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渠 孫會元


西漢是中國文字發展的關鍵階段,文字進入由篆書向隸書過渡的時期。西漢刻石為研究這一時期文字的發展提供了實物,但自宋以來出土的西漢刻石極為稀少,且所刻文字數量也較少,『禳盜刻石』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局面。
因西漢刻石稀缺,故世有“西漢刻石三字成寶”之說。山東省濟寧市金鄉縣魚山出土的西漢“禳盜刻石”字法古拙帶有篆意,風格古樸,為現存字數最多的西漢刻石。
發現“禳盜刻石”殘石
山東省濟寧市金鄉縣胡集鎮西郭村靠近嘉祥縣南部山區,村北面有一座小山,叫“魚山”。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山之風盛行,魚山附近的村民在開山采石時發現了一座古代墓葬。村民郭紹瑞是第一個發現墓門下壓檻石上有字的人。石上的字跡略有模糊,極難辨認。郭紹瑞在石前足足站了一個小時,也沒認出一個字。黃昏后,他找來寫字本和筆,依樣寫樣,花了兩個多小時,將這塊門楣石上的字全部抄錄下來。
翌日,墓門被采石工打開,刻有文字的門楣石也被拆了下來。郭紹瑞決定找開山的工頭買下這塊石頭當作自家的地基石,商議的價格是10元。然而,等郭紹瑞找來車搬運石頭時,石頭已被從6米高的石崖上推下,摔成了4段。斷裂的石頭也沒有什么大用途,郭紹瑞便棄石回家了。
1980年,濟寧地區開展文物普查工作。文物工作者宮衍興、顧承銀在魚山坡石料堆中清理出一塊長41厘米、寬35厘米、厚23.5厘米的帶有文字的殘石,這塊殘石便是郭紹瑞沒有拉回家的刻石的幾塊斷石之一。殘石被運到金鄉文物所后,又被濟寧市博物館借走研究。濟寧市文物管理部門依據該段刻石前5行文字內容,將此石命名為“禳盜刻石”。
距離“禳盜刻石”的首段殘石發現10年之后,1990年3月,山東省金鄉縣文物管理所李登科、卓先勝等人去魚山一帶征集附近村民在開山采石時獲得的文物,于魚山集村一石工家院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塊帶字刻石。此石首尾皆殘,長50厘米,寬37厘米,殘存字跡共8行,行距約7厘米,行間有直線界格,每行字數不等。該石無論是從字體風格還是刻工技法來看,都像極了“禳盜刻石”。后經研究調查,此殘石確與“禳盜刻石”出自同一塊刻石。
“禳盜刻石”全文手抄本
發現第二塊刻石一周之后,濟寧市文物部門的工作人員便到魚山附近進行調查,得知郭紹瑞手中抄錄有一份“禳盜刻石”全文,即上文所述“禳盜刻石”首次被發現的故事。
當年,郭紹瑞在抄錄了刻石原文后,便將手抄文字藏于家中。文物工作人員找上門后,他將所抄文字無償提供給金鄉縣文物部門。該手抄本后又被濟寧市文物部門用作刻石文字釋讀。經宮衍興核對殘石與手抄文,確定第二塊被發現的殘石為“禳盜刻石”的中間段。因刻石的另幾塊碎段至今未被發現,故郭紹瑞提供的“禳盜刻石”抄錄稿為復原和研究刻石的全部內容提供了依據。
宮衍興、馬新林等專家先后對刻石文字進行了校注。據郭紹瑞所抄134字,復據殘石一所存25個完整字、殘石二所存34個完整字和10個殘字,補齊后完整的“禳盜刻石”為138字,全文曰:
諸敢發我丘者,令絕毋戶后。疾設不詳者,使絕毋戶后。毋諫賣人,毋效貍人,使絕無戶后。毋攻毋記,身已下冢,罪赦毋。毋為諭,毋背母考,必罪天,不利子孫。教人政道,毋使犯磨口罪,天利之。居欲孝,思貞廉,率眾為善,天利之。身體毛膚,父母所生,慎毋毀傷,天利之。分率必讓厚,何絕永強。卿晦災;卿陽得,見車博勞道旁。蛇鼠蟲弟當道。秉興頭天,居高視下,莫不謹者。
“禳盜刻石”的研究意義
