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

向立成

1

起源村是一個美麗的小山村，也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憂的小山村。

愛它，是因為它的美，村莊的西畔有一條無名小河繞過，從半山腰俯瞰的話，就像一條碧玉的腰帶，甚是美麗。

憂它，也是因為這條小河，原本是清澈的小河，因為盤山公路的修建，在開山炸石的過程中，小河的上游被堵住，水流改道而走。造成的直接結(jié)果就是，原本美麗的無名小河成了一條季節(jié)河。豐水期的時候，這條小河也能有一些水，但達不到以前的規(guī)模。枯水期的時候就干涸了，完全看不到原本的樣子了。

到后來，起源村的村民為了保住這條河，在下游修了個水壩，直接把這條小河變成了一個極為狹長的小湖。

開始幾年，大家能在這個小湖里洗衣、戲水。無名小湖慢慢地有了一個名字——小西湖。

好景不長，小西湖的水流動性受限以后，浮萍也慢慢多了起來，不知不覺便蔓延到了整個湖面。從高處看，這個無名小湖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碧玉腰帶。但是這個小西湖成了起源村村民不愿造訪的地帶，因為水質(zhì)變得越來越差，甚至變成了一汪臭水，再也不是原來美麗的小西湖了。

2

“什么？你要退伍？我不同意！”向紅忽然提高了嗓門。

“咋了？”溫國良湊過去問道。

向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xù)說道：“兒子，你在部隊干得好好的，干嗎要退伍，咱們這個小山村有什么吸引你的？”

“什么？你已經(jīng)報上去了？你這是要氣死我啊！”向紅有點想跳腳的沖動。

“你能不能再找領(lǐng)導(dǎo)說說，你不想退伍。”向紅服軟道。

“什么來不及了？已經(jīng)開過會了？沒有最終下命令，你都有機會啊。你不是年年優(yōu)秀士兵，年年嘉獎嗎？”向紅仍然堅持道。

電話的另一頭又說了一會兒，向紅才反應(yīng)過來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

“咋了？咱兒子在部隊犯錯誤了？”溫國良問道。

“沒有，兒子說是要回來改造小西湖，準(zhǔn)備在家里干一番事業(yè)。”向紅眼圈泛著微紅說道。

“這不是胡鬧嗎？在部隊干得好好的，回來干啥，這個小西湖成臭水溝了，能干什么事業(yè)？”溫國良生氣地說道。

向紅一聽，更來氣了，說道：“就是！這孩子怎么就想不開呢？他再干幾年，能夠到縣里安排個工作，多好，現(xiàn)在非要回來。”

“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我們只能支持他了。”溫國良開導(dǎo)道。

“要支持你去支持，我才不支持！”向紅賭氣地回到房間生悶氣去了。

溫國良看著向紅的背影，搖了搖頭，默不作聲地去廚房準(zhǔn)備午餐了。

3

“旭光回來了！這是回來探親還是退伍了？”秦大媽熱情地跟溫旭光打著招呼。

溫旭光背著一個大背包，拉著一個行李箱，雖然臨近十二月，卻依然是滿頭大汗。溫旭光停下了腳步，笑著說道：“秦大媽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啊。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哪來的沒變化啊，白頭發(fā)多了很多了，年紀(jì)不饒人啊。在部隊干得好好的，回來干啥？春節(jié)時候鎮(zhèn)上還敲鑼打鼓到你家送喜報呢。”秦大媽說道。

“我覺得咱們起源村更需要我啊，我回來看能不能做點啥。”溫旭光笑著說道。

“嗯，咱們起源村前幾年多好啊，可是因為這個小西湖，現(xiàn)在大家都不愿意去村西邊了。”秦大媽唏噓道。

“我也知道這個情況了，我小時候就是在那條小河里玩大的，現(xiàn)在變成這樣子，真是令人痛心啊。”溫旭光說道。

“那快回去吧，你爸媽前幾天還在念叨你呢，回去嘴甜一點，好好哄哄你媽。”秦大媽提醒道。

“我知道，我媽還生著我氣呢。”溫旭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說完溫旭光跟秦大媽道了別，往家里走去。路上遇到村民，大家都熱情地跟他打著招呼。這讓溫旭光覺得回來是一種正確的選擇，這個美麗的小山村始終是自己魂牽夢縈的地方。

