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枚紅手印

武秀征

云南省魯甸縣手扒崖公路修通不到一個星期，手扒崖村的村民，聯名寫了一封信，要摁上手印寄往北京。干嘛呀，他們要為參加建設公路的武警交通支隊官兵請功！

村里44戶村民，43名戶主都在信上簽了名，按了手印，可唯獨一戶死活不按。誰呀？村民李德水！這個人出了名的鉆營和摳門，平時一塊錢撕成兩半花，花不出去啦？再粘上，就為了不花！就這么一個主。他不簽名不按手印，這信就沒法寄。村長是個女同志，拿他沒辦法。急壞了，“李德水，你不按手印，就不算全村，你為什么不按？”

“你要想讓我按手印，你就讓袁小康來！”

“等袁小康來是什么意思？你那事不是解決了嗎？給你10萬啦！你還要干嘛？”

“我還有事得跟袁小康當面說。”

“我可告訴你，我讓袁小康來，你可別起幺蛾子！你得按手印！”

這李德水干嘛不按手印，又非叫袁小康來呢？袁小康又是誰呢？他是武警交通支隊負責手扒崖公路建設的指揮員。他跟李德水有什么過節嗎？

這事還得從修路之前說起——手扒崖村通往外界，只有一條路，那是在牛欄江和烏蒙山懸崖峭壁上的一條羊腸小道。此路僅容一人手扒著懸崖側身通過，要不怎么叫手扒崖呢？稍有不慎就會掉下懸崖掉到山下的牛欄江里了。牛欄江里有多少人，數不清了。所以，手扒崖就是這么來的。尤其前兩年遇上地震，車進不來，人出不去，村民眼睜睜地看著死亡的人一天天增加。

聽到這個消息，武警官兵的心震顫了，他們響應國家精準扶貧、振興農村的號召，義務接下修通手扒崖公路的任務，決心讓村民走上陽光大道。可他們的決心并沒有給村民帶來關注和支持。因為這些年他們看了太多的修路隊，大張旗鼓地來，又灰溜溜地走。

村民說：“別忙活了，在手扒崖上修路就是在懸崖上劈石頭，不成！”

袁小康說：“憑我們這么多年的經驗，沒有啃不下的硬骨頭！”

“別把牙嘣咯！”李德水樂了：“你要能在手扒崖上修出一條路，我把嘴用拉鏈縫上。”

袁小康就是在百姓不解的目光中帶著官兵們上山了，他想用實際行動來證明，這塊骨頭是如何啃下來的！

可上山之后才發現，這塊骨頭還真不好下口。首先大型機器上不去，太陡了，懸崖峭壁啊！機器上不了山，沒法作業。挖掘機手說：“袁指揮，挖掘機上不來啊。”袁小康說：“上不來，人上！”推土機手說：“推土機上不了啊。”“人上！”“壓路機……”“人上！人上！人工手鑿、肩挑，背馱！我就不信這個邪。”官兵們一鏨一鏨鑿，一鏟一鏟挖，一釬一釬打，一錘一錘砸！別說，半個月過去，李德水驚呆了，“哎呀，這大口子，能埋個地雷了吧？”

袁小康不理會，繼續砸！“叮——當——叮——當——叮叮當、叮叮當……”他們一點一點，一滴一滴，一米一米，兩米三米四米五六七八九十米，百米千米一公里……半年的時間，大型機器竟然可以上山了。機器的轟鳴聲讓村民對這支部隊有了信心。山上晝夜不停，“嗡……”一年的艱難啃噬，長長的公路像展翅的雄鷹在翱翔，馬上就要雙向合攏了。村里、鄉鎮、十里八灣燃爆了！各級領導、電臺、電視臺、媒體、記者都來了，他們來見證雙向合攏這歷史性的一刻！可就在這時，就聽“咔……”機器戛然而停。怎么啦？前方一個巨型石方堵擋在了最后一段。

怎么辦？施工只能停了。人說用炸藥炸啊？是啊，是得用炸藥炸，可炸藥放多少合適呢？放少了沒有威力，放多了炸垮路基，放多少不多不少正好誰也說不好。

袁小康提出試試深孔毫秒延時擠壓爆破法。有官兵說，“這不是剛推行的嗎？能行嗎？”袁小康說：“我試驗過，但跟這兒的情況完全不同啊。”可打通道路心切，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有把握！”上級指示，必須萬無一失，哪怕有0.1的不確定都不行。袁小康拍著胸脯向上級保證，“一定堅決完成任務！”

一切準備就緒，大喇叭里傳出了“全體村民請注意，爆破即將開始，全體村民回家，任何人不準山上逗留！”的警示廣播。喊完之后，山里一切歸于平靜，大家屏息靜氣。只聽“轟——”蘑菇云在升騰，爆破成功，他們創造了在石頭上劈路的奇跡！

大家奔走相告，村民到處找李德水，干嘛？把嘴用拉鎖縫上！

人沒找著，就聽見半山腰傳來“救命啊！”的聲音。什么情況？李德水被埋在半山腰了！別縫嘴了，救人吧。大家七手八腳把人救出來了，腿瘸一條。村長急了：“你怎么在這兒啊？”

