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新/河北環境工程學院
普通高校藝術專業的藝術理論課程長期以來形同虛設,好似雞肋。藝術理論課程長期受到大部分藝術類學生的冷落、忽視;講授藝術理論的教師也是苦中作樂,想方設法改進教學方法,試圖喚醒學生的學習熱情,但結果還是不盡人意,事倍功半;負責排課的院系領導對藝術理論課的定位也有所偏差,湊課時設定或安排為選修課,僅是為了完成培養方案設定的理論課時比例。上課地點也多為合班教學,多班上大課效果不理想。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普通高校藝術理論課程設置的意義何在?基于這些疑問,下文將就以上的問題給予探討,找尋藝術理論課程的意義所在。
究其原因,普通高校的藝術理論課程猶如雞肋,責任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這關涉到藝術理論課程建設者、藝術學科教學的管理者、藝術理論的一線教師、藝術理論課程的教學模式、藝術理論課程的教學實踐過程、藝術理論課程的考核方法以及藝術類學生的高考文化課降分政策、學習態度等。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學校管理者和學生對藝術理論課的學科定位。
當今,(非重點)普通高等院校依然延用傳統的專業教育模式(1949年后移植),以實用性的專業人才為培養目標。這種專業教育模式,曾經對我國國民經濟恢復與發展,發揮了巨大作用。但是,改革開放以后,專業教育模式的內在局限性,已經開始顯露。實用性指導思想的教學模式,導致高校、學科以及專業的設置,完全按照經濟部門來劃分,使教育淪為了經濟的附庸;也導致了人才培養的功利主義趨向,弱化了對被教育者人文素養的培養;這種過分強調專業化的培養模式,使被教育者無法形成寬廣的理論視域和全面發展的素質基礎,使被教育者難以獲得可持續的自我發展能力;這種模式主要強調知識和技能教育,相對忽視人的價值情感,泯滅了被教育者的個性差異。
藝術類考生高考時,文化課降分,這種政策使得很多文化課成績不理想的學生,在臨近高考時選擇學習藝術;也讓有藝術追求的學生放棄對文化課學習的精益求精。這些都在無形中強化了藝術類學生對文化課的定位,即學習藝術,文化課是不重要的,專業課才是第一位。而以這種方式考上大學的藝術生,依然帶著這樣的偏見在大學學習,當他們學習與一切文化課相關的理論課程時,還是表現的不夠積極主動。
因此,在“實用第一”的社會功利思維影響下,在普通高校藝術教育機制中,教學管理者和學生都追求就業率與技術至上的原則,藝術類課程的實踐性強弱劃分,決定著其“有用”和“無用”。藝術理論課程,由于其不能在第一時間轉化成有效的生產力,不能迅速轉化變現,不能對學生的就業有顯性的指導效果,因此,被打上“無用”的稱號,被視為“無用”的課程。大多數學生在思想意識上有“課程等級”觀念,“有用”的課就學,“沒用”的課就混,先入為主地排斥著“無用”的課程,藝術專業的理論課程教學被扼殺于襁褓之中。
同時,藝術類學生畢業后,社會的就業單位對文化類理論知識沒有硬性規定,這也導致藝術生普遍認為文化理論課可有可無。筆者認為,學生的文化素質理論知識,應該也有相應的等級考核,如同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一樣。考試是手段,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藝術類學生對學習文化課有正確的認識,也通過考試的方式,提高自身的文化素養。
老子曾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強調不僅“充實”有用,而且“虛空”也有用,有用因無用得以彰顯。同時,老子也曾說過: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說明世間的有用和無用都是相對而言的。而在莊子看來,無用之用,恰為大用。
普通高校藝術專業開設的藝術理論課程,它的價值需要在厚積薄發的發酵過程中體現出來。看似無用,實則大用。藝術理論課程培養的是學生的審美能力、思辨能力和胸襟氣度。這種精神的價值是不可以用實用主義的金錢衡量的。藝術理論課程中擁有哲學的智慧,展示了其“無用之為大用”:說其“無用”,是因為藝術理論課程不同于藝術實踐課的具體操作或技術,它并不能代替后者去解決具體的問題;說其“大用”,是因為藝術理論領域中的文、史、哲多學科的智慧探索、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規律總結,是通過對學生知、行過程的普遍規范,不斷在個體與群體的層面,引向真善美的統一。
