得福抱怨的:“一件困難接著一件困難,一個事情接著一個事情,沒完沒了。”如何描繪在這一段漫長而曲折的歷程中,有希望卻不知道路在何方,有期盼卻不知是否能實現等個人、家庭乃至時代的困惑與煎熬,是擺在《山海情》創作者面前的一大難題。現在來看,在短短20多年時間里,昔日“干沙灘”變成了如今的“金沙灘”,閩寧鎮的扶貧故事真實而具體,加上東西部協作、移民搬遷、生態建設、發展種養殖、勞務輸出、技術引進、科技扶貧、教育扶貧等政策,這些改變貧困的“中國方案”給創作者提供了廣闊的藝術馳騁空間。正是基于現成的素材與政策,導致肩負時代命題的扶貧主題電視劇往往容易陷入部分主旋律作品從全知視角進行宏大敘事、在說教中陷入自我感動的怪圈,落入人物臉譜化、扶貧橋段符號化、表達空洞化的常規套路。
《山海情》這部劇沒有按照傳統方式,以結果為導向,從上至下按部就班的“圓滿”完成脫貧攻堅任務,而是聚焦底層民眾,以平民為主體,沒有既定線路、沒有成功案例,全部通過他們見到的、聽到的,乃至親身做到的來講述這一段變遷史。沒有“高大全”的英雄人物,沒有“一用就靈”的神奇政策,甚至沒有明確的主角,劇中人人都有立體、出彩的人格和表現。《山海情》創作者正是通過聚焦一個個人物、一個個家庭的變遷,以完全平民化的敘事方式,描寫在時代大潮中奮力向前的人們,進而引發關于時代變遷、國家發展的思索和感悟,從而引出家國變遷的時代主題。
三、以平民視角傳遞主流價值觀
“影視作為一種大眾傳播媒介,其所傳達的意識形態必然要依附于一定的政治、經濟體制,也必然要為國家利益服務。換言之,影片表達的主題思想是國家意志的一種體現,需要維護一國的政治制度、意識形態和主流價值觀。”[5]
主旋律題材的影視劇天然具有宣揚主流價值觀和體現國家意志的屬性,不可避免地會給人一種說教、刻板、嚴肅的印象,讓許多人敬而遠之。如何使主旋律題材的影視劇既能實現本質屬性又能讓人喜聞樂見,是這類影視劇破局的關鍵所在。《山海情》之所以成功,在于沒有采用常規主旋律劇以全知視角居高臨下的敘事模式,而是以平民視角,講述普通人身邊發生的普通事,并穿插時代感極強的事物、情景,讓個人、時代、國家在歷史的長河中相互碰撞、相互融合,使得國家意志、集體記憶和家國情懷交織在一起,引起了最廣泛的共情和高度的家國認同感,最終在觀眾的廣泛共情和認同中實現了主流價值觀潛移默化的傳遞。
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一書中說:“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6]國人對于鄉土氣息具有天然的親切感。《山海情》在平民視角下,塑造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農民形象,如做事荒唐、耍小聰明的李大有;精明能干、熟諳世故的馬喊水;勤勤懇懇、百折不撓的李水花;敬業奉獻、偶爾發點牢騷的馬得福,等等。這些鄉土味十足的人物,一下子拉近了和觀眾的距離,讓不同層次、不同年齡段的人都能找到熟悉的身邊人。而這些“身邊人”所做的事情正是那個時代的主題——脫貧攻堅。正如《山海情》劇中人物所說:“我的生活里只有大山和黃土,其實人生和溪水一樣,只有匯成大河,奮力地把山劈開,把土劃破,才有希望奔向大海。”正是這些灰頭土臉的人們以百折不回、奔流到海的精神,將閩寧鎮從過去的寸草不生的荒地建設成如今的“塞上江南”。在驚喜與自豪這些成就的同時,也能引發時代與國家、社會與個人的思索,從而產生對黨和國家的東西部扶貧協作、易地扶貧搬遷、產業扶貧、勞務輸出等扶貧好政策的高度理解和支持。
在脫貧攻堅工作中,數百萬扶貧干部同貧困群眾想在一起、干在一起,攻克了一個又一個貧中之貧、堅中之堅,創造了減貧治理的“中國樣本”。《山海情》正是書寫的“中國樣本”中的一個。盡管劇中只是以閩寧鎮的脫貧故事為典型,但基于共同的思維方式和情感結構,同樣使得當今受益于國家脫貧政策及參與脫貧攻堅戰的人們產生情感共鳴。《山海情》中有一個令人動容的角色李水花,一個認命又不認命的堅強的西海固女子。雖然被迫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丈夫又因為修水窖不幸截肢,自己還拉著架子車走上400里路才來到吊莊的閩寧村,經歷了生活種種磨難的她,卻始終飽含著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山海情》既是一部貧困群眾的脫貧史,也是先輩們的奮斗史,讓我們見識到貧瘠的土地是如何一點一點開出花來的。正如片尾曲中所唱的那樣“花兒一唱天下春,花兒一唱幸福來”,花兒都開了,幸福還遠嗎?
結語
《山海情》采用多元化的敘事方式,有“生活流”的濃濃生活氣息,有人物、事件的對比刻畫,更有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交織融合,以個體命運折射出波瀾壯闊的時代變遷,從平民視角反映國家政策帶來人民命運的轉變。它之所以能成功,不僅僅是創作者構思巧妙、演員演技高超,更是觀眾對于普通民眾那一股“不能窮得骨頭都沒有了”的精神氣的高度認同和在當下回望過去艱苦歲月的一種體味、感懷、驕傲、自豪等情緒的集體抒發。“真實”與“土味”是觀眾看完這部劇的最大感受。在追求時尚新潮的當代社會,這樣的“土味”反而更能激起人們的家國情懷,在共同記憶的激蕩下,形成群體性共情,激發出一種更深層次的民族認同感。
參考文獻:
[1][德]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電影的本性[M].邵牧君,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98.
[2]《山海情》:牽系閩寧的脫貧夢,貫通東西的中國結[N].光明日報,2021-01-29(13).
[3]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319.
[4]胡丹青.脫貧攻堅題材文藝創作前景廣闊——從電視劇《山海情》說起[N].解放軍報,2021-02-28(8).
[5]李小華,覃亞林.論主旋律影片家國情懷的歷史脈絡與現實邏輯[ J ].現代傳播,2018(7):95-99.
[6]費孝通.鄉土社會[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