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動而辭發

陶繼新

文學理論家劉勰在他的《文心雕龍》中有一句名言：“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張洪艷老師為學生所寫的大量書信，就因“情動”而讓徘徊于行進路上甚至誤入迷途的中學生感動莫名，并由此開啟了新的人生之旅。

為“問題學生”注入拼搏進取的精神動力

小天兒是張洪艷鄰居家的一個男孩，他因在八年級談戀愛與打架斗毆而在學校小有“劣行”之名。可張洪艷認為，他不但不應被歸于“問題學生”的“陣營”，反而在其突出個性之中，有著正直善良的品行和一定的管理能力。

小天兒上九年級的時候，張洪艷成了他的班主任。張洪艷進一步了解發現，小天兒在同學中有著極高的威信。于是，她斷然決定，由小天兒來擔任班長。

他沒有辜負張洪艷的期望，管理學生宿舍、組織運動會、維持學習紀律等，都做得有聲有色。教師和同學都對他贊賞有加。

可有一天，他來上學時竟然掛了彩。這讓張洪艷大吃一驚，心想，他是不是又打架了！于是，張洪艷立馬撥通了小天兒媽媽的電話，而電話那頭的回話又出乎意料地讓她深感震驚。

原來在前一天放學路上，曾經的“冤家對頭”突然攔住小天兒，要跟他做個了斷。他一聲不吭扭頭就走，這樣的“蔑視”激怒了對方，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強忍著疼痛，既不還手，也不求饒，只是堅韌地站著。對方覺得無趣，只好悻悻走掉了。回到家里，媽媽心疼遍體鱗傷的兒子，問他為何不還手。這個即使在挨打時也不曾掉一滴眼淚的小伙子竟放聲大哭，他說：“所有人都說我是個壞孩子的時候，張老師不但信任我，還讓我當了班長。我必須對得起她，絕對不能給她丟臉！”

聽了電話里小天兒媽媽的這番話，張洪艷已是淚花閃爍。

小天兒班長當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學習也愈發刻苦。中考前一個月，他憑著自己的努力獲得了一中提前考試的機會，卻因為壓力太大而病倒了。那天中午，張洪艷發現他蹲在一堵墻下，頭埋在雙膝之間，似乎無奈又無能為力。

隨后，張洪艷到辦公室里，為他寫了下面這封信——

小天兒，從媽媽的電話中，我知道了你背負了太多的壓力。一年來，你一直在拼搏，為的只是一個證明、一份感激、一種彌補。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想告訴你，你已做到了極致！如果讓我用一句話、一個詞來形容這一年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我一下就想到了“拼命三郎”。時間錯過了，只要你已知曉，就不再是過錯;走了太多彎路，只要你肯回頭，一切都來得及;成績落下了，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有一份驚喜在不遠處等著你。

前方的路還很長，不管是風和日麗，還是風風雨雨，我們都要積極面對。失敗過，我們不怕路途崎嶇遙遠;拼搏過，我們不怕雨大風狂。面對就是勇氣，經過就是收獲。

據小天兒的媽媽講，小天兒把張洪艷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淚也流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他把這封信珍藏起來，堅定地抬起頭來，開始了新的征程。沒有了心理的壓力，他的身體很快康復。精神百倍的小天兒，像一個斗士，又向著中考沖鋒陷陣。

張洪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感受到了書信所承載的精神力量，所以，就在中考前夕，她又給小天兒寫了一封信，其中有這樣的內容——

一年的師生緣，留下的是終生的美好回響。我為你是我的鄰居而驕傲，更為你是我的學生而自豪。我常常想起你——宿舍里，你維持紀律卻不張揚;課堂上，你認真好學，有股拼命的勁頭;運動場上，你刻苦訓練，永遠都在超越著自我。

請堅定地相信，成功的背后，是一種執著和堅持。不管未來如何，在前方，你跌倒會有我溫暖的雙手，你成功會有我為你鼓掌喝彩！

這短短的文字里，寫滿了張洪艷對小天兒的母親一般的愛。精神的鼓勵，美好的希望，也隨著文字走進了小天兒的心田。

中考成績出來時，張洪艷正在石家莊參加培訓。小天兒打來長途電話：“老師，我考上一中啦！”電話那頭，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和興奮;電話這頭，同樣激動而興奮的感情已經化成滿臉的淚水。

愛能滋養人的心靈，同樣也會給人以走向未來的希望。而書信，作為一種特殊的通訊載體，則展現了功不可沒的神奇。

批評與愛心相映成趣

張洪艷班里同住一個宿舍的幾個女孩，因為一件小事而鬧了矛盾，受了委屈的小丁不愿也不敢求助于老師，“獲勝者”更加“氣焰囂張”，旁觀者則視若無睹。張洪艷剛一發現這個問題，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為什么有的學生受了委屈卻忍氣吞聲？為什么有的學生欺凌同伴卻自鳴得意？為什么有的學生路見不平卻不能拔刀相助？

