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盛佳 周崇文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和普及,利用網絡聊天軟件、網絡社交平臺等媒介對未成年人實施性侵害的案件頻發。與線下性侵害相比,利用網絡對未成年人實施性侵害的犯罪手段更隱蔽、取證更困難,會對未成年人造成二次傷害。對于利用互聯網猥褻未成年人的,應認定構成強制猥褻罪、猥褻兒童罪;對兒童色情制品,刑事立法存在部分空白,需加以完善。預防未成年人網絡性侵害犯罪,需要多方聯動,共同構建多維保護體系,進一步加強對涉未成年人網絡的監管。
據統計,2019年曝光性侵兒童案例301起,受害兒童逾800人,其中網民作案21起,包括線上作案和線下作案,占比9.91%。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保護未成年人權益十大優秀案例中,蔣某猥褻兒童案就是典型的利用互聯網性侵未成年人的案件。除了典型案例外,前段時間網絡熱議的國內版“N號房”案件,雖然由于服務器架設在國外暗網,無法深入查證,但是其以兒童性制品和性剝削為主要內容,并鼓勵會員主動上傳性侵害內容的運營模式與“N號房”案件相似,反映出國內網絡上的未成年人性侵害犯罪問題同樣嚴峻。
與傳統線下未成年人性侵害犯罪相比,利用網絡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具有隱蔽性更強、取證難度更大、具有重復性等特點。
性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往往發生在“熟人”間,出于保護家庭和孩子名譽的想法,很多被害人和家長在被侵害后選擇隱忍而拒絕報案,導致案發率較低。利用互聯網性侵害未成年人的案件隱蔽性更強,更難被發現,導致此類犯罪案件的“黑數”更大,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網絡未成年人性侵害利用了傳統監護理念的“死角”。以“隔空猥褻”為例,與傳統接觸類猥褻案件不同,直接利用互聯網對未成年人實施猥褻的案件中,行為人直接通過互聯網脅迫、誘騙未成年人拍攝裸照、裸露視頻的方式進行猥褻,行為人完全不與被害人發生身體接觸即可完成犯罪行為。這些行為發生時,未成年人可能全程處于自己家中、學校等相對安全的場所內。行為人往往會利用未成年人不知反抗、不敢反抗的特點,對未成年人進行欺騙和猥褻,迫使未成年人不敢向監護人反映受到侵害的情況。對監護人而言,難以預計在這種傳統意義上最安全的場所內,未成年人仍會受到性侵害,曾有被害人的家長稱“很難想象孩子坐在電腦前上網竟然被性侵”。在“互聯網+犯罪”模式下,以往認為只要未成年人在家中就能受到嚴密保護、遠離性侵害的傳統安全觀無疑受到了極大的沖擊,讓監護人防不勝防。
第二,網絡未成年人性侵害犯罪利用了木馬軟件等隱秘手段。不法分子實施偷拍偷錄、竊取未成年人隱私數據等侵害行為,往往使用木馬軟件等不法手段,這些軟件本身具有較大的隱蔽性,甚至未成年人在受到侵害時都不自知。
第三,網絡未成年人性侵害犯罪的危害結果可能不直接為被害人及其監護人所知曉。行為人在偷拍偷錄、竊取未成年人隱私數據后,往往只會將這些未成年人性侵害制品在色情網站上加以傳播,傳播群體相對集中,被害人及其監護人通過這些途徑獲知受到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使得侵害行為更為隱蔽。
除了發現難之外,互聯網的虛擬性特征決定了利用網絡性侵未成年人案件取證難的問題。