“媽，爸，我回來了！”推開家門，溫旭光大聲喊道。

“兒子回來了？”溫國良高興地迎了上來。

“你回來干啥？”向紅白了溫旭光一眼，罵道。

“媽，爸，我這不是想你們了，這才回來的。”溫旭光說著把大背包卸了下來。

“回來有啥打算沒？”向紅氣也生夠了，也已經(jīng)接受現(xiàn)實了。

“我回來準(zhǔn)備干點大事，比如說競選一下村支書或者村主任，首先就把小西湖改造一下。”溫旭光堅定地說道。

“你可拉倒吧，你還是過段時間去南方找工作吧，咱們起源村你就別折騰了，等你賺到錢，咱們在縣城買個房子，咱也娶個城里媳婦，不在這小山村折騰了。”向紅說道。

“我不想去打工，我要改變咱起源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覺得這里面大有可為。”溫旭光堅持道。

“好了，兒子剛回來，咱先不說這個。兒子肚子餓了吧，洗手吃飯。”溫國良看氣氛有點緊張，趕緊打個岔說道。

由于剛才的不愉快，溫旭光退伍后回家的第一頓飯吃得并不開心，因為父母看到自己回來，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甚至有點不開心。

溫旭光知道自己沒有按照父母設(shè)計的成長路線走，父母對自己很是失望，但是越是這樣，自己越要努力，爭取用最短的時間干出點名堂出來。

4

這天早上，張木匠在小西湖邊上看到溫旭光在發(fā)呆，就問道：“旭光，你也要競選村支書啊？”

“是啊，我想改造小西湖，我當(dāng)上村支書以后，才能施展開手腳。”溫旭光答道。

“那我投你一票，這兩年，這個小西湖成了咱們起源村的痛處啊。”

“我也投你一票，不為別的，就為你要改造小西湖。”秦大媽湊過來說道。

不知不覺間，大家似乎都知道了溫旭光準(zhǔn)備競選村支書改造小西湖，大家不約而同地都下決心要投溫旭光一票。

到了投票的這天，溫旭光穿上了一套新衣服，頭發(fā)也打上了摩絲，在鏡子前面照了又照，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旭光，你這是相親啊，不就是投個票嘛，你整這么隆重，萬一沒被選上，那不是很沒面子？”向紅忍不住打擊溫旭光道。

“沒事，即使選不上，我也要想辦法改造這個小西湖，我準(zhǔn)備跟這個小西湖杠上了，一日改造不好，我就一日不討媳婦。”說完，溫旭光不待向紅發(fā)飆，一溜煙地跑了。

村委會的院子里，人聲鼎沸，大家都過來投票，互相親切地打著招呼。

“溫旭光一票，梁家明一票，陳國慶一票……”

隨著唱票聲的不斷響起，最后投票結(jié)果出來了。

“現(xiàn)在宣布一下投票結(jié)果，溫旭光397票，陳國慶321票，翟建國277票……”

村委會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溫旭光，這其中蘊含著太多的期待與希冀，這也讓溫旭光感到責(zé)任重大，壓力很大。

宣布完選舉結(jié)果后，緊接著召開了新一屆起源村黨支部第一次支委會，選舉出了書記和副書記。溫旭光全票通過，當(dāng)選黨支部書記。

5

溫旭光一大早就守在了泰河鎮(zhèn)鎮(zhèn)長楊守云的辦公室門口。

楊守云熱情地把溫旭光迎到了辦公室，說道：“小伙子，一大早守在我辦公室門口，有事找我？”

“楊鎮(zhèn)長，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起源村新當(dāng)選的黨支部書記溫旭光。”溫旭光笑著說道。

楊守云抬頭看了看墻上的鐘表說道：“小溫書記，你好，我一會兒還有個會。”

“楊鎮(zhèn)長，那我就長話短說，我們起源村以前有條很美麗的河，后來上游修路把河道改向了，結(jié)果我們村的那條河成了死水，這幾年保護得不好，現(xiàn)在成了臭水溝。我現(xiàn)在剛當(dāng)上書記，我準(zhǔn)備從治理這條小河入手，為村民做點事。”溫旭光說道。

楊守云沉默了片刻，說道：“小溫書記，你想怎么改造那條小河？”

“想修一條水渠，把水引過來，一是改善村民生活環(huán)境，二是可以作為灌溉用水，但是這樣的話涉及面比較廣，需要經(jīng)費和政府的支持，因為引水渠將會破壞植被，這個工程也不小。”溫旭光說道。

“你要改造你們村那條河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鎮(zhèn)上經(jīng)費也緊張，主要要把這個項目列入預(yù)算才行。你看這樣行不行，明年鎮(zhèn)上把你們村這條河的改造列進去。我這兒馬上要去開會，小溫書記要不你先回去？”楊守云又看了看墻上的鐘表說道。

