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系學院 北京 100091)
《冬去春來》(又名《春夏秋冬又一春》《春去春又來》等,系翻譯問題,以下簡稱《春》)是韓國導演金基德于2003年執導的一部電影,金基德本人也首次參演其中,飾演片中關鍵的老和尚一角。作為當時東方電影的代表,影片以四個季節為主線,講述了處于人生不同階段而應該有的思想狀況和生活態度。
這部影片充斥著大量的隱喻和象征,在解讀上具有模糊性和多方向感,性別問題也是對這部影片的一種解讀。從性別關系出發,可以看到影片中蘊含的深意。
電影藝術與性別之間有著很深的淵源。所謂“性別批評”,是對電影藝術中兩性關系不平等這一現狀的客觀性揭露,是一種將先進社會性別觀注入普羅大眾主流意識的行為,也是對兩性關系和諧共生這一電影藝術氛圍的架構,是文化研究的一種重要方式。
從宏觀的歷史線條上來看,電影藝術維護的還是比較傳統的社會性別觀念,也就是“男性話語的強勢地位,以及它對女性造成的統攝與規制”。由于異常強大的社會歷史慣性,男性的主導話語權依然在不斷地消抹女性角色在歷史上的地位。“女人不但沒有話語權,還要做男性中心話語的傳聲筒,做男人意志的執行者。”電影藝術歸根到底還是社會文化的附屬品,體現的還是社會話語權的最終歸屬。
近代女性解放思想萌發以后,影視文化中的女性話語構建開始出現,隨之而來的女性主義電影批評也就產生了。在這樣的社會文化之下,出現了影視文學意義上的女性主義和女權主義,并始終流傳了下來,對現今的影視藝術創作也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在此基礎上,根據性別批評對象的不同,不妨將兩種批評類型稱為“女性主義”和“反女性主義”性別批評。
本文選擇從“女性主義”和“反女性主義”性別批評的角度出發,由淺入深,三次探討隱藏在影片《春》內的性別批評思想,并試圖理解這部影片性別觀背后的深意。
初次進入金基德《春》的世界,不難看到影片對女性的“可怕的敵意”。那扇充滿隱喻的莊嚴沉重的“人生庵”之門,似乎一直守衛著凈土一般的男性世界。甚至影片中為數不多的踏入這個世界的女性——一個略顯病態的少女,一個遺棄孩子的母親——最終都沒有存活下來,仿佛這個世界是不能被女性所沾染的。至于浸淫在這個世界中的男主人公,不難發現他的人生軌跡有這樣的特點:當他處于自己和老和尚構建起來的男性世界中時,他所表現出來的只有春天時的懵懂和冬天時的頓悟;而當女性走進他的世界之后,他所表現的卻是夏天時的迷醉和秋天時的狂躁。影片的最后,導演更是用隱晦的方式告訴觀眾,或許男主人公人生旅途的開始,也僅僅源于一個狠心拋棄親生血肉的母親。
金基德說過,“我一直覺得自己生活在冬天的境界”。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優越感,一種根植于大韓民族內心深處的父權男權主義至上思想。這樣的優越感,就體現在金基德親自上場拍攝的“冬”片段中那種女性無法到達的精神自潔。金基德拍攝的大部分電影中,男性總是情節發展的關鍵所在,也是矛盾源起和發展的核心之處。女性則往往受制于男性之下,“片中多是威嚴強悍的男性、嬌小柔弱的女性”。在《春》中,男主人公的成長歷程正是以多個可憐或可悲的女性的死亡為代價的,也正是這些女性的滅亡,最終使男主人公完成了人生的蛻變,進入了人生的冬天。
但是影片中女性的作用僅僅如此嗎?上述理論從金基德電影總體風格的大框架來探索《春》的性別意義。但是作為一部享譽世界的韓國名作,如果只是強調“反女性主義”或“男性主義”,顯然難登大雅之堂,需要尋找女性形象在影片中的深層次作用。