一是因為互聯網犯罪的證據存在于電子數據中,難以通過實物加以固定,導致侵害發生后,行為人可以通過及時刪除本地文件的方式毀滅證據。從國外公布的部分案例來看,行為人往往直接通過“telegram”等加密與自毀消息的即時通信軟件實施侵害行為,使得后期調查中取得客觀證據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僅僅依靠被害人的陳述又難以認定。
二是網絡虛擬性特征導致大量犯罪分子利用虛擬身份實施犯罪。我國《網絡安全法》要求網絡運營者在提供網絡服務時要求用戶提供真實身份信息,但實踐中網絡運營者即使嚴格按照規定要求用戶提供真實身份信息,也無法從實質上核對用戶與提供數據的一致性。不法分子在實施侵害行為時往往會使用虛擬IP軟件,在這樣的“雙重虛假”下,偵查機關很難及時發現行為人,導致行為人有大量的時間毀滅證據。
統計發現,2019年性侵兒童案例中,平均每起案例受害兒童2.68人,多于2018年的2.37人、2017年的1.60人和2016年的1.80人,有逐漸增多的趨勢。2019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蔣某利用網絡猥褻兒童案中,被告人蔣某利用網絡重復實施猥褻兒童行為,被害人多達31人。未成年人性侵害案件往往發生在熟人以及特定附有監管義務的人群中,行為隱蔽、被害人不知反抗、不能反抗,使得行為人在得手后會反復實施,并以暴力傷害或揭發隱私脅迫未成年人,由此對未成年人進行重復侵害。利用網絡實施性侵害的隱蔽性特征更明顯,因此重復性更為明顯。除此之外,網絡性侵害行為往往會轉化為照片、視頻等“次生”侵害物,此類物品的傳播也會導致二次侵害的發生。
從目前國內外公布的案例來看,未成年人網絡性侵害犯罪的類型主要包括利用互聯網為實施性侵害提供便利以及利用互聯網直接實施性侵害兩種情形。
該類犯罪屬于“線上+線下”的犯罪模式。行為人先通過社交平臺、即時通信軟件、網絡游戲等途徑搭識未成年人,在未成年人放松警惕后,邀約線下見面后實施強奸、猥褻等性侵害。此種類型的性侵害本質上還是傳統的“接觸型”性侵害,只不過互聯網打破了原本“陌生人社會”的圍墻,讓原本屬于“熟人犯罪”的未成年人性侵害犯罪向“陌生人犯罪”轉變。借助互聯網,行為人可以擴大“犯罪圈”,取得更多的“犯罪機會”,降低犯罪的“機會成本”。除了借助互聯網實施線下的強奸、猥褻等性侵害外,行為人還可能通過互聯網實施組織未成年人賣淫、組織未成年人進行淫穢表演等其他性侵害、性剝削未成年人的犯罪行為。
利用互聯網直接實施“隔空”性侵害,既包括直接通過裸聊、要求未成年人作出淫穢動作,拍攝未成年人裸體視頻、照片等方式直接猥褻未成年人,也包括通過傳播未成年人裸體視頻、裸體照片等間接侵害未成年人。
“隔空”猥褻未成年人是近年才出現的新型犯罪。行為人通過網絡,采用脅迫、欺騙的方式,要求未成年人拍攝裸照、錄制裸體視頻,以滿足行為人的變態欲求。以蔣某猥褻案為例,蔣某就是以招聘童星為幌子,在QQ聊天軟件上結識女童。他以檢查身材比例和發育情況等為由,要求被害人在線拍攝和發送裸照,并謊稱需要面試,誘騙被害人通過QQ視頻裸聊并做出淫穢動作,對部分女童以公開裸照相威脅,逼迫對方與自己繼續裸聊。此類案件有別于傳統的接觸類性侵害案件,對于是否可以認定成立猥褻犯罪,在案發之初理論和實踐中還存在疑問,但隨著最高人民法院典型案例的發布,這類案件將作為今后互聯網未成年人性侵害的重點加以打擊。
未成年人性侵害一旦發生,對未成年人的傷害往往難以逆轉,因此對于此類案件的預防比懲治更重要。我國對于未成年人網絡性侵害這一新興犯罪的認識仍處于起步階段,相關防控體系亟待建立健全。當前,網絡已經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成為現實生活的投影,其過于龐大的體量絕非某一個部門能夠有效管控的,對未成年人網絡性侵害犯罪的防控依賴于家庭、學校、網絡主管部門以及司法機關的共同協作。
