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虛（組詩）

華 海

冬日的島

午后陽光讓紫荊回暖

天空趨近一種意外的藍

紅杉的愿望，寫在鳥翅上

風過北江，透明的寒冷降臨

在島上，我們用聲音搬運詞語

建一座塔，趕在夜晚之前

其實，一座島也是一本書

一種虛構，它在水流和回聲里

如何去島上？你在交錯的路口

在飛鳥與空無的隱秘對話中

像一位陌生人，第一次造訪

懷揣巨大疑問和小心試探

如何去島上？懸而未決的議題

暫被擱置，暮色已瞬間落下

山中某日

鳥，回山的路不著痕跡

在寂靜中，聽到的聲音

把沉重的肉體放下

向一叢蘆花學習輕盈

山邊霧，越聚越濃

老松用枝葉涂抹墨色

鳴蟬、牛蛙，還有草花蛇

不見蹤跡，霜痕微露紅葉的隱情

也想在無人煙處隱去

一聲鷓鴣喚回一條幽徑

“誰守住記憶的鏡子，誰就能

走回消逝的光陰”

隨著青印溪的水，你也在流

天色將晚，一群白鴿驚起……

巖石

冥頑之石通靈，不僅僅開竅

綠苔蘚從縫隙爬出卑微的柔韌

石頭也有體溫，日光、月光

和霜雪測量季節流轉的冷暖

初生的柔荑，指尖觸動的想法

在綠蔭里破繭，在潑灑的色彩中怒放

大風刮過，石頭也會嘯叫

站在嶺上的人，只是漢字的一粒黑點

他也在呼喊，“嗷嗷嗷”的音節

被拉長為天邊的云和虛線

他甚至想把一塊石頭琢成一只猴

一尊神 或者做成自己的面像

冬天快來了，繁華落盡

一切又歸于疏朗，巖石回到巖石

回山

面對樹的堅貞、鳥的自由

我無法坦誠到把花蕊裸露

掩飾是一種人的美德

撿到了名詞，丟棄的果實

蜜蜂，最癡情的“花粉”

螞蟻和蚯蚓，在更低的低處

我在幻覺中把腦袋放大

想乘月亮的電梯搬家

蝴蝶朝相反方向，一只鷹

在今夜返回北方的故鄉

在南嶺，我已被桃花遺忘

被山茶錯過，溪水形同陌路

且行且遠，南轅與北轍

那云里霧里的城樓隔山相忘

我丟不掉的誘惑，糖里裹的毒

放不下的山河，疼痛釀的蜜

有一座山，是所有的山

有一個人，是唯一的人

一枚松果里住了一顆心

一朵茶花，滲出傷口的血

無路的路，無用的用

無人的人，空山里藏珍寶

我兩手空空回山，在杜鵑花

無聲的綻放中，聽到杜鵑鳥的啼鳴

靜虛

離開花和果實，回到樹身

成為年輪，完成向內的遷移

有一只耳朵，聽到里面的聲音

它拒絕喧鬧，只與草木的喘息應合

水流的低處，是夜晚

夜晚的低處，是空寂

在肉眼看不見的遠處，還有些

飛行的動物，貼近虛構或冥想

脫離名字，猶如從肉體抽身

遁入無形的虛空，或者說一種氣息

所有被割裂的，被羈絆的，在星光的

引導下，正成為秋風的一部分

當然，還有巖石也在蘇醒

在睡眠的影子旁邊，野兔跑過

隱蹤

在山的那邊，最后一顆星

落下，晨曦飄蕩，鳥的啼叫

讓叢林從幽夢中醒來

遠行的旅人，在石板上敲擊的

足音，在空無的時間中回響

隱隱泉流，暗示著靜謐中

生命的律動，曲徑漸深

獨行中與自己對話，或者

從身體里跳出一個隱身的幻影

一只小獸竄過，紅果樹

在涼風中簌簌抖動……

“這便是大美，在自然面前

忘記的語言”，唯有綠色荒蕪

大山腹部，隱藏了人的行蹤

清寒

氣流的微微顫動，和敲擊的

鈍響，把冬天的門打開

因為這場雪，被困在島上的人

一夜無眠，他們在夢的邊緣

追逐一群黑色的鳥，最后隱遁了

蹤影，幻境中的棕熊

沿著虛擬的雪線出沒

當然，這些可能僅是臆想

或者是語詞在紙上的舞蹈

在越積越深的林中雪地

隱忍的時光，讓你丟棄背負的

鎧甲，不再想遙遠的往事

只停在一束凝凍的黃花旁邊

回到單純和晶瑩，塵世安靜

有些記憶

在春天瘋長的青草中陷落

又在一朵勒杜鵑的花苞上醒來

風吹開大地失憶的黑霧

裸露的石塊，呈現另一種空無

隨一聲雀鳥的鳴叫，一個人的

想象，觸碰到水滴的回應

甚至，許多消失的事物

瞬間復原，水面疊現無數面影

時間的蹤跡，跟著鷂鷹的風箏

飄飛，突然停下，被一棵樹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