溫旭光聽出來了楊守云的推脫之意，嘴唇動了動，本來還想爭取一下，想了想說道：“那就麻煩楊鎮(zhèn)長了，我代表起源村800多名村民先感謝您了。”

從楊守云的辦公室出來，溫旭光遠遠地等了一會兒，并沒有看到楊守云走出辦公室，他嘆了口氣，默默地走了。

6

向紅看溫旭光有點精神不振，就問道：“旭光，怎么垂頭喪氣的？這剛當(dāng)上村支書，應(yīng)該干勁十足才對啊。”

“早上去鎮(zhèn)上找鎮(zhèn)長，想讓鎮(zhèn)上支持一些經(jīng)費什么的，被鎮(zhèn)長推掉了，估計難。”溫旭光說道。

向紅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說道：“你這法子早就被老支書用過了，他前兩年就去跑過，后面不也是不了了之。要把這個水路打通，需要修個橋，又不能把盤山公路斷掉。要是好弄，我們村自己就去做了。”

“媽，你說當(dāng)時為啥修公路時候就不能修成橋呢？不就沒有后面這些事了。”溫旭光說道。

“這就不好說了，前幾年的事了，修路的只管修路，修橋的成本可能太高了吧。等到我們村反應(yīng)過來，人家路早就修好了。”向紅說道。

“那個截流的地方我看過，修個橋確實難度很大，但是不解決水源問題，我們村的這個臭水溝，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為小西湖啊。”溫旭光說道。

“那能不能不從那里入手，我們申請修一條灌溉水渠，隨著公路走一段，繞過去引流，這樣的話不用修橋，看起來走遠了一些，但是成本會降很多。”向紅分析道。

溫旭光拍了一下大腿說道：“有道理，修水渠，修灌溉水渠，這個辦法好！”其實，溫旭光就是這么想的。

“你去縣水利局問問看，能不能支持一些，起碼能給點技術(shù)指導(dǎo)吧。如果是修水渠，我們村自己籌一些，再出點工，自己就能干。”向紅說道。

“好，我現(xiàn)在就去縣里問問看。”溫旭光蹬上自行車就去鎮(zhèn)上坐班車去了。

7

“修水渠？搞河道改造？你們準(zhǔn)備得咋樣了？”水利局副局長王利軍聽完溫旭光的話問道。

“準(zhǔn)備什么？”溫旭光有點聽不明白。

“審批手續(xù)辦了嗎？不過如果作為灌溉水渠的話，國家可以給你們一些補貼，但是不會太多，還需要你們自己去籌款。”王利軍說道。

“這還要審批啊？”溫旭光問道。

“那肯定要審批啊，要不然大家都隨便挖溝怎么行。”王利軍說道。

“也對，那我抓緊辦審批手續(xù)。”溫旭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利軍詳細地給溫旭光說了審批流程，把他送走了。

溫旭光滿心歡喜地回到村委會，召集委員開了個會，專題研究修水渠的事情。

“溫支書，要每家每戶出錢估計有難度，要去做工作，特別是很多人這幾年想著搬走的，可能不會出。”沈連廣會計說道。

“我覺得不要攤派，采取自愿的原則會好一些。”黃海明委員說道。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到最后也沒定下來經(jīng)費來源的事情，最后決定看縣里能補貼多少再說。

8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咱們村修水渠的事情，上級同意了。”溫旭光高興地在村委會上宣布。

“批了多少補貼？”沈連廣問出了大家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溫旭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才批了10萬元，跟我們預(yù)算的30萬元還差20萬元。這可咋辦？”

“錢到了么？”黃海明問道。

“怎么可能到？專款專用的。用多少，上面給多少，限制很嚴(yán)的。”溫旭光說道。

“我覺得不能搞自愿原則，要不然有的人交了，有的人不交，后面很麻煩。”沈連廣說道。

“我也覺得還是每家每戶收吧，每戶收500塊，其余的咱們分頭去想辦法，去找村中有聲望的幾家試試有沒有門路。”黃海明說道。

“我也支持每家每戶出，自愿的話，不好操作。”李榮壽說道。

“大家的意見已經(jīng)比較統(tǒng)一，如果每戶收500塊的話，全村總共200多戶，基本上就只差10萬元了，我們分頭去籌錢。”溫旭光說道。

村委會定下來的籌款方案一宣布，在村民里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多數(shù)人持支持的態(tài)度，也有一部分人說風(fēng)涼話，更有的直接到溫旭光家里說，讓他別瞎折騰了，現(xiàn)在吃水都用上自來水了，有沒有這個水渠沒關(guān)系。