除了上述幾個表象外,女性形象的深層次作用還體現在影片的若干隱喻當中。如果說男主人公是“踩著女性的尸骨”成長的,那么縱觀他的人生全程,這幾個女性形象也搭建起了他的拯救之路。影片中,這個男人的成長儀式不是在他和老和尚兩人構建的男性世界里完成的。盡管老和尚告訴他“欲念使人產生執著,執著使人產生殺氣”,但是他仍迷離于這欲望的俗世之中。而影片中出現的那些女性——情人、妻子、母親,用她們的生命創造了那個男性世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一個讓男主人公反省、回望自身的洗禮靈魂之世界。正是這樣一個世界,才讓男主人公渡過人生之劫、達到輪回彼岸、實現大徹大悟、最終涅 重生。影片最后出現的母親,更是沒有露出她的真實面目。這種普遍的抽象的女性符號,更是讓男主人公頓悟,最終歷經千辛萬苦背著佛像來到山頂,完成了最后的儀式。
這尊佛像本身也值得思考。如果注意細節的話,不難發現這個佛像本身是一個女性的形象,是影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現的女性佛的形象。當男主人公身縛巨石,歷經千辛萬苦將這尊女性佛放到山頂的時候,山的全景第一次展現在了觀眾面前——原來這山本身就是一個佛像,原來這上山下山本身就是一個輪回。當這位女性佛佇立于山頂,陽光便照射了下來,風雪不再、暴雨不再,金光閃爍這整片土地,高高在上的佛仿佛變得溫情而悲憫,她俯視著大地,一切便又有了希望,一切便重新進入了輪回。這尊女性佛所代表的女性形象,用她們的人生苦劫,成就了男主人公的輪回之旅。
如上所述,金基德的《春》,在深層意義上并沒有絕對的男女關系上的強弱區分。在這一前提下,下個問題便呼之欲出:《春》中的男女關系究竟是怎么樣的呢?
如果將視線轉向影片中最大的隱喻——水——的話,似乎可以發現一些端倪。金基德的很多作品都“建立在水面上,并且幾乎是封閉的空間”。《春》中,導演將故事安排在群山環繞的湖心寺廟里,所有的故事都與水有關,這環繞著的水是他們生活的媒介,是他們生命的暗示,更是男女關系的重要提示。
影片中的寺廟是封閉的,封閉的環境放大了男主人公的剛氣和他內心的不安靜,體現著“宗教提倡的禁欲與世俗欲望侵襲之間的矛盾”,體現著男主人公內心暗流的欲望,“與平靜和躁動之間形成了巨大的審美張力”。那環繞之水,卻是為這個封閉的空間提供了一個保護場所。弗洛伊德將人格結構劃分為“自我”“本我”“超我”三個部分,當“自我”忍受不了外界和“超我”的壓迫時,必定有一種重回母體的渴望,而這種渴望也深埋于金基德的潛意識當中。體現在《春》中,正是那潺潺而陰柔的水——而這正是一個女性的典型特征。當女性的陰柔包裹著男性的剛氣而緩緩步入輪回之時,欲望似乎也顯得不是那么重要。或許在渡劫的過程中有剛氣會沖撞陰柔,但經歷過外界的壓迫之后,剛氣又一定會回歸本體、回歸陰柔,最終頓悟而涅 。誠然,男女關系是西方思維里的原罪。在金基德的《春》里,韓國人針對這樣一個西方思維命題,給出了一個東方古典式的答案——皈依、頓悟、輪回、涅 。男女關系不再成為成佛前的孽障,也不再是令多少人念念不忘的原罪,而是那渡過人生苦海的一葉扁舟,是那解脫欲望之海的星星燈塔。
性別關系,作為古往今來電影藝術的一個重要母題,一直都有各種不同的闡釋。《冬去春來》卻在傳統兩性關系的基礎上,賦予西方式的命題一個東方式的答案,將性別關系的討論發展到另一個高度,源于生活、高于欲望。這部韓國電影,甚至是東方電影的代表作之一,其中的韻味和深意是很難被解釋清楚的。至于性別關系,這部影片所留下的大量符號特征,以及這些符號特征背后所蘊涵著的能指和所指,都充滿了不少空白、不定和多解,留下大量的彈性空間。文中所談到的幾個角度,也不過是對一些個別內容的思考,對于這部名作來說,不過是平添了它的韻味和魅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