張洪艷與家長們一起很快平息了這一風波，女孩們握手言和，宿舍又回歸到和諧友好的氛圍之中。可張洪艷想，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舊病復發”則在所難免。同時，錯誤雖然可以原諒，可教育的契機卻不可錯失。于是，張洪艷再一次顯現了她那非凡的書信功夫。

她先給受委屈的女孩寫了一封信，其中有這樣的內容——

你是爸爸媽媽的心肝，又何嘗不是老師的寶貝？當你傷心害怕時，當你孤單無助時，當你失望哭泣時，只要你回過頭，輕輕喚一聲：“老師！”你就會發現，我就在你身后，而且馬上就會給你一雙溫暖的手，撫慰你心靈的傷痕;給你一個有力的肩膀，支撐你的人生;給你一個溫馨的港灣，寧靜你喧囂的歲月。

孩子，只要你愿意，我愿永遠做你手中的那盞“阿拉丁神燈”。讓我們約定，開啟神燈的咒語就是兩個字——“老師”！

文字很溫柔，卻又有著巨大的力量，讀著它，會感到身后有老師這個巨大而堅實的盾牌，可以抵御萬千襲來之矛;同時，還讓柔弱的女孩由此在心里升騰起巨大的勇氣與膽識，重新開啟一個堅強而勇敢的人生之路。

小丁又一遍一遍地讀著張洪艷的來信，如獲至寶。她給老師回了一首詩，其中有這樣的詩句：“海枯石爛/斗轉星移/唯一不變的/是老師對我的/珍惜與呵護。/自此，我知/頭頂有一把/叫愛的/傘。”

第二封信寫給“占上風”的女孩——

孩子，當你把拳頭掄向你的同伴，你可曾想過，你擊碎的是你曾在她心中筑起的信任;你用犀利的語言割得她遍體鱗傷，你可知道傷得最深最痛的會是你心中那個用善良命名的自己。

當家長要懲罰你時，是她攔下了家長的巴掌，求他們不要打;當你接到她主動打來的電話邀你到家里玩時，可曾想過要以怎樣的羞慚換今天的寬容？孩子，假如受委屈的是你，你會給曾經的自己幾倍的懲罰和傷痛？

今天，我和她一起伸出手，迎接你回來，我們迎接的是那個洗去心靈塵垢的你。我和她一起敞開心等待你，我們等的是那個懂得在寬容中認錯、在豁達中感恩的你。

顯然，這封信沒有回避“占上風”女孩曾犯過的錯誤，可又不是一味地指責，而是語出衷腸、循循善誘，于是，愛與寬容的旋律便叩開了這個女孩的心房，讓本應屬于花季少女的純凈與善良重又回歸。

第三封是寫給那些置身事外的女孩們的——

孩子，你聽得下去嗎？如果那哭的是你！你看得下去嗎？如果那委曲求全的是你！不知同伴心中的傷是否烙在了你的心上？不知她的眼淚是否灼痛了你本不甘甜的夢？不知你在她的苦澀里會以怎樣的力量綻放笑容？

知道嗎，孩子，如果你當初伸一下手，救贖的不單單是她——更是你心底卑微又懦弱的自己！

張洪艷對這樣的女孩既恨鐵不成鋼，又有了入乎情理的批評。它會直抵這些女孩的心靈，讓她們深深地反思，如何才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在張洪艷看來，愛的要義既不是一味的庇護，也不是一味的批評，而是觸動其心靈中那最軟弱的部位，讓他們自覺主動地悔過，并走向一條新的人生之路。

助推出走女孩走出陰霾的心理

張洪艷書信的能量不但在本班產生了巨大的作用，而且還在別班的學生身上發生了奇跡。

一天，張洪艷到學校值班，一位年輕的班主任驚慌地闖進了她的辦公室，說是自己班里一個離異家庭的女孩明明，由于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青春期叛逆又讓她與父親發生了矛盾，一氣之下，竟然離家出走了。

于是，張洪艷馬上與這位年輕教師匆匆走出學校，四處奔波尋覓。直至第二天傍晚，方才將這個淚痕滿面的女孩領回到家。

這一夜，張洪艷輾轉反側，依然無法入眠。明明雖然回到了家里，可她的心還在流血。如果不治好她的心病，也許以后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的出走，甚至還有可能做出可怕之事。

凌晨披衣而起，張洪艷為這個女孩寫了一封長信。筆者從中擷取幾個片段，以供讀者從中感受其中的關切之情與仁愛之心——

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不同，很遺憾你沒能聽到我與你爸爸通電話時他語氣中的心疼、懊悔與慌亂。一個男人，只有在他感到惶惑時，才會在陌生人面前暴露他的無助——爸爸很在乎你！