一時間，整個起源村都在談?wù)撍藿ǖ氖虑椋菧匦窆獾臎Q心是很堅定的，決定了的事情，他就要干下去。

9

“溫書記，在大家的努力下，咱們村每家每戶都出了500塊，下一步就去拜訪一下那幾個有聲望的家庭吧，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出點。”沈連廣高興地說道。

“我今天就去拜訪他們，我要拉著老支書一起去，不然他們不認識我。”溫旭光也很高興。

說做就做，溫旭光立馬去找老支書了。老支書也很支持溫旭光的做法，欣然答應(yīng)一起去。

幾天的時間，溫旭光和老支書馬不停蹄，連著拜訪了五家。他們也很干脆，你三萬我兩萬地支持了一些資金，總算是湊夠了預(yù)算。

溫旭光回到泰河鎮(zhèn)，與包工頭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30萬元的價格將工程包給了包工頭。

溫旭光騎著自行車回起源村，一路上感覺無比輕快，自己朝思暮想的一件大事終于塵埃落定。

“辦成了？！”溫國良驚嘆道。

“那當(dāng)然，我合同都已經(jīng)簽了。”溫旭光揚了揚手中的合同書。

“厲害了，說實話，我跟你媽打一開始并沒有看好你做這件事，因為這件事難度太大了。而且前面老支書也跑過這個事。”溫國良說道。

“爸，我這次成功也是運氣，怎么講呢，這就跟小時候常說的拔蘿卜的故事一樣，前面老支書已經(jīng)做了很多工作，我最后又加了把勁，就成功了。其實最難的就是讓每家每戶出錢這個事，我沒想到，難度并沒有想象中的大。”溫旭光說道。

“哈哈哈……”溫國良笑了起來，說道，“這兩年大家被這個臭水溝搞得受不了了，所以你說要改造這個小西湖，大家都選你，你說要籌款，大家才會這么利索，不過還是有幾戶有不同的聲音。雖然大家都出錢了，但有幾戶是拉不下面子才出的。你要用好這些錢，千萬不要出什么差錯。”

“嗯，我知道。”溫旭光說道。

“那就好，爸也是給你提個醒，這些工程款千萬不能過你手，要集體商量著花，每一筆都要有憑證。”溫國良提醒道。

“嗯，我記住了。”溫旭光點了點頭說道。

10

“溫書記，咱們村這個水渠不能破壞我家的果園啊，我今天看工程隊施工時候，畫的線可是壓著我家的果園過去的，這可不行啊。”一大早，村民徐克峰就找到了溫旭光的家里。

“老徐，那你家果園可是有福了啊，澆水很方便啊。”溫國良和著稀泥。

“老溫，話可不能這么說啊。那可是我家的田啊，我看那條線壓著我的果園過去的，這要是挖下去，我家果樹的根都要受影響。”徐克峰說道。

“應(yīng)該還有一米多吧？沒有挖到你家田吧？”溫旭光說道，“再說了，這個水渠是要用水泥磚砌的，對你家的田不會有影響，反而對你家有好處啊，澆水多方便。”

“那我不管，反正是離我家田太近了，你跟工程隊講一講，離我家田稍微遠一點。要不然，給我點賠償也行。”徐克峰終于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賠償？村里哪有錢賠你。況且這對你家的田也沒啥影響啊。”溫旭光說道。剛想再說話，被溫國良使個眼色制止了。

“老徐，你先回去，讓村里商量一下，再給你答復(fù)，不要著急，不會讓你吃虧的。你先回去吧。”說完，溫國良把徐克峰支走了。

等到徐克峰走遠了，溫旭光問道：“爸，對這種人不能開這個頭，那水渠經(jīng)過的田地可多了。有的人還專門想水渠離自家田近一些，這個徐克峰倒好，反而訛錢來了。”

“這個徐克峰是有點腥味就上的，你別跟他爭，讓他去找工程隊去。”溫國良神秘地笑道。

“去找工程隊？工程隊才不會管他，肯定又是推到我這里了。”溫旭光不解道。

“推到你這里，你再把他推到工程隊去，就把他當(dāng)作皮球踢吧。對于徐克峰這種人，只能這樣。最后他占不到便宜，也就會不了了之的。”溫國良笑著說道。

“這也不一定能夠解決問題吧？”溫旭光沒有把握地說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拖著。”溫國良毫不擔(dān)心地說道。

