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顏色文化豐富多彩,博大精深。雨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待君賞。漫步在顏色的大觀園中,愿美妙的顏色以及積淀深厚的顏色文化亮麗你的生活,斑斕你的人生。
中國古代非常重視顏色,古人把顏色分為正色和間色,并將顏色與道德、天命聯系起來,賦予它們深厚的文化內涵,顏色的運用包含在禮制當中。顏色與朝代更替、祭祀、服飾、建筑、戎事等密切相關,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顏色”義詁
由于顏色詞義比較抽象,甲骨文中表顏色的字數量很少,僅有五個字—“朱”“幽”“白”“赤”“黃”。金文中已經有了“青”“黑”“玄”“蒼”等表顏色的字。
到漢代許慎的《說文解字》,共收錄了75個表示顏色的漢字,分布在“糸”部的就有34個,說明當時染織業已經相當發達。而且,“黑”部和“白”部表顏色的漢字也較多,說明黑白是眾多顏色中的基礎色。從《說文解字》所收表顏色的字之豐富,可見顏色在古人的生活中是非常重要的。
文字是文化的“活化石”,是承載民族歷史和文化的“小舟”。記錄顏色的漢字,承載著古人對顏色的認識和觀念,我們研究顏色文化首先要從這些漢字入手,進而梳理研究這些表顏色詞所蘊含的豐富文化。
《說文解字》曰:“顏,眉目之間也。”清代文字訓詁學家段玉裁認為“顏”所指的位置是兩眉之間,他認為人凡是羞愧喜憂必形于顏,這就是顏色。《說文解字》曰:“色,顏氣也。”段玉裁注:“顏者,兩眉之間也。心達于氣,氣達于眉間是之謂色,顏氣與心若合符卪,故其字從人卪。”意思是說人的表情和內心感受是一致的,所謂“喜怒形于色”。《禮記·祭義》說:“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顏”字和“色”字最初并不是指色彩,而是指表現于人眉間的喜怒哀樂情緒,即人的臉色、表情,它與人的內心感受是一致的。當人害羞時臉會變紅,當人喜悅時會容光煥發,這類明顯的表征使“顏”和“色”的詞義得到引申,指肉眼可見而非以意揣度的“顏色”,“顏”和“色”才逐漸有了表示自然顏色的意義。上古漢語只用單音節詞“色”表示顏色,《尚書·益稷》云“以五采彰施于五色”,其中“五色”指青、黃、赤、白、黑五種純正顏色。“顏”“色”二字連用成詞表示單純的色彩意義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
自然界萬物都有自己的顏色,古人發現了它們并對其進行了命名—黑、白、青、赤、黃等,顏色概念從此誕生。于是,山水風光定格成紙面上的山青水綠、泉清石白、桃紅柳綠、橙黃橘綠,大千世界變成了語言里的五光十色、五彩繽紛、萬紫千紅、流光溢彩,人們的生活被詩意化為青梅竹馬、白首偕老、紫氣東來、平步青云等。這些與顏色相關的成語說明表顏色詞在文字記錄、文學表述、文化傳承過程中是多么重要!
正色與間色
生活在古老中國大地上的先民很早就發現了顏色并能夠運用顏色。舊石器時代晚期,先民已經有了對顏色的審美意識。20世紀以來,考古工作者陸續在山頂洞人的遺址中發現了白色帶孔的小石珠、黃綠色的鉆孔礫石,在其墓葬中發現尸體的周圍撒有赤鐵礦粉末的痕跡。他們還在周口店北京人遺址發現用赤鐵礦染紅的石珠,在仰韶文化時期的甕棺里發現有在人骨上涂灑的紅色、黑色顏料,這也許和靈魂的再生或善惡觀念有關。此外,還發現各種彩繪陶器如俗稱的紅頂碗,陶器上的朱書、墨書,等等,這些都表明中華文明中顏色應用的淵源。
大家非常熟悉的成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拋開其比喻義,從字面看,它包含了四個顏色詞:“朱”與“赤”同義,指大紅色、正紅色,《爾雅·釋器》曰“朱,赤也”;“墨”與“黑”顏色相同,都指黑色,《廣雅·釋器》曰“墨,黑也”。在中國古代,“朱”與“赤”、“墨”與“黑”都屬于正色。所謂“正色”,即正五色,是五行在顏色上的反映,對應于東、南、中、西、北五個方位,分別為青、朱、黃、白、黑五種顏色,是純正、單一的顏色。跟“朱”相關的詞還有“紅”,即赤白色,紅為雜色,就是所謂的間色。
