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中關于管位的樂學邏輯

李銳

摘要：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張振濤著《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5月第1版，全書三十萬余字，423頁，內容分為引論加五個章節及結論。本文重點討論書中關于笙管“正”“清”“濁”的管位劃分邏輯，明確其中的律呂關系和宮調邏輯的合理性。

關鍵詞：管位;音位;正;清;濁;宮管

一、從實踐律學到樂學研究的課題立旨

引論開篇便提出，歷史上笙的重要地位主要體現為它是應律樂器。何為應律？

傳統吹奏樂器中，能夠調準、固定某種律高……具備定律、定性資格的樂器，只有笙。1

不論在宮廷還是民間，樂隊中諸樂器的律高是可以以笙律（竽律）為標準調定。與此同時，引論中列出了證明竽律與鐘律、琴律相似的資料，從律學角度論證其特殊地位。笙的律位不但可以體現相應時代、本土的標準律制結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傳統音樂的宮調體系：

笙吹一聲，即表面上聽到的“五正聲”背后，還包含著、襯墊著、隱藏著背后的七聲，甚至八聲。2

作者在此以排比手法連續運用三個動詞，是有邏輯的：“包含著”的是具體樂音，同時被內聲部“襯墊著”，整體上“隱藏著”調式色彩。自此將論調從音律層面過渡到相對抽象的樂學層面。

若要研究我國鼓吹樂種的宮調體系，探討現存的以及由于近世的變化可能使其遺失了的理論上應有的樂音組織，笙管樂種的應律樂器“笙”，就具有特殊地位。3

就此確立本書的課題立旨。如今學界之所以出現諸多傳統樂學的難題，究其根本，是我國音樂史上律制的復合性、尚不確定性及其與當下十二平均律樂學體系的差異所導致。所以，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是從律學到樂學的還原和思辨過程，若想探究笙管音位所反映的宮調理論，首先要知曉笙管音位的歷史面貌，這是具備相當難度的：

中國音樂學不同于其他民族同一學科的特殊之處，就在于它的研究對象常常具有共時性與歷時性同時并存的特性，它的研究范圍常常要把音樂史學和今日存見的民間音樂，混融一體，接合處理。

因此，本書采用了民族音樂學（ethnomusicology）的實地考察與歷史理論中文獻學考察相結合的方法。4

民族音樂學乃至音樂學在我國實屬年輕學科，學科研究的復雜程度在于其邊緣性和綜合性。民族音樂學在西方被稱為Ethnomusicology，其前綴“Ethno”有“人種學”的含義，因為，西方音樂文化與人種差異聯系密切，民族音樂學在國外也就有著濃厚的人種學成分。而在中國，我們的傳統音樂劃分依據并非“人種”，而是地方的語言、習俗、信仰、文化形態以及文化心理。正如李玫在《旋律學研究的范式性個案——“西北高原漢族音樂文化區民歌系統化綜合研究”前言》中所講：“對于我們而言，文化學必須是社會學方面的描述和它本身形態的描述缺一不可的。”5原因在于，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發展已經超越了音樂的原始工藝性和人種音樂學階段，這與我國悠久的歷史和厚重的文化息息相關。因而趙宋光將中國的民族音樂學稱為“音樂文化學”。其含義是：

把音樂作為一種文化來認識，在這認識中，文化形態與文化內涵處于辯證的統一之中，客體方面（音樂作品、它的形態、手段、技術構成等）與主體方面（社會文化心理、社會群體的生產方式、語言、習俗、信仰，包括生產方式的地理特征，生產方式與語言習俗的歷史源流，人口的遷徙等）是聯結為整體的，是彼此不可分割而且能相互說明的。6

那么，我們應該如何在世界民族音樂學發展的基礎上建設屬于自己的音樂文化學學科呢？笙管音位的研究就涉及到田野工作以及文獻學工作相結合、縱橫研究相結合的局面。整個研究成果必然是由音樂學、人類學、社會學、文獻學等多領域因子交叉而成。此外，音樂考古學中倡導的二重證據法也被漸漸吸納到民族音樂學研究中，隨著考古發掘的進展，也會有更具體、更直觀的證據出現。

所以，《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可謂是作者多領域專業運用的集中展示，字里行間流露著歲月、經驗之沉淀和那不變的專業、學術之激情。本書提出的笙管音位布局是在前人基礎上做出的創舉，是建立在“各立一名、各司其均的笙制”視角之上的。所謂“各立一名、各司其均”指的是：不同規格、不同名稱的笙屬樂器，是規定著不同調高的。

楊蔭瀏注意到一攢17簧十律笙可以奏全四調的問題，探討了這一音列中的轉調可能性，而未想到民間具有的不同調高的笙各自奏全十律所潛在的宮調分布。7

本書的一大看點無疑是通過與楊蔭瀏先生的笙竽研究的比較分析，對其取長補短，作者結合自身長期的田野和文獻學工作，提出了更符合實際的笙管音位布局。內容有理有據、層層滲透、邏輯清晰：

二、關于“正、清、濁”的解讀及其劃分依據

該書與楊蔭瀏對于笙管音位的不同認知要從二者對陳旸《樂書》的不同解讀說起，對于笙管音位劃分的關鍵也是認清陳旸《樂書》中“正、清、濁”的概念，而“正聲、清聲、濁聲”正是音位劃分的三個板塊所在。