溫旭光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但是又說不上來問題出在哪里。

11

“老關(guān)，你家的田也挨著水渠，你要跟我站一邊啊，我看人家修公路什么的影響到田地，都能拿到一筆補償金的。我們現(xiàn)在要統(tǒng)一思想，我一個人勢單力薄，要是人多了，村里和工程隊也拿我們沒辦法，我們每家每戶都交了錢，縣里也撥了錢，聽說還有幾個富戶也給了不少錢，村里和工程隊有錢，給我們點補償，應(yīng)該是可以的。”徐克峰攛掇道。

關(guān)建平聽完徐克峰的話，有點心動，但是理智還是戰(zhàn)勝了誘惑，說道：“這不好吧，人家溫支書是真心實意地為咱村里辦好事，再說了，我覺得水渠離田近一些，反而是大好事，你去找別人吧。”

“你，你到時看我拿了補償款，別眼紅。哼！”徐克峰覺得自己是白費口舌了。

關(guān)建平看著徐克峰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忙活自己手中的活計了。

“王嬸，你家的果園也被水渠壓著了，你要不要跟我聯(lián)合起來，咱們一條心地去要補償？”徐克峰來到了王嬸的家里。

“要啥補償？你腦袋被門夾了吧？人家把水渠修到你家地頭，你還問人家要補償？你也太……哪兒涼快去哪兒待著去，別在這里礙眼！”王嬸直接就要趕徐克峰走。

徐克峰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窩了一團火。

12

徐克峰的老伴兒許紅英看徐克峰緊皺著眉頭，于是勸道：“當(dāng)家的，你就別折騰了，你這樣明顯行不通，我也覺得別要什么補償了。那水渠離咱們家地近，對咱也有好處啊。”

“婦人之見，你懂啥！這些人是想讓我當(dāng)出頭鳥，一旦我拿到補償金，這些人肯定跳出來，你信不信？”徐克峰信心滿滿地說道。

“你就去瞎折騰吧，你能把人都得罪光！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許紅英埋怨道。

有的人就是喜歡鉆牛角尖，徐克峰就是這樣的人，他這時候覺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所有人都覺得他拿不到補償，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瞎折騰，這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斗爭欲望，他就非要想盡辦法拿到補償金。

徐克峰坐在房間里悶著頭抽了半包煙，終于想出了一個自認為絕妙的主意，他覺得這次一定能夠拿到補償金了。

“你干嗎去？不要亂來啊！”看著興沖沖地往外走的徐克峰，許紅英大聲交代道。

修水渠工程隊的臨時辦公室就在村委會不遠。徐克峰一口氣沖到了修水渠工程隊的臨時辦公室，站在包工頭的面前，一拍桌子，說道：“我已經(jīng)掌握了你跟溫旭光勾結(jié)的證據(jù)，他拿了你的好處費。”

包工頭像看弱智一樣看著徐克峰，慢悠悠地說道：“你這是誹謗，要坐牢的。”

“我有證據(jù)！別以為我不知道。”徐克峰梗著脖子說道。

包工頭不置可否，點了支煙，抽了一口，徐徐地吐出一口煙，說道：“那你拿證據(jù)出來，說吧，到底想干啥？敲詐？要賠償？”

“你要是賠償影響我家地的錢，我就不揭發(fā)你們了。”徐克峰覺得自己賭對了，包工頭果然和溫旭光有私下交易，怪不得溫旭光這么積極，果然有油水可撈，而且是大有油水可撈。

包工頭扯著嘴角笑了笑，玩味地說道：“要多少賠償？”

徐克峰伸出了一根手指，想了想，又伸出了一根指頭。

“兩萬？”包工頭訝然道。

徐克峰心頭一陣狂喜，他本來是想能賠個一兩千就知足了。

“哪兒涼快上哪兒待著去，我這還忙著呢，趕緊走！兩萬？兩分都沒有！趕緊走！再不走我報警了！”包工頭像轟蒼蠅一樣把徐克峰給轟了出去。

13

徐克峰被包工頭轟出來以后，窩了一肚子氣，感覺就像是煮熟的鴨子飛走了一樣。

站在工程隊臨時辦公室的外面，徐克峰駐足了一會兒，還是不太死心，決定再去村支部找一下溫旭光。

到了村支部，正好遇到溫旭光和幾個支委開完會。

“溫書記，借一步說話，我有事找你。”徐克峰把正往外走的溫旭光叫了過來。

溫旭光看了徐克峰一眼，就知道他想干啥了：“說吧，找我啥事？”

