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苗,潘慶
焦慮是老年人常見的心理健康問題之一,可增加嚴重精神障礙的發病風險,還與血管性癡呆、認知能力下降和心血管系統疾病的發生密切相關,嚴重影響了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和健康老齡化社會的構建[1-3]。現有研究發現,我國老年人焦慮的發生率為5.61%~7.96%[4],人口學因素、健康相關社會因素和生活方式等均可影響老年人焦慮的發生[5-6]。然而,上述研究結果主要由針對局部地區城市或農村老年人展開的調查得出,全國范圍老年人的焦慮發生情況如何尚不清楚[7-8]。此外,長久以來的城鄉二元分割也導致我國城市和農村老年人在教育文化背景、社會經濟地位、居住和生活方式、醫療衛生資源配置和服務供給、生活滿意度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9-10],這些差異是否是造成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的影響因素和同一影響因素在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中發揮的效應是否不同尚不明確,且較少有研究者針對此進行探討。本研究利用北京大學健康老齡與發展研究中心/國家發展研究院組織實施的中國老年人健康影響跟蹤調查(CLHLS)2018年度數據,了解我國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現狀,分析并比較城市和農村老年人焦慮癥狀檢出率及其影響因素,旨在為我國老年人心理健康干預提供參考依據。
1.1 資料來源 CLHLS項目覆蓋全國23個省(自治區、直轄市),通過從每個省(自治區、直轄市)隨機抽取大約一半縣(縣級市、區),對自愿接受調查且能正確回答問題的≥65歲老年人及其35~64歲成年子女進行跟蹤調查。CLHLS項目在1998年進行首次基線調查后,共進行了7次追蹤調查。本研究資料來自2020年4月公開的2018年追蹤調查數據集(https://doi.org/10.18170/DVN/WBO7LK)。于2021年2月選取該數據集中年齡≥60歲,接受了焦慮狀態調查,且關鍵變量(人口學指標、社會經濟地位指標、生活方式指標、醫療服務可及性指標)值完整者納入。CLHLS 2018數據集共包含樣本15 874例,因年齡<60歲排除12例,因關鍵數值缺失排除1 445例,最終納入樣本14 417例。
1.2 變量選取和界定
1.2.1 因變量 研究者依據CLHLS數據集“性格情緒特征”部分“焦慮量表”的得分情況對老年人的焦慮狀況進行判定。CLHLS項目采用廣泛性焦慮量表(GAD-7)評估老年人的焦慮狀況。GAD-7為自評量表,以最近2周內出現靶癥狀的頻率作為評估標準,可用于廣泛性焦慮及其嚴重程度的篩查。GAD-7包括7個條目,每個條目均采用4級計分法,0分代表“從來沒有”,3分代表“幾乎天天都有”,各條目得分相加即為總分(0~21分),總分越高,表示焦慮狀況越嚴重。總分<5分為無臨床意義的焦慮,5~9分為輕度焦慮,10~14分為中度焦慮,≥15分為重度焦慮[11]。GAD-7在本研究中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1。在本研究中,老年人GAD-7總分<5分為無焦慮癥狀(陰性),≥5分為有焦慮癥狀(陽性)。
1.2.2 自變量 在文獻回顧的基礎上,結合專家意見,從人口學特征〔性別、年齡、婚姻狀態(有/無配偶)、居住地所在地理分區(東部、中部、東北、西部)〕、社會經濟地位〔受教育程度(未上學、小學水平、小學以上)、退休前職業(專技/醫生/教師/軍人、行政管理、一般職員/服務人員/工人、農民、其他)、自評經濟狀況(富裕、一般、困難)〕、健康狀況〔自評健康狀況(好、一般、不好、無法回答)〕、自評生活滿意度〔生活滿意度(滿意、一般、不滿意、無法回答)〕、醫療服務可及性及生活方式〔睡眠時間(<7、7~8、>8 h)、居住方式(與家人同住、獨居、養老院)、是否吸煙、是否飲酒、是否經常鍛煉、是否做家務、是否經常從事體力勞動、飲食口味(清淡、偏咸、偏甜、喜辣、無特殊)〕6個方面確定18個自變量。醫療服務可及性通過“如果您生重病,請問能及時到醫院治療嗎?”這一問題的回答(能/否)來進行評定和衡量。若調查對象的回答為“能”,則說明其醫療服務可及性較好。
