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
(作者單位:鎮江市文化館)
說到情景劇,往往立刻想到《我家我家》《武林外傳》。查詢百度,出現的也是這樣的介紹:“情景劇,來自美國的一種輕喜劇……早期一個人、幾個人,在一個小戲園子里演……后來發明了電視,把笑聲作為后期添上去……《我愛我家》是情景劇在中國最初的實踐,《家有兒女》系列則是情景劇的發展。”可以看到,側重點還是電視劇。
但在社會基層,情景劇還有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重含義:不是指電視劇,而是指舞臺劇;不特指喜劇、輕喜劇,還包括了正劇和悲劇。筆者試將其定義為:舞臺劇的一種,風格多樣,短小有致,時空轉換大膽頻繁,且能兼容歌舞、朗誦等各類元素,深受各行業單位的喜愛,亦深受各行業單位的制約。
二者的界限是不太容易劃分的。原因之一,是小品“存在感”太強,形成了認知上的虹吸效應。誠如董健所說:“……戲劇小品不僅一躍而為獨立的藝術形式,而且頗有些‘霸氣’地獨占了‘小品’之名。從此隨筆、雜感一類文章只能徑呼為隨筆、雜感,不敢再叫‘小品’了。”原因之二,是小品的邊界不斷拓寬,轉換地點、增減人物、倒敘插敘,已然屢見不鮮。這原也是情景劇常用的手法。盡管如此,小品與情景劇仍然有所不同。最顯著的一點是,情景劇的時空轉換常達到兩次以上,如果比賽、活動時長允許,甚至多達三次。這在小品中是罕見的。此外,情景劇的“轉換”接近某些紀實類訪談或音詩畫中的情景再現,即性、隨性的意味更強,不似小品,偶有場景挪移、時間變幻,也是緊緊吸附在主線之上,不容它蓊蓊郁郁、旁枝逸出。第三處不同在于情景劇參演的演員(尤其是群演)人數較眾,主要角色也有五到十人。而多數小品的演員人數上限不會超過五人,再多就難免在臺上顯得紛亂。
校園情景劇是情景劇的一個分枝,實踐中主辦方、參與方時常將之與課本劇混淆,或竟以為二者是一回事。這實在是一種誤解。
明顯的差別在于校園情景劇原則上是原創、新創作品,是劇作家個人的嶄新構思;課本劇則是根據現有的課文,或基本照搬,或稍作調整,是有故事基礎的小小改編。其次,課本劇因遷就課文,同時遷就學生的表演能力(排練課本劇的多為低年級同學),整體上情節簡單直接,角色較少,二度的處理亦較單一;在內涵上不追求十分深刻,而更注重教化與陶冶。這與情景劇較有深度的題旨,較繁復的舞臺表現技巧,較鮮明飽滿的人物設定判然有別。若不嫌擬于不倫,筆者以為,校園情景劇總體上偏向小品,課本劇倒更像少兒故事的戲劇化。
在與小品和課本劇的比較中,情景劇的特點其實已初現輪廓。為了論述的方便與簡明,筆者將其概括為三個方面:
情景劇的表現手段非常靈活。從劇本角度來說,編劇可以較頻繁地轉場,只需無礙劇情的有效推進,和劇本內蘊的清晰傳遞,顧忌很少。若是小品,則難免被譏為碎片化。從導演角度來說,借助燈光、干冰、道具、音樂和演員的化進化出,便可打破時空的桎梏。更何況,依據某種不成文的規定,情景劇對大屏的依賴被普遍地寬容對待,這便有了類似現代影視手段的加持,對于加強沉浸感,省掉部分帶場景提示意義的道具,烘托氛圍,是很大的便利。基層排演情景劇幾乎沒有不用大屏的,業內持默許的態度。作為有趣的“雙標”,話劇、戲曲和小品,除非迫不得已,大屏的使用卻被認為應相當節制,