我很感謝你，孩子，肯把電話回撥給同學;我很感謝你在傷心失望時愿意跟老師訴說;我很感謝你，當你接到我這個陌生人的電話時不曾掛斷;我很感謝你對同學、對老師的信任！每個人的成長路都不會一帆風順，當你覺得傷心了、孤獨了、無助了，別忘了身邊還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愿意聽你訴說，他們愿意給你肩膀依靠，他們愿意陪你歡笑、哭泣，他們也愿意為你遮風擋雨——他們是你的家人、你的老師、你的同學。

不是所有的困難都得一個人面對，不是所有的苦澀都要一個人品嘗，不是所有的不快都需一個人埋藏。一分傷心，講給老師聽，便成了一半的痛苦;一分快樂，講給家人聽，便成了雙倍的幸福。

花一樣的年紀，應該有花一樣的心事。如果你覺得此時雨季太多，可以跟我們晾曬你的心事。分享會去除陰影，分擔會令你愉悅。

不知道這段短短的交流之后，你會不會把我當作一個朋友，只是在我心中某個柔軟的位置已經刻下了你的名字，如果你愿意，常來坐坐，所有的溫暖只為你一個人預留……

第二天， 這個女孩就給張洪艷回了一封長信，訴說了她的煩惱與痛苦，以及對溫暖家庭的向往。張洪艷感到，明明痛苦的心理根源還在家庭，于是，她又“冒昧”地給明明的爸爸寫了一封信——

明明爸爸：

初聞孩子離校時，我也滿心怒火——太不體諒大人了！可當我在寒風中打通孩子的電話，當明明細小的、帶著試探、甚至有點恐懼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我心中所有的怨便在瞬間融化——孩子選擇這樣的方式，其實是在向我們哭訴：“求求你們來愛我！”我們怎么會再忍心責備她？

明明那顆小小的心在渴望我們一同來呵護，我們要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要有足夠的愛心去包容。如果此時我們一味地約束，一味地責備，孩子會離我們越來越遠。

我是一個媽媽，我希望我的女兒健康、快樂，希望她幸福地度過每一個人生階段而不留陰影。為此，無論工作多忙，我都抽出時間陪伴孩子，聽她講一講班里的新鮮事兒，跟她談一談遇到人際關系問題時怎樣解決，問一問她的煩惱，有時甚至當她的“出氣筒”，讓孩子把不良情緒發泄出來，然后幫她解開心結。成長的過程，孩子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每次碰壁、每次傷心、每次受委屈，孩子心中想到的一定是爸爸媽媽，但如果她從爸爸媽媽那里長期得不到回應，就會在心中產生疏離甚至不信任、挫敗感，直到最后放棄嘗試，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中稱為“習得性無助”。孩子產生這種心理，便會遠離我們的期望，將求助的情感轉向他人，如果這樣，是我們將孩子推給了別人！

……

從信里，我們讀出了張洪艷那為人父母的大愛之心，以及如何引領孩子走出精神與情感誤區的良苦用心。

其實，張洪艷也在期待能有一個美麗的結果。放寒假的前一天，她專門在校門口等著明明的到來。一會兒，明明從遠處滿面春風地走來，顯然，她的心中同樣也灑滿了燦爛的陽光。張洪艷心里立刻充滿了喜悅，笑著問她：“爸爸看到信了？”明明輕松而愉快地點點頭：“他說以后要好好陪我，多跟我談心……”明明走出校園，又返轉身來，向張洪艷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張老師！”明明的身影消逝在了夕陽的余暉里，而張洪艷則迎著溫柔的陽光，輕快地邁著步子，低聲吟唱著向家走去。

作為班主任，到底什么是幸福？回答當然各有不同，可有一點也許是相通的，那就是將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并在他們本身解不開心結的時候，幫其走出心理的陰霾，讓溫暖和煦的陽光重新照耀他們的心田。

張洪艷，就是常常享受著這種幸福的班主任。

（責任編輯：黃曉夏? ?蘇少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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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洪艷，初中數學高級教師，天津市首批骨干教師，河北省名師、骨干教師，唐山市名師、骨干教師。以“讓學生喜歡數學”為目標，研究數學教育，被聘為北大中西部項目送教下鄉授課專家，在貴州、河北等地為數學教師做培訓;以“做有情懷的班主任”為目標，先后多次在國家教育行政學院為校長、教師做講座;以“做一個幸福的教師”為目標，勤于讀書、樂于寫作，曾以“讀書與職業幸福”為題在河南、吉林、安徽、內蒙古、山東等地與教師交流。先后在《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班主任》《中小學數學》《基礎教育參考》《河北教育》等雜志發表幾十篇文章。2019年8月，被天津市和平區以“高級教育人才”的身份引進，現就職于天津市第二十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