1.3 統計學方法 采用SPSS 20.0統計軟件對數據進行統計分析。符合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采用(±s)表示。計數資料采用相對數表示,組間比較采用χ2檢驗,等級資料組間比較采用Mann-Whitney U 秩和檢驗。采用非條件Logistic回歸分析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的影響因素,變量篩選方法采用逐步法(α入=0.05,α出=0.10)。以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2.1 老年人基本情況 14 417例老年人中,男6 469例(44.87%),女7 948例(55.13%);平均年齡(84.5±11.5)歲,60~69歲者1 587例(11.00%),70~79歲者3 729例(25.87%),≥80歲者9 101例(63.13%);有配偶者6 277例(43.54%),無配偶者8 140例(56.46%);受教育程度方面,未上學者7 007例(48.60%),小學4 696例(32.57%),小學以上2 714例(18.83%);經濟狀況方面,2 844例(19.73%)自評為富裕,10 057例(69.76%)自評為一般,1 516例(10.51%)自評為困難;健康狀況方面,6 667例(46.24%)自評為好,5 498例(38.14%)自評為一般,1 957例(13.57%)自評為不好,295例(2.05%)無法回答;居住方式方面,11 560例(80.18%)與家人同住,2 384例(16.54%)獨居,473例(3.28%)居住于養老院。14 417例老年人中,3 234例(22.43%)居住地為城市,11 183例(77.57%)居住地為農村。城、鄉老年人性別分布、婚姻狀態、受教育程度、自評經濟狀況、自評健康狀況和居住方式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兩者年齡分布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171),見表1。
表1 城、鄉老年人基本情況比較Table 1 Comparison of basic situation of elderly patients in urban and rural areas
2.2 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及嚴重程度情況 14 417例老年人中,有焦慮癥狀者1 751例,焦慮癥狀總體檢出率為12.15%。其中輕度焦慮者1 400例(79.95%),中度焦慮者256例(14.62%),重度焦慮者95例(5.43%)。3 234例城市老年人中,有焦慮癥狀者292例,焦慮癥狀檢出率為9.03%。其中輕度焦慮者248例(84.93%),中度焦慮者32例(10.96%),重度焦慮者12例(4.11%)。11 183例農村老年人中,有焦慮癥狀者1 459例,焦慮癥狀檢出率為13.05%。其中輕度焦慮者1 152例(78.96%),中度焦慮者224例(15.35%),重度焦慮者83例(5.69%)。農村老年人焦慮癥狀檢出率高于城市老年人(χ2=37.946,P<0.001),且城、鄉焦慮老年人焦慮嚴重程度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Z=-2.312,P=0.021)。
2.3 不同特征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情況比較 不同性別、居住地所在地理分區、自評經濟狀況、自評健康狀況、自評生活滿意度、患重病就醫狀況、睡眠時間、吸煙狀況和鍛煉狀況的城市老年人焦慮發生情況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不同性別、婚姻狀態、受教育程度、居住地所在地理分區、退休前職業、自評經濟狀況、自評健康狀況、自評生活滿意度、患重病就醫狀況、睡眠時間、居住方式、吸煙狀況、飲酒狀況、鍛煉狀況和飲食口味的農村老年人焦慮發生情況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2。