“溫書記，那個包工頭已經(jīng)答應(yīng)給我補償了，因為我掌握了你們私下交易的證據(jù)，所以，所以他才……”徐克峰小聲說道。

溫旭光有點哭笑不得，說道：“他答應(yīng)給你補償了？那你去找他啊，你找我干啥啊？”

“他給了，你也要給啊，要不然……”徐克峰自認為拿捏住了溫旭光。

“聽我的，回去吧，別折騰了，我跟王總啥私下交易都沒有，你也沒有啥證據(jù)，別在這里詐我，一點都不好使。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不陪你了啊。”溫旭光笑著說道，說完扔下一臉蒙的徐克峰徑直走了。

徐克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看來隱藏得挺深的，知道我沒有拿到證據(jù)。不給我補償，我還就不罷手了。”

14

起源村的小禮堂里人頭攢動，因為今天要開一個村民大會。溫旭光站在主席臺上大聲說著：“鄉(xiāng)親們，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在鄉(xiāng)親們的鼎力幫助下，我們的水渠終于要開工了，現(xiàn)在，請我們工程隊的王總講兩句。”說完，溫旭光把包工頭王寶明拉到了主席臺上。

王寶明顯然沒有經(jīng)過部隊鍛煉的溫旭光鎮(zhèn)定，站在臺上腿一直在發(fā)抖，嘴里說道：“起源，起源村的鄉(xiāng)親們，我，我是王寶明，負責(zé)我們起源村的水渠建設(shè)。”王寶明越說越利索起來。

王寶明接著說道：“我們的水渠馬上就要開工了，現(xiàn)在準(zhǔn)備從我們起源村招一些工人，不知道鄉(xiāng)親們愿不愿意幫我，工資按天計算，一天200塊錢。”

“我報名參加！”“我也報名參加！”“我報名！”一時間，整個小禮堂吵成了一鍋粥。

溫旭光壓了壓手，示意大家安靜，等到大家安靜了下來，說道：“修水渠是力氣活兒，王嬸你們就別湊熱鬧了。”臺下一片哄笑。

“對對對，我們招工有個條件，就是60歲以下的，主要是男的。”王寶明趕緊補充說道。

“大一點點行不行？我60多一點點。”有個老頭說道。

“你可拉倒吧，老鄭頭兒，你是70差一點點吧。”有人打趣道。

正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人拎著一個桶走了進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徐克峰，只見他拎著一個桶，徑直往主席臺走去，臨近溫旭光和王寶明，直接拿起桶潑了過去。

只見菜葉子、面條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東西掛在了溫旭光和王寶明的身上。

“你們兩個狼狽為奸，騙我們的錢，還在這里假惺惺地做好人來招工，別以為我們都看不出來。”徐克峰氣憤地說道。

“報警吧，這個徐克峰太過分了！”有村民在下面喊道。

溫旭光抹了一把頭上的菜葉子，一聽有人要報警，趕緊喊道：“不要報警，這事怪我，很多事情沒有跟大家交代清楚，也沒有把賬目明細公示出來。這一點大家請放心，以后我們會把每一筆錢的動向都公示出來。”

“快道歉！你真是的！”許紅英拉著徐克峰焦急地說道。

“道什么歉？這么大工程，怎么可能沒有好處，要不然他溫旭光好好地不在部隊待著，回來跟這個臭水溝較什么勁！”徐克峰大聲說道。

“對不住鄉(xiāng)親們了，對不住，對不住……”許紅英拼盡全力，把徐克峰拉出了小禮堂。

15

“你拉我出來干啥？”徐克峰質(zhì)問許紅英道。

“你夠了啊，丟人丟得還不夠嗎？你也不看看形勢，你還鬧騰啥，你再這樣子，就應(yīng)該去醫(yī)院看看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許紅英生氣地說道。

“不給我補償，我誓不罷休！”徐克峰扭頭朝著小禮堂大聲喊道。

“回家！”許紅英再次崩潰了，說完拼命把徐克峰拉走了。

小禮堂里，大家都在譴責(zé)徐克峰，很多人說不應(yīng)該放他走。

溫國良心疼地看著自己兒子，他對兒子剛才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能夠咽下這口氣，這說明自己兒子成熟了很多。