1.優化網絡實名制制度
國家網信辦發布的《互聯網用戶公眾賬號信息服務管理規定》第六條規定:“互聯網用戶公眾賬號信息服務提供者應當按照‘后臺實名、前臺自愿的原則,對使用者的組織機構代碼、身份證件號碼、移動電話號碼等真實身份信息進行認證。使用者不提供真實身份信息的,不得為其提供信息發布服務。”從目前該規定的執行情況來看,在主流社交平臺、即時通信軟件、網絡游戲注冊賬號時,網絡信號服務提供者是通過“身份證信息+身份證綁定的手機號”認證的模式,該模式雖然從很大程度上實現了實名上網的要求,但是有不法分子開始通過使用非法渠道獲得手機“黑卡”的方式規避監管,導致不法分子可以使用虛假身份實施侵害行為。針對這一問題,在嚴厲打擊手機“黑卡”的同時,公安、網絡監管部門應對網絡實名制驗證技術進一步優化,利用人臉識別技術,與公安人口信息大數據平臺相結合,確保實名制的真實性。
2.健全網絡信息分級制度
所謂網絡分級,是指根據網絡信息所含的低俗語言、暴力程度、裸露程度等,對互聯網信息進行分類、標簽,并由安裝在計算機終端的過濾軟件依據標簽過濾相應信息。從目前我國的分級模式來看,主要是“信息服務提供者主動分級+網絡終端過濾”的模式。信息服務提供者主動分級方面,部分網絡平臺對于發布的互聯網信息主動履行分級義務,一些執行該制度較好的提供者會直接在網站或者App中設置“未成年人模式”以剔除不適宜未成年人接收的網絡信息;網絡終端過濾方面,家長通過專門軟件,在未成年人使用電腦、手機等接收終端時進行設置,以過濾不適宜未成年人接收的信息。
但從目前的落實情況來看,大多數信息服務者對于分級內容更多履行的是提示義務,并未進行實質審核,某些短視頻網站、App充斥了裸露、性暗示等內容,并對所有用戶開放。而網絡終端過濾依賴于家長的主動干預,在部分未成年人專門使用的手機上自帶了相關的屏蔽功能,效果比較理想。但是未成年人使用家長的手機、電腦等瀏覽互聯網的情況也大量存在,因此還是有必要從源頭上對信息服務者提供信息的分級義務進行強制性規定,對用戶的年齡進行實質審核。
1.進一步加大對未成年人色情制品的打擊力度
許多不法分子實施網絡未成年人性侵害是為了拍攝相關照片、視頻,并加以傳播牟利。因此,要進一步加大對相關淫穢物品的查處力度,從源頭上斬斷網絡未成年人性侵害的產業鏈。除了對傳播行為的打擊外,還可以參考域外立法經驗,對持有兒童色情制品的行為進行立法規制,以實現對未成年人的全面保護。通過查處相關犯罪,進一步深挖色情制品背后的性侵害案件,讓更多的犯罪“黑數”暴露在陽光下。
2.學校、家庭要加強未成年人性教育
傳統的性教育往往圍繞接觸型性侵害,而針對網絡未成年人性侵害的高發態勢,學校教師、家長應當更新對未成年人性侵害的預防理念,在進一步加強對未成年人網絡活動保護的同時,對于性教育的外延也需進一步擴大,將非接觸型性侵害也納入性教育的范疇,引導未成年人建立正確的道德觀念、感情觀念和性觀念,增強自我保護意識。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不斷發展,特別是受到新冠疫情的影響,網課已成為一種學習常態,未成年人與網絡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多,不法分子利用網絡性侵害未成年人的機會也越來越多。對未成年人的網絡保護依賴于全社會的共同努力,決不能讓未成年人性侵害成為網絡經濟新的“增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