表2 不同特征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情況比較〔n(%)〕Table 2 Comparison of anxiety occurrence among the elderly in urban and rural areas with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續表2)
2.4 城、鄉老年人焦慮癥狀發生影響因素的非條件Logistic回歸分析 以有無焦慮癥狀(賦值:無=0,有=1)為因變量,以表2中差異有統計學意義的變量作為自變量,進行非條件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顯示:(1)居住地為西部地區、自評經濟狀況為困難、自評健康狀況為一般和不好、自評生活滿意度為不滿意及不吸煙是城市老年人焦慮發生的獨立危險因素(P<0.05);睡眠時間7~8 h是城市老年人焦慮發生的保護性因素(P<0.001),見表3。(2)女性、居住地為中部地區、自評經濟狀況為一般和困難、自評健康狀況為一般和不好、自評生活滿意度為一般和不滿意、患重病不能及時就醫及飲食口味偏咸是農村老年人焦慮發生的獨立危險因素(P<0.05);睡眠時間7~8 h和>8 h是農村老年人焦慮發生的保護性因素(P<0.001),見表4。
表3 城市老年人焦慮癥狀發生影響因素的非條件Logistic回歸分析Table 3 Unconditional Logistic regression analysis on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anxiety symptoms in urban elderly
表4 農村老年人焦慮癥狀發生影響因素的非條件Logistic回歸分析Table 4 Unconditional Logistic regression analysis on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anxiety symptoms in rural elderly
3.1 老年人焦慮癥狀檢出率情況 本研究結果顯示,我國老年人的焦慮癥狀檢出率為12.15%,高于伏干[12]研究中的6.9%,這可能與該研究中老年人焦慮狀況的評估采用的是對于老年人焦慮具有較高特異度的老年人焦慮量表且調查對象僅為擁有北京市海淀區和朝陽區戶籍的老年人有關。總體而言,北京戶籍的城區老年人經濟條件相對較好,且醫療資源豐富,這些有利條件均有助于老年人保持心理健康[13-14]。對老年人焦慮癥狀檢出率行城、鄉比較,農村老年人焦慮癥狀檢出率(13.05%)高于城市老年人(9.03%)。相較于農村老年人,城市老年人的家庭支持、社會資本、醫療資源配置和衛生服務利用水平往往更高,這不僅使其能夠積極面對壓力,還可對其心理健康產生長期正向影響,從而降低其焦慮的發生風險[13-17]。
3.2 城、鄉老年人焦慮癥狀發生的影響因素分析 本研究結果提示,居住地所在地理分區、自評經濟狀況、自評健康狀況、自評生活滿意度和睡眠時間均為城、鄉老年人焦慮癥狀發生的影響因素。西部地區城市老年人和中部地區農村老年人的焦慮發生風險分別明顯高于東部地區城市、農村老年人的焦慮發生風險。整體而言,東部地區整體經濟發展水平、醫療衛生資源、居民健康素養和生活環境等方面均優于中、西部地區。既往諸多研究結果表明,較好的經濟狀況、醫療服務可及性、健康素養和居住環境有利于促進老年人身心健康[13-15,17-18],故東部地區老年人身心健康水平更高。王璇等[19]的研究也證實,東部地區老年人在心理和情緒等方面的健康自評狀況優于中、西部地區老年人。隨著農村老年人自評經濟狀況、健康狀況和生活滿意度水平的降低,焦慮的發生風險逐步增高,這與韓學青等[7]的研究結論基本一致。孫俊俊等[5]和趙寶寶等[20]亦發現健康狀況和經濟狀況差是老年人焦慮發生的獨立危險因素。經濟、健康狀況好和生活滿意度高的老年人大多擁有較高的家庭地位并能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且其代際和家庭關系也更加融洽。較高的家庭地位、良好的社會支持網絡及和諧的代際和家庭關系均可助力老年人對抗和緩解壓力,從而促進其心理健康。此外,本研究發現睡眠時間亦是影響老年人焦慮發生的因素,這與石婉熒等[8]的研究結果相一致。睡眠時間不足會使老年人因得不到充分休息而處于疲勞狀態,進而使其出現頭暈、心慌和記憶力減退等癥狀,從而容易導致其產生焦慮等不良情緒。一項Meta分析發現,老年人睡眠質量與焦慮的患病風險呈中度相關[21],同時焦慮亦可干擾個體非快速眼動睡眠,從而導致老年人睡眠時間減少[22],最終形成互為因果的惡性循環。