溫旭光抬起手往下壓了壓，小禮堂瞬間安靜了下來。他說道：“我對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下面我們接著說招工的事情。這次招工，是我跟王總商量的，也是為咱們村謀的福利，只要你愿意來，王總都收，也算是為咱們村做點好事。我也相信，這水渠是為咱們村自己修的，大家伙兒一定也會盡心盡力地去修的。”

小禮堂里響起熱烈的掌聲。

王寶明往前走了一步，大聲說道：“咱們起源村的這個水渠，我哪怕不賺一分錢，也會幫大家修得好好的，絕對保證質(zhì)量。在這里，我對天發(fā)誓，我跟溫書記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私下交易，溫書記連我的一頓飯都沒吃過，甚至連我的一支煙都沒抽過。”

“旭光，我們相信你，你大膽地去干吧，我們選你，就是因為相信你的人品，你是干大事、干實事、干好事的！”有村民在臺下喊道。

溫旭光一聽，眼睛一紅，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

16

“你呀你，快去洗澡，圖了個啥？被人潑了一身泔水。你這當(dāng)爸的，也不上去主持一下公道，自己兒子被欺負成這樣。”向紅不滿地數(shù)落著父子倆。

“你不懂，徐克峰今天這桶泔水潑得好啊，咱兒子這才算是在起源村徹底站住腳了。”溫國良高興地說道。

“被人欺負成這樣，還站住腳，不被人笑話才怪。”向紅納悶道。

溫國良一笑，說道：“現(xiàn)在咱兒子的口碑那可是不得了啊，你不信明早走在村子里試試，看看大家夸不夸咱家旭光。還愣著干啥啊？快去洗洗去，這味道……”溫國良讓溫旭光趕緊去洗澡，嫌棄地揮了揮手。

第二天，向紅吃完早飯，特意穿了件平時不怎么舍得穿的衣服，心情忐忑地往村里走去。

剛走不遠，就有村民熱情地跟向紅打著招呼：“向紅嫂子，吃了沒？”

“吃了吃了，這不準(zhǔn)備到菜地弄點菜嘛。王嫂你吃了沒？”向紅答道。

“向紅嫂子，你可是養(yǎng)了個好兒子啊，你家旭光絕對是干大事的人啊！對了，有對象了沒，我娘家有個姑娘，那可是十里八村難找的相貌啊，要不要介紹給你家？”王嫂說道。

“干啥大事啊，連個水渠都修不明白，還被人潑了一身泔水，昨晚回去被我大罵了一通。”向紅嘴上雖然這樣說，心里還是很受用的，畢竟人家在夸自己兒子。

“我是說真的，對象的事考慮一下，我先去鎮(zhèn)上買點東西，回頭再去你家串門啊。”王嬸說完告了別走了。

沒走多遠，又有村民熱情地打著招呼：“旭光媽啊，這是干啥去啊？你家旭光昨天可是讓大伙兒刮目相看啊！誰再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我可是不相信了！我就相信你家旭光！”

“不就是被潑了一身泔水嘛，劉媽你至于嗎？”向紅心里樂開了花，嘴巴上卻不以為然。

“你昨天不在，你家旭光表現(xiàn)得非常好，絕對是能干大事的人，忍常人所不能忍，太讓人敬佩了！”劉媽接著說道。

“你看你把他夸的，那我回去不罵他了。”向紅笑著說道。

“罵啥啊，夸都來不及，千萬別罵！”劉媽趕緊阻止道。

向紅繼續(xù)往自己的菜地走去，一路上大家都熱情地跟她打招呼，不停地夸著溫旭光，這可讓她心里跟喝了蜜一樣甜。

17

兩個月后，起源村的小禮堂里依然人聲鼎沸，因為今天是工程驗收結(jié)算的日子。

“父老鄉(xiāng)親們！今天，我們的水渠驗收完畢，全部合格了！”溫旭光舉著手中的驗收報告高聲說道。

整個小禮堂沸騰了，大家高聲叫著好。

“今天，也是咱們發(fā)工資的日子！前期大家都非常支持村里的工作，積極報名參加工程隊，要不是大家這么支持，咱們的水渠不可能這么快完工，在這里，我謝謝大家了！”說完，溫旭光深深地鞠了一躬。

“應(yīng)該是我們大家謝謝你啊，溫書記！”臺下有人在高喊。誰都沒有注意到，平常大家掛在嘴邊的“小溫書記”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變成了“溫書記”了。

“大家排好隊，到王總那邊領(lǐng)工資了。”溫旭光大聲宣布。

“來，排好隊啊，都有份，一個一個來。”王寶明站在旁邊的桌子旁招呼道。

村民們排著隊有秩序地領(lǐng)著工資，每個人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就像過年一樣。