我國近代的藝術理論課程在“救亡圖存”、“西學東漸”、“科學至上”的背景下產生,其課程的設置經歷了從移植日本模式、模仿歐美模式到注重本土化觀念的過程。在近代藝術教育領域中,上海藝專率先且全面地開設了藝術專業的理論課程,如藝術通類論課程:美學、藝術概論、藝術思潮、藝術教育等;藝術史專題課程:美術史、西洋畫家評傳等;專論類課程:畫理、建筑學、金石學等;技法理論類課程:色彩學、透視學、藝術解剖學等等,如此完善的理論課程序列,足以證明上海美專注重學科建設的指導思想,以及對藝術類學生素質的全面培養。但是,這些理論課程的設置在當時仍然被一些人視為是“無用的課程”。事實上,從上海美專理論課程開設狀況分析,尤其是對以往“術科”為主的藝術學校一向過于強調實用主義教育思潮的一種反叛,即明確糾正所謂“沒用就不學”的功利性教育思潮。
藝術教學中實用技法固然重要,重視技法的教學無可厚非。但是,技法只是傳遞精神的手段,而藝術的靈魂則是精神的彰顯。藝術教育家豐子愷在教學過程中,始終強調藝術表達一種美的精神,他曾說:“我教藝術科,主張不求直接效果,而注重間接效果。不求學生能作直接有用之畫,但求涵養其愛美之心。能用作畫一般的心來處理生活,則生活美化,人世和平。此為藝術的最大效用。”藝術不是為了功利目的,而是為了人性的豐滿、人格的完善和人生意義的構建。徐復觀認為藝術的精神就是一種無功利的審美心理,即莊子的哲學精神。藝術的精神立場是不以用為用,而以無用為用。世人之所謂“用”,都是由社會所決定的社會價值;“無用”于社會,就是不為社會所拘束,得到精神的自由。滕守堯寫過:健康的藝術教育不純是一種技法的教育,而是一種更全面的文化素質的教育。這樣的教育將在下一個世紀對整個世界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也曾說,在詩意的世界里,萬物不再被技術所設定而成為工具,它自身即是目的。 藝術的無功利審美態度是每一位藝術類學生應該抱有的情懷。
如果普通高校的藝術教育只有技術而沒有理論思想,就好像飛機失去了導航;如果大學的藝術教育只重技術而忽視人文理論素養,就會發展為赤裸裸的金錢至上、娛樂至死。普通高校的藝術教育應該讓學生對藝術的精神有深入的了解和認識,而不能僅是以實用主義追求世俗的功利,這應是現代高校藝術教育的真諦。
藝術技術與藝術理論都重要,都要學習,都要學好。高校的藝術教育需要專業(技術)教育和人文素質(理論)教育的合作完成,專業教育關涉的是人的技法水平,藝術理論教育則決定著人的文化素養、更決定著人在未來的發展格局,卓越還是平庸。
藝術理論知識的學習與專業技能教育不同,它更重視構建學生的創新意識、培養創意思維、邏輯思維,乃至塑造人文情懷、健全人格品德。
中國古代的藝術人才,基本屬于文化型人才,詩詞歌賦、禮樂數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中國的這種人才教育思想源遠流長,古人一貫認為博學多識就可達到出神入化、融會貫通。孔子以“六藝”教授弟子,樂是詩、歌、舞、演、奏的藝術綜合體,通過藝術把道德和審美境界統一起來。《禮記·學記》是我國最早的一部教育文獻,其中提到“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中庸》提出,學習應當“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中國古代的文人畫家就是最好的例證,文人畫的最大特點,在于畫家不只需要繪畫技巧方面的才能,更主要的是需要具備深厚的文化藝術修養,文人畫家需要在古典文學、詩詞、題跋、書法、篆刻、文藝理論等許多方面要有深厚的學問、才華和感悟。所以,文人畫家往往是集詩人、書家、畫家和理論家的全部才智于一身,從而創作出形神兼備、氣韻生動的藝術作品。如蘇軾、董其昌、趙孟頫、黃公望、徐渭、八大山人等等。
蘇軾對中國藝術門類的全面掌握,為文人畫的觀念提供了主要框架;趙孟頫以詩、文、書、畫、琴、棋、音律的全方位藝術造詣,使文人畫得到理論上的定形。