因墓室已毀,刻石已殘,刻石的具體年代無法確定。宮衍興等專家在各自的著作中根據書體面貌,判斷其為西漢早中期之物。
“禳盜刻石”與新莽時期的“萊子侯刻石”比較,在形制上有諸多相似之處,如刻石四周都留邊,行與行之間均有界線。不同的是,“萊子侯刻石”字法篆意已蛻,而“禳盜刻石”字法篆意仍然濃郁,部分字寫法有幾分簡牘書風之意。如“思”字寫法與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中的字法一致,結構相似,書風古樸,顯然可以推出“禳盜刻石”年代應早于“萊子侯刻石”。
從書法和文字演變方面看,“禳盜刻石”書風正處于由篆及隸的過渡過程,這一轉變過程在中國書法史上被稱作“隸變”,具有重要意義。漢承秦制,篆書仍然是官用字體,但隸書無時無刻不對官方字體篆書產生沖擊。篆書受到沖擊的同時也受到了隸書筆法的浸潤。“禳盜刻石”的發現,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隸變在該時期的具體呈現,為研究文字演變提供了實物資料。
“禳盜刻石”的字形尚未定型,篆意未完全蛻去,整體布局或渾然一體,或行列分明,章法布局字間開朗、行間緊密。然而,“禳盜刻石”又是典型的隸書布局格式,其邊框界欄,使布局更加完整、更富于裝飾性,可謂開漢隸布局范式之先河,這種布局范式成為后來東漢碑刻及隸書藝術創作中最經典的章法形式。由此可見,“禳盜刻石”一類碑刻書風對漢字和書法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這正是西漢刻石在隸變中的特殊價值和不可替代的地位之所在。
西漢現存刻石數量較少,而且這些刻石大多是題名、題字一類的小型刻石,形制小,字數少,其中又多是篆書,有如此規模隸書者,已發現的僅此一通。因此,“禳盜刻石”受到金石、文字、書法等學界專家的高度重視。篆刻家劉一聞對該石的書法價值給予高度評價:“此金鄉魚山刻石,為西漢物也。西漢隸書本無傳世佳者,予之所見多字跡模糊,體貌難辨,此石雖未得之全,然已是稱稀罕之品類。”“禳盜刻石”作為西漢隸書中的極品,其文字之多改變了出土西漢刻石字數少的現狀,其書法的古拙變化可謂登峰造極,將會對后世書壇產生重大影響。
在歷史文化研究方面,“禳盜刻石”為研究漢代社會狀況提供了最為原始的素材。從刻石首段殘留文字看,前段內容為護墓的詛咒文,正契合其名中“禳盜”之義。刻石另一段內容是倡孝勸善之語。第一句為“居欲孝,思貞廉,率眾為善”。其中,“居欲孝,思貞廉”為西漢舉孝廉推行教化的標準。《漢書·武帝紀》記載:“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顏師古注曰:“孝謂善事父母者,廉謂清潔有廉隅者。”“率眾為善”為推舉地方三老的標準。《漢書·高帝紀》記載:“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居欲孝,思貞廉,率眾為善”為《孝經》句,豐富了漢代《孝經》文化的研究內容。刻石后段第二句“身體毛膚,父母所生,慎毋毀傷”的內容,與秦漢時期儒家經典古籍《孝經》第一章“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相似程度極高,二者皆是提倡孝道勸善的語句,句子尾部皆以“天利之”表示褒揚。
綜上所述,“禳盜刻石”全貌的發現、整理和推出,價值不僅體現在書法、文字發展演變方面,更在歷史文化研究方面有著重要的意義。
李英渠,山東省《書畫教育》雜志主編;孫會元,山東省書法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