“溫書記，這當(dāng)初我們出的500塊錢不僅回來了，還比原來多了不少啊。”有村民拿著工資高興地對溫旭光說道。

“都是你們勞動所得，應(yīng)該拿的，應(yīng)該拿的。這也馬上快過年了，給孩子們買身衣裳。”溫旭光說道。

“好嘞，溫書記你先忙著，我先回去了。”村民喜滋滋地回去了。

“王總，謝謝你了，我潑了你一身，你還不計前嫌，讓我到工程隊干活兒……”徐克峰站在發(fā)工資的桌子前小聲說道。

“你別謝我，要謝去謝溫書記去。要不是他，我才沒那么大度。”王寶明說著話，把工資遞給了徐克峰。

徐克峰拿著工資，來到了溫旭光的跟前，說道：“溫書記，我不是東西，我那時候還給你潑臟水，還抹黑你，你還幫我，我……我……”

溫旭光拍了拍徐克峰的肩膀，說道：“啥也別說了，這事也怪我，沒有經(jīng)驗，應(yīng)該早點把賬目公布出來。回去吧，沒事，都是誤會。”

“太感謝了，溫書記，你先忙，我回去了。”徐克峰一步三回頭地感謝著回去了。

18

“都發(fā)完了？”溫旭光問王寶明。

“發(fā)完了，一個不落。”王寶明舒了口氣說道。

“這賬目要公布么？這可是對不上實際的花銷啊。”王寶明皺著眉頭說道。

“不要公布了，就這樣吧，就按正好把工程款花完公示吧。”溫旭光說道。

“旭光！到底怎么回事？你真讓我失望！”溫國良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小禮堂的門口。

“爸，你怎么沒回家？”溫旭光嚇了一跳。

“回家？我要是回家了，就看不到這一幕了。”溫國良生氣地說道。

“爸，你小點聲，沒什么的！”溫旭光急道。

“我小聲點？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你就別回家了！看來徐克峰這臟水沒潑錯！”溫國良說道。

“爸，你誤會了，我怎么跟你解釋啊！”溫旭光無奈地說道。

“這還有什么好解釋的，你把貪黑的錢吐出來吧，公示的賬目弄清楚，把錢還給大家，這事就算了，要不然我不認你這個兒子！”溫國良大聲說道。

“溫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王寶明看了一眼溫旭光，溫旭光面無表情。

“你倆別對什么暗號了，老實交代吧！”溫國良說道。

“溫叔，其實，其實事情是這樣的。工程款并不夠這次修水渠的錢，如果不是你們這么多村民參加工程隊，錢本來是夠的。”王寶明說道。

“錢不夠？錢不夠你會幫我們修水渠？”溫國良訝然道。

“你問旭光吧，唉！”王寶明嘆了口氣說道。

“旭光，咋回事？”溫國良嚴(yán)肅道。

“我把我的退伍費墊進去了一點。”溫旭光小聲說道。

溫國良愣住了，過了良久，說道：“你，你墊了多少啊？那可是你蓋房娶媳婦的錢啊。”

“不多，墊了兩萬多塊。”溫旭光不以為然地說道。

“兩萬多，兒子，你長大了，爸錯怪你了！”溫國良聲音有點顫抖。

“爸，這水渠修好了，下一步我?guī)е蠹液煤梅N點經(jīng)濟作物，我都想好了，種甘蔗，我們這里的土質(zhì)很適合。要不了多久，別說兩萬，就是200萬都能賺回來！”溫旭光眼睛里放著光。

“好！這才是我溫國良的兒子，爸支持你！”溫國良重重地拍了一下溫旭光的肩膀。

“溫叔，旭光，這錢不能讓你出，我來出了！我那邊不賺你這錢，我賺了于心不忍啊。”王寶明說道。

“王總，你就別騙我了，你們公司的會計告訴我了，你這個項目不賺錢，很多材料是成本價給我們的。就這樣吧，算我的了。”溫旭光說道。

“我來說句話，都不容易，王總你也別爭了，這事就這樣吧。走，王總，咱們到家里喝酒去，慶祝一下水渠完工！”溫國良大手一揮，拉著溫旭光就往外走。

王寶明還沒反應(yīng)過來，溫國良和溫旭光走出了小禮堂，只隱隱約約地聽到溫旭光說道：“千萬別讓我媽知道這事，要不然我非被罵死不可。”

“放心，這是咱們爺兒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