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勝枝
“不論他正義的憤怒多大,總會過去,惱羞成怒的伏爾泰總會讓位于心平氣和的伏爾泰。于是,從這深邃的雙目里露出了微笑。”——雨果《紀念伏爾泰逝世一百周年的演說》
躬耕三尺講臺,三十多個春秋的演繹里,自己最為慶幸得意的是:擁有一道名叫寬容的師德指紋密碼!這,不僅僅得益于賢能啟示下的杏壇實踐,更是源自初中求學親歷中的那一次深深感化。
至今記得,那是一個初秋的早晨,太陽還未來得及穿透迷茫的濃霧時,早餐后的教室里已經凌亂不堪了:大部分桌椅東倒西歪,筆墨紙硯一塌糊涂……
當我試圖邁步走進教室尋找我自己的座位時,片刻間,我猶豫了,心怦怦地跳,腳也變得顫顫巍巍了:靜靜的教室里,僅僅他一人!他瞪著雙眼,靜靜地坐在斜歪的課桌前;凌亂的發際下一張煞白的臉;雙唇緊閉,緊緊咬住的牙關使得他額邊綻出條條青筋;攢緊的拳頭死死地矗在雙腿上,兩腳卻未能止住,仍不斷地抖著------那陣勢分明就是在刻意等待某個特定對手的到來。
或許在瞬間的猶豫后,讓逃避讓位于面對才是智者應有的抉擇。我絕不會去招惹他!我賊一樣地探著貓步,終于,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還好,我的桌椅幸免遇難,我貼近座位,未發出一絲聲響。
兩眼的余輝中,我看見陸續有人進教室。有座者踩著風一樣回座,無座者驚恐地呆立在講臺兩旁面面相覷——他,面如土色,像一尊武神,教室里可聞針落……
上課的鈴聲在擔憂與期盼中響起。或許是教室里未能再傳出歌聲讓老師有了警覺,老師似在我們的幻覺中一樣一下子突然就出現在教室門前了,教室的空氣在緊張中驟然凝固。
瞬間的詫異后,老師大步邁上講臺,抬眼掃視了一周,雙頰立刻變得漲紅,老師的雙手緊緊攥住了講桌的兩頭,似乎要把整個講桌懸空拎起來。同學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臉色鐵青,仿佛立馬就要招架瞬時即來的狂風暴雨。
就像要佐證火山爆發前不一定必有寧靜作為征兆似的,約三分鐘后,奇跡出現了。老師慢慢松開了緊攢講桌的手。一個“立正”式后,老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迅疾伸出一個大拇指:“不錯!很有個性!如果寫小說,你的確是個難得的典型形象,像敢做敢為的李逵,亦如以靜制動的林沖啊!”
“我有錯,但您早課上對我的指責也太過分了!我受不了!”他站了起來,似乎要像全班同學討回一個公道。
“是的,偏激之時難免走極端啊!我發泄后才悔過,可于事無補啊!你呢?”
他若有所思,不再復言了。
微笑,在老師臉上蕩漾開來:“你發泄了,好些了吧?我們扯平了!愿我的寬容能得到你對我早課上過激之言的諒解!”
剎時,他的臉紅了,把頭垂得很低很低。
教室里掌聲雷鳴,一縷陽光從玻璃窗外透射進來,講臺瞬時亮麗奪目,分外耀眼。
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榜上利落地寫下一行字來:務求一道寬以待人的指紋密碼!
掌聲再次響起時,他已開始擺放室內桌椅了。
伴著怦怦的心跳,慢慢卷起記憶深處的珍寶,我又想起茨威格在《列夫·托爾斯泰》中的一句話來:“這種穿透心靈的審視僅僅持續了一秒鐘,接著便刀劍入鞘,代之以柔和的目光與和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