間色古人叫“奸(古音讀干)色”,也就是“不正”之色、雜色。《禮記·王制》曰:“奸色亂正色,不粥于市。”意思是布料的顏色不合法度,不準在市上出售。孔穎達注釋說:“正謂青、赤、黃、白、黑五方正色也,不正謂五方間色也,綠、紅、碧、紫、騮黃是也。”孔子曾講到自己厭惡的事有三,即“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紫”被認為是亂人耳目的不合正統的間色。
《禮記·玉藻》云:“衣正色,裳間色。”這是說冕服玄上纁下,上衣是玄色,玄色是天色,為正色;纁是地色,赤黃之雜,為間色。衣在上為陽,法天;裳在下而為陰,法地。古人認為服飾亦包含著禮制文化,不可造次。對待衣服,上衣與下裳、衣服的表面與襯里,也要分出上下尊卑,選用正色和間色以示區別。
《詩經·邶風·綠衣》被認為是衛莊公夫人莊姜傷己之作,莊姜怨莊公惑于嬖妾,起首兩句“綠兮衣兮,綠衣黃裹”,朱熹《詩集傳》曰:“綠,蒼勝黃之間色。黃,中央土之正色。間色賤而以為衣,正色貴而以為里,言皆失其所。”朱熹認為,綠是青中帶黃的顏色,在古代屬于間色,是低賤的標志,卻用在外面做正衣,而高貴的黃色卻被掩蓋在里面做襯里,它們失去了各自本該在的地方,他認為這首詩作者運用比興的手法抒發了哀怨之情。后世,“綠衣”也就成了寵妾的代稱,比喻以妾為正,而嫡反為側。
顏色成為文化標識
顏色成為文化標識。例如成語“青紅皂白”,古代是一定要分出“青紅皂白”的。這個成語由四個顏色詞組成,在古代都用于衣服的顏色。由于封建時代嚴格的等級制度,這些顏色詞就成為等級、階層的標識,“青”和“紅”是官員的服色,商人服皂衣,平民穿白色衣服,于是“白丁”就成為下層、沒有文化的人的代稱,如《陋室銘》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青紅皂白”把各個等級區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比喻義源自文化中“朱、赤”與“墨、黑”各自本身的文化內涵。
在中國古代文化中,正色概念較為穩定,基本沒有變化,而間色則是隨著時代的變化逐漸豐富。儒家尚禮,而禮的核心是“別尊卑,明貴賤”。反映在顏色上,就是正色與間色有貴色和賤色之分,正色為尊,間色為卑,所以顏色詞構建的語義場反映出中國古代社會所具有的“明尊卑,別貴賤,分等級,志身份”的禮儀功能。
詞義的發展是一種客觀的歷史現象,而顏色的文化內涵就像地層的累積,新的文化意義不斷形成,但總是建立在舊的內涵地層之上的。如被稱為“中國紅”的紅色,其文化符號意義在積淀中不斷被復雜化。古代文化中,紅色代表富貴吉祥、喜慶歡愉,所以皇家宮殿、婚嫁壽慶等都以紅色為裝飾的主色。及至近代中國,內憂外患并起,仁人志士前赴后繼、救亡圖存,紅色逐漸與革命聯系起來:南湖的紅船,井岡山的紅旗漫卷,組建的第一支軍隊命名為紅軍,開辟的第一個革命根據地瑞金被稱為紅都……紅色成為革命的標志。馬克思在被問及“最喜愛的顏色是什么”時,他明確回答“紅色”。1864年第一國際成立時,其標志的顏色是紅色。新中國成立后,大到五星紅旗,小到紅領巾,紅色都被寄予革命烈士鮮血染紅的寓意。
古人秉承著天人合一的理想,在五彩紛呈的自然事物與人類生活之間建立起普遍的聯系,進而形成一套樸素的哲學觀念,五色五方,五德五行。古人希望通過對特殊顏色事物相互關系的研究,掌握普遍的客觀規律,通過對天地間顏色秩序的模仿,建立人間的穩定秩序:在對歷史的縱向認識上,建立起“五德始終”說;在對社會的橫向建構上,將服飾、祭祀、建筑等具體制度與顏色文化緊密結合。
顏色的崇尚一直跟古代的最高統治者緊密聯系在一起。每當改朝換代,“改正朔、易服色”成為統治者必須要做的大事,服色的變化成為新朝代的象征,顏色的地位舉足輕重,服飾、祭祀、邦交、建筑、車馬、旗幟等無不對顏色有嚴格的要求,而顏色規定的背后是封建社會的核心觀念—等級制度。從某種意義上說,顏色是政治的物質外殼。
顏色已經由一種自然存在轉變為一種文化存在,顏色在生活中的運用被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內涵,整個中華民族也就形成了其獨特的顏色審美觀念和完整的顏色文化體系。
李艷紅,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