蘇軾論畫的名句“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元代倪瓚的“不求形似,逸筆草草”,不使繪畫技術變為規則,而以超形式的任心而行,這些都凸顯了文人畫的特點。對文人畫來說,最根本的一點是超越技術,以神似反形似,用以神寫形的“逸”對抗以形寫神的“神”,后者是可模擬的,前者是不可模擬的。賞心者為上,悅目者為下,中國文人畫追求藝術的“神似”,表現的是藝術家的思想志趣與哲學思想。如果不具備這些,是畫不好畫的。中國的文人藝術之花是在文、史、哲綜合的土壤里,培育而成的精神之花。
縱觀西方的現代繪畫藝術發展,是從再現到表現,從具象到抽象、從立體到平面,從事物到概念。繪畫的技能越來越弱化,而藝術的思想觀念統攝了一場場的變革。當攝影技術終結了古典繪畫的具象再現形式時,西方繪畫藝術就開始了尋找生存的能源基地,各種流派競相登場,如走馬燈式輪流轉換:印象派的光影、野獸派的色彩、表現主義的變形、立體主義的塊面、未來主義的速度、超現實主義的夢幻、后現代主義的拼貼等等,藝術流派爭奇斗艷、各具特色。每一個流派都在標榜自己的“先鋒”的意識,并催生出與眾不同的突變和異化。當杜尚的“小便器”出現在藝術展廳時,繪畫藝術的技能技法已經宣布下架了。西方現代繪畫藝術都在告訴人們:現代藝術是理念思想的更替,而不是繪畫技術的展示。
日本早稻田大學把藝術理論的人文知識,定為培養完善人格的必要手段,學校為藝術類學生開設外語、藝術理論、藝術史、哲學等人文藝術類的基礎課程,力求培養學生具備思辨能力,促進多元語言文化和價值觀念的融合,全面提升學生的人文素養,以此達到文化型藝術人才的教育目的。日本早稻田大學的教育目標,并不局限于對藝術專才的培養,而是要激發學生對藝術背后的思想、文化的思考,注重藝術對人的創造性和人的發展所起到的積極影響。
美國Harvord藝術史教授查爾斯·E·諾頓(Charles Eliot Norton)曾寫道:對我來說,藝術史是一種最為神圣的文化傳統,通過研究藝術,人們可以發現自身潛在的精神追求和美的理想,使自己變得更加文明。2016年美國圣托馬斯大學藝術史教授Heather Shirey,在清華大學授課時曾說:“我發現當今的學生似乎更關注那些對他們畢業后有利可圖的專業,……我想藝術史同樣給學生提供了很多的技能,能夠滿足當今就業市場的需求,這些技能包括從批評性角度閱讀、解讀視覺現象、構想問題并給出答案、流利的書面與口頭表達、多角度審視某一事件、認真且批判性地思考重大問題。多我而言,藝術史應保持全面的核心教育,這有助于學生為今后更廣闊的職業生涯做好充分的準備。”
美國大學認為,藝術理論及文化知識學習的目的,在于“智力開發”,而不僅僅是“陶冶性情”。藝術理論及文化知識教育,關涉到智力的開發、創造力和自我表現能力的發展。所以,美國大學一直將藝術理論的文化教育,作為藝術類和非藝術類學生人文素質教育的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早在1949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發表的“路易斯教育報告”指出:教育的首要目的是發展學生的價值觀,其次培養學生的社會責任感,最后是積累知識和發展智力。具有良好的價值觀、健全的判斷力,必須和技術教育協調發展。高校的藝術理論教育應該與技術教育齊頭并進,藝術類學生的理論學習更為重要,藝術理論的學習對藝術的實踐有著重要的指導作用。
大學藝術教育不僅是一種專業技能的獲得和訓練,更重要的是實現學生個體心智的自我解放(人性解放),塑造藝術類學生的完整人格,從而邁向人生的精神自由境界,達到美育的真正目的。大學藝術教育不僅為學生未來的工作做準備,更要為他們未來的人生做準備。馬克思說過,教育絕非單純的文化傳遞,教育之為教育,正是在于它是一種人格心靈的喚醒。因此說教育的核心所在就是喚醒。教育的喚醒,是教師幫助學生,人格的構建、心靈的成長。大學的藝術教育更應如此,高校藝術教育的真正價值不在于成績、學位,而在于喚醒學生對自我生命的覺醒。
通過藝術理論、藝術史的課程學習,建立學生的藝術發展觀,激發他們的問題意識及藝術創新熱情。讓學生養成一種歷史的眼光,一種用歷史進步的眼光思考藝術的習慣,有了歷史的觀念、歷史的眼光,也就有跟蹤當今前沿藝術發展的自覺性和主動性。這是人文藝術素質教育所需要的學習方式,也是大學教育的本真。
綜上所述,普通高校藝術理論課程是一門重要的人文類藝術通識課。它雖然不能給學生帶來手上的技能,但卻指引著技能的發展方向;它雖然不能改變現階段就業的現狀,但卻決定著未來就業職位的廣度;它雖然不能提供謀生的手段,但卻可以擴展個體心靈的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