1、從文獻推出巢笙、和笙、竽笙音高關系

因此，書中首先擺出《樂書》中對于巢笙笙管音位設置的論述，呈現其歷史原貌，至于文獻中的詳細文字在此就不一一列出8。然后，本書提取了陳旸轉述阮逸的一段話9：

阮逸謂：竽笙起第四管為黃鐘，巢笙起中音管為黃鐘，和笙起平調為黃鐘;各十九簧，皆有四清聲、三濁聲、十二正聲?！?0

阮逸后面還論述道，以編鐘四清聲參驗得出巢笙、和笙、竽笙各自所含清聲之管位。這是對三種不同名稱的笙之間相互關系的論述，而且涉及到了阮逸所處年代編鐘所含的黃鐘音高。

綜上，筆者提到了三個要素：陳旸《樂書》中對巢笙笙管音位設置的論述;巢笙、和笙、竽笙笙管音位的相互關系;阮逸所處年代的黃鐘音高。楊蔭瀏先生正是根據此三要素推出了巢笙、和笙、竽笙的音高。本書中張振濤老師按照楊蔭瀏的標準對三種十九簧笙進行音位分組，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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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表可知，在文獻、考古學材料、田野資料等客觀條件被限制的年代，楊先生的個人考察與思辨以及對于古文獻的解讀是較為艱難的工作，其主要突破在于推出了巢笙、和笙、竽笙的音高，可謂此方面研究的開辟者，萬事開頭難，其努力值得被肯定，但他對于三種笙的調高關系以及音位與管位的對應布局存在偏差。張振濤老師通過列表觀察后發現，按照楊蔭瀏以黃鐘之聲為標準界定十二正聲的話，音域跨度太寬，這與今日實踐中仍然使用著的傳統笙的音列不相符合，傳統的工尺譜系統中并沒有表示這樣音域的相應符號，而且如此界定十二正聲所得出的十九音音列是不符合文獻中“四清聲、三濁聲”之說法的。12

2、明確管位與音位的相對關系，確定笙管音列的正、清、濁節點

可見，楊蔭瀏先生雖然開辟了笙管音位研究的邏輯之先河，但是他對于正聲、清聲、濁聲的理解還是存在偏差的，主要在于他將黃鐘之聲作為了界定十二正聲的標準。

日本學者林謙三在《笙律二考》一書中……解釋到：19個管名中，后加“管”字者，必是正聲組的音管;前加“大”字，后加“管”字者，必是低八度“濁聲”組的音管;后加“子”字者，必是高八度“清聲”組的音管。通觀巢笙的19根笙苗，“皆有四清聲、三濁聲、十二清聲”的命名法以及音高上八度分組的關系。這一解釋，合乎邏輯。此點也可與陳旸《樂書》卷一百零一“律呂子聲”條中有關“子”字的解釋，相互參驗。13

這段文字是書中反思楊蔭瀏之研究、合理認知19管傳統笙管位與音位之關系的重要參考。同時，它與歷史之記載相吻合。我們從中可以讀到，四清聲、三濁聲、十二清聲的劃分標準是管位，而非律呂。陳旸《樂書》中提到的律呂后綴詞“正聲、清聲、濁聲”一方面修飾律呂，另一方面是修飾笙管的，對應了管苗名稱的后綴詞“管、子、大”的概念。

術語“正、清、濁”真正來自笙師的表述方式，其標準是以宮管為定，不以黃鐘為尊。14

張振濤通過長期的田野與文獻工作，將正確的笙管音位總結為一圖表、一譜表，直觀、形象地還原文獻，服務于實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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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名稱的笙，其管苗名稱是固定不變的;但由于它們的調高不一樣，所以不同笙上相同名稱的管苗所對應的的律呂不一樣。在這里，管苗相對律呂是定量，律呂相對管苗是變量。顯然，以相對定量為標準界定“正聲、清聲、濁聲”才是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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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管奏出的，是一種笙所主宮調的“下徵音階”的宮音。以宮管為準界定十二正聲，與傳統和現實相符，而巢笙、和笙、竽笙的宮管所對應的的律呂并不都是黃鐘：和笙宮管在黃鐘律;巢笙宮管在林鐘律;竽笙宮管在無射律。17

3、宮管為準，各司其均

楊蔭瀏以黃鐘為標準界定十二正聲，巢笙和竽笙的十二正聲均是從黃鐘正聲到黃鐘清聲的十二音音列，和笙的十二正聲是從黃鐘清聲到黃鐘倍清的十二音音列。若從八度不還原的視角看，巢笙和竽笙的調高是一樣的，而和笙調高與前兩者差之毫厘;若從八度還原的視角看，這里不同名稱笙的十二正聲之調高并沒有發生變化。也就不存在不同名稱，各司其均的說法。

張振濤以宮管為標準界定十二正聲，當宮管對應的律呂名稱發生變化時，十二正聲、四清聲、三濁聲的調高也就改變了。因此不同名稱的笙所具備的十二正聲是對應不同調高的。這與張老師造訪民間所得到重要信息是一致的。正所謂書中“各立一名、各司其均”的說法，理論上看來這是建立在“宮管為準”基礎之上的。

參考文獻

[1]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1頁。

[2]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9頁。

[3]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9頁。

[4]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12頁。

[5]李玫：《旋律學研究的范式性個案——“西北高原漢族音樂文化區民歌系統化綜合研究”前言》，《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7年第4期，第40頁。

[6]趙宋光：《趙宋光文集》（第二卷），廣州：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233頁。

[7]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12頁。

[8]詳見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24頁。

[9]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24頁。

[10]陳旸：《樂書》卷一百二十三。根據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藏宋刻元明遞修本。

[11]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32頁。

[12]詳見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33頁譜表1-1-3。

[13]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29～30頁。

[14]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34頁。

[15]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26頁。

[16]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33頁。

[17]張振濤：《笙管音位的樂律學研究》，山東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33～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