他說：“我從這兒路過，爆炸就把我埋底下了。”

“不是說讓全體村民回家嗎？”

“啊，我沒聽見啊！”

“沒聽見？大喇叭那么大聲音你沒聽見？！”

“我就是沒聽見。”

“你說你捅多大簍子！”

安全事故是部隊最大的禁忌，袁小康因指揮疏散不利，受到了處分，部隊賠付了李德水10萬元。

雖說出現了紕漏，但路建成了，村里敲鑼打鼓把部隊送走了，袁小康帶著難以名狀的遺憾離開了。

手扒崖人終于結束了手扒崖的日子！他們感激不盡，所以他們聯名寫信，為官兵請功。

可是今天李德水死活不按手印，大家又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

村里幾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不干了，說：“李德水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又要訛人，咱該出手時就出手，不能袖手旁觀。”

“該出手時就出手，走！”

幾個小伙子回家了，干嘛呀？他們拿來了棍子棒子大鐵鍬，往村委會門口一站。他們商量好了，李德水要是再訛人，就打瘸他另一條腿。

這會兒，村長帶村民們從村委會出來了，準備迎接袁小康。李德水也跟著出來了，出門一看幾位壯小伙，“哎，你們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這得看你什么意思，你有意思我們就有意思，你沒意思我們也就沒意思！”

李德水看著袁小康，拖著腿“嘚嘚瑟瑟”走到袁小康跟前。這會兒，村民們都盯著李德水，看看他到底要干嘛！只見李德水“噗通”跪下了，“袁指揮，我對不住你呀！”

“不不不，快起來，對不住的是我呀！是我的責任。”

“不不，我今天跟你說實話，那天，埋了我的不是你。”

“那是誰呀？”

“我自己。是這么一回事，那片山是公家的，我偷著種了些核桃樹。我怕你們爆破合攏會把我那些樹埋上了，所以趁爆炸前，先把樹挪出來。我在那兒挖樹，我拽拽——拽倒了樹塌了土，就把自己埋了，正好你們爆炸了，我就說是你們把我埋了……”

村長火了，“你這個沒良心的。”

袁小康笑了，“沒事。”

“不，有事，這些天我一走這條路，心里就堵得慌，你給我們修了路，是我們的活菩薩啊！我還讓你背著黑鍋，部隊還給了我錢，可我拿著這些錢……對，這個卡……”

李德水從兜里掏出一張卡，“這個卡，是你們部隊給我的，說里邊有10萬塊錢，10萬塊，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可我不能花呀，我心里愧呀，我還給你們。我今天讓你來，就是想當著全村的面，把這口黑鍋給你摘下來，委屈你了。”

袁小康眼睛濕潤了，“只要能給你們修出路，不管多苦多累多難多委屈，一切都值了！”

“值啊？”

“值！因為全國人都希望你們過上好日子！”

“好，過上好日子！”李德水幾步走到村長跟前，拿過聯名信，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在請功信上，莊重地按下第44枚紅手印。

看吧，一條天塹桁架在烏蒙山上！這是軍民架起的連心橋！也是改變無數人命運的夢想橋，更是國家脫貧攻堅里程中鑄就的一座莊嚴豐碑！

點評：新時期的軍民魚水情

評書藝術的敘事，很注重要開門見山、立竿見影。作者抓住了這個表現手法，開頭便說手扒崖村的村民，要為修通手扒崖公路的武警官兵們按手印，請功受獎。村民們都摁了，唯有一個叫李德水的人卻不摁，他要求修路總指揮袁小康親自來見一面，這引起村長和村民們的諸多猜疑。

故事從這里開始敘說了手扒崖的修路過程。“手扒崖村”，僅從這個村名就可見村子地處偏僻、叢山林立、與世隔絕的狀態。國家曾有幾次為其修路，都因道路艱險，施工困難而中止。然而在黨中央、習主席“精準扶貧，振興農村”的感召下，武警交通支隊的袁小康帶領一支隊伍，要攻難克艱，啃這塊硬骨頭。他們以大無畏的氣魄、無堅不摧的精神、一往無前的姿態，想盡辦法開通了“手扒崖”的康莊大道。遺憾的是，爆破時泥石傷了李德水。部隊賠了他十萬元的一張卡。但是全村聯名摁手印時李德水卻不摁，非要見袁小康總指揮。他會不會還要向袁總指揮再提什么新要求？有的青年憤憤不平，要看他干什么。

袁小康來了，李德水見到袁小康卻跪下了，他親自向袁小康講述了自己的過錯。他因自己的私利而負了點傷，愣是違心地向軍隊索賠。他把十萬元的卡當場交還，又咬破手指，摁了最后一個——第44枚手印。這個結尾，頗有點兒“歐？亨利”式結尾的感覺，有點“含淚的微笑”的味道。

總之，這篇作品第一能看出作者有深入生活的基礎，不然不會有這樣的故事；第二，作者掌握了評書藝術表現形式的技巧，敘事流暢；第三，作者從事件中提煉出新時代的軍民魚水情，“精準扶貧”的現實意義。倘在克難修路過程中，再加點典型細節或形象語言則會更好。

（點評人：評書表演藝術家 田連元）（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