吸煙狀況影響城市老年人焦慮癥狀的發生,與吸煙的城市老年人相比,不吸煙的城市老年人更容易焦慮。究其原因,一方面,吸煙對于城市老年人而言可能是一種“釋放情緒”的方式;另一方面,煙草中的尼古丁能提高前額葉皮質和海馬5-羥色胺(5-HT)轉運體的表達并增加5-HT的攝取,從而起到提振老年人情緒和精神狀態的作用[23]。但需要強調的是,盡管吸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老年人短期內的焦慮,但就長期而言,吸煙對老年人軀體健康會產生諸多不良影響,且一旦形成煙草依賴后停止或減少吸煙可引發戒斷反應,進而導致焦慮癥狀加劇,因而應引導老年人采取健康的放松方式替代吸煙以釋放不良情緒[24-25]。
性別、患重病能否及時就醫和飲食口味是農村老年人焦慮發生的影響因素。農村老年女性比農村老年男性更容易焦慮,這可能與農村地區女性的社會經濟地位相對較低和傳統的社會角色分工有關。相較于農村男性,農村女性家務負擔重、話語權多不足,也缺乏有效釋放壓力和尋求幫助的渠道,且較少與外界進行溝通交流,以上特點均導致其發生不良應激時常無法有效應對,從而增加了其發生焦慮的風險。患重病后不能及時就醫是農村老年人焦慮發生的危險因素,農村老年人患重病后不能及時就醫的原因包括經濟條件較差、距離醫療衛生機構較遠、交通不便及成年子女外出務工缺少陪護等。患重病不能及時就醫在使農村老年人無法有效利用醫療服務資源且軀體原發病惡化的同時,也增加了其心理壓力,使其出現焦慮、恐慌甚至恐懼情緒,進而影響其心理健康水平[26]。口味偏咸比口味清淡的農村老年人更容易焦慮。多項研究證實,偏愛咸食的老年人軀體衰弱和精神衰弱的程度更高[27-28]。高鹽飲食常與高血壓、動脈硬化和癌癥等多種疾病的發生密切相關,易導致老年人出現軀體衰弱,進而誘發焦慮等不良情緒。
綜上所述,農村老年人焦慮癥狀檢出率高于城市老年人,且影響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的因素存在共性亦有不同。在進行老年人心理健康干預時,醫務人員要重點關注中西部地區、低收入水平、健康狀況和生活滿意度差的老年人。同時,醫務人員應對老年人加強健康宣教,一方面,建議其通過保持良好的睡眠以降低焦慮的發生風險;另一方面,強調長期高鹽飲食和吸食煙草對于身心健康產生的負面影響,鼓勵城市老年人采用戶外鍛煉、下棋和閱讀書報等對健康有益的放松方式取代吸煙,引導農村老年人減少鹽的攝入量。此外,政府和社會應采取措施進一步提高農村醫療保障水平,如加強農村醫聯體建設、擴大老年人醫保支付/報銷范圍、落實鄉鎮家庭醫生簽約制度、完善鄉鎮衛生院診療制度保障、加強對鄉村醫生的培訓、有條件地給予鄉鎮衛生院助理全科醫生處方權和高等醫學院校適度擴大農村訂單定向免費醫學生招生規模等。綜合性/專科醫療機構也可發揮互聯網在遠程醫療領域的優勢,充分開展互聯網遠程會診、網絡和電話咨詢,并推廣健康管理類APP等,以方便農村老年人就醫,從而減輕其就醫負擔、提高醫療服務利用率,最終促進老年人身心健康。
本研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1)納入分析的樣本中,農村老年人占77.57%,但2015年第四次全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數據顯示,農村老年人口占全國老年人口的48.0%,故本研究樣本的代表性稍顯不足;(2)在樣本選擇上,本研究可能存在選擇偏倚;(3)由于本研究基于CLHLS項目2018年橫斷面數據,僅能反映人口學指標、社會經濟地位指標等與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的關聯性,未能就導致老年人焦慮狀況城、鄉差異產生的原因進行深入分析;(4)由于GAD-7為自評量表,焦慮狀態的調查中可能出現報告偏倚。今后,研究者仍有必要開展全國性的大樣本前瞻性隊列研究,探討城、鄉老年人焦慮發生現狀和影響因素的差異,并對差異產生的原因進行深入分析。本研究團隊在此基礎上,也將進一步開展干預性研究探討居家遠程醫療衛生服務對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的影響。
作者貢獻:汪苗負責文章的構思與設計、可行性分析、論文撰寫與修訂、文章的質量控制及審校,并對文章整體負責,監督管理;潘慶負責文獻/資料的收集和整理。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