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辰
竹竿延長了父親的手臂
夠得著枝頭上這一群小頑皮
他念念有詞,說一聲,落
小將們就紛紛滾下了馬鞍
也有小淘氣會跟他捉迷藏
隱蔽在一片葉子下面,蕩起了秋千
總會有這樣的逃跑者
落在時光之外
他并不生氣,打掃戰場
把剛才的動作再重復一遍
我仰臉等著敵將落馬
往往只接住了幾片落葉
這一回是我握起了長竿
讓墓碑上的父親觀敵瞭陣
我大喝一聲,我說,落
滿地亂爬,這一群鼠輩
哪里跑,都給我綁了
是兒子的聲音,兩個小崽子
在地上正替我吶喊助威
列車駛離城市
把空曠還給秋天
奔跑的大平原上
我看見,一位黑衣少年
伸展雙臂,像要擁抱什么
應該有一聲呼喊
在傳過來的途中,被風吹散
我想下車,停下來等待
等我的乳名一個字一個字地
被送進耳朵
然后回應,并且與秋風擁抱
快樂的童年重新開始
轟隆隆的車輪聲
掩蓋蒼茫的記憶,我啞口無言
一閃而過的激動又被壓回喉嚨
我不住地回頭
任失散的自己開始變小,變成黑影
逐漸消失
鏡頭中至少要有三個要件
水面,一抹陽光,緩緩開放的睡蓮
才能完成對一個詞語的表述
而事實卻是
生活要想裝扮到美
所用的并不是加法而是減法
比如魚用一個泡泡逃離
比如我收回內心的唐突
在一塊干凈的空地上
不忍下足
見我垂釣
柳樹也拋撒下枝條
這一群小頑皮
比陽光到得更早,它們努力向下
每伸出一片葉,都設下一個餌鉤
一個緊挨著一個,就像人類的貪欲
我只是好奇
緣枝條一點一點往上看
我不過是想跟垂釣的伙伴打聲招呼
我說,早上好
有魚兒咬鉤
我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紅紅的大太陽,刺痛了我的雙眼
我夢見自己的前世
借一枝梨花
傾訴露水姻緣
錯過的紅塵,早淪落成泥土
我記得梨花
在一句詩中含滿淚水
現在,它的白也是美顏過的
曾經的甜美,形同虛設
但我還是愿意生活更真實一點
透明離我更近一點
迎接新生,同樣需要梨花和一滴露珠
憑這一枝記憶
我就能把春天重構,幸福復原
描述秋天
我只點蟋蟀這一支曲子
加一點都是多余的
除非你是露珠
心是透明的
才裝得下藍天白云
得到了賞賜
每一顆都讓草葉舉過頭頂
我蒞臨,儀式可以開始
有人吻我雙足,獻納珍寶
鳴二十四響禮炮
放映天高云淡
秋天的歌
唱給誰聽呢?難道是我自己
翻開草葉,我看見了一只蟋蟀
它接受了清涼宿命
要去迎接露水前程
連叫聲也是透明的
喊我回到草窠,接續游戲
這回我找它,分明看見裝扮成這片葉形
又聽見那片葉子也在發音
我干脆不動,把翅膀磨得更加清脆
還給每片草葉安上喇叭
一會兒,蟈蟈就會回來打探虛實
這個胖子,肚子吃得比我五十年后都圓
還有更多的人不會把自己縮小
他們再也回不到童年
只有我倆你來我往
把歡樂的歌聲,塞滿鄉間
有一種蟬,叫聲像孩子哭,人們稱它“哭娘娃”。-—題記
再小的生靈也能模仿世界
隱藏在葉下的細節,如果不發出聲音
誰又會知道,它的命運居然如此凄慘
乖乖啊,斷奶已經是第幾天了?
身邊的秘密不被我熟知
故事開了個頭,就再無結果
被生活蒙蔽著居然過完了這么多年
不立秋,我還不知道生命的這些事
它把自己的遭遇喊了出來
聲音大過身體的幾十萬倍
重復只是為了強調,漲得滿滿的
這個空間就剩下哭聲
同情心因此找到了去處
我同意收養這沒娘的孩子
誰也別再盤問它的來歷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陽光繞過窗欞
不觸碰有棱角的阻擋物
它身體的一部分留在窗外
進來的另一部分,剛好畫出
牢籠的形狀
陽光輕輕敲擊地面
如果它不提醒
我可能還不知道心也被囚禁
在下一個清晨,還會接著回應
窗外清脆的鳥鳴
是來解救我的嗎,還是
隱蔽的狙擊手,派陽光試探動靜
好多人一動不動,把它的熱情也忽略了
都不和微笑的面孔握手
害怕危險在哪兒瞇著眼睛瞄準
故鄉來客也覺得怪怪的
丟下一個眼神,就轉身溜走
我想追上前去,告訴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很快就被更多的猜疑按住
落山之前,不知道太陽還會不會回頭
它是否看到了,我眼神里的懺悔
月亮是假的,傳遞的光也是別人的
只給孤單的詩人輸送鄉愁
用一句懵懂對仗另一句懵懂
起承自夜色和秋景,轉合至孤寂與迷茫
月亮騙了李白一千三百多年
又騙了我五十年
這會兒,心虛了
到晚上才敢探出頭來
這點兒小把戲,沒人揭破
月亮就以為大家都默許了
膽子越來越大
謊話說得越來越圓,越來越亮
看到月亮,人們往往顧影自憐
卻沒人敢跟太陽對視
因為,大家都不敢承認自己是有罪的
包括我也一樣,仰俯之間
輕信來自故鄉的謠傳
聽任虛誑無限擴大
還為自己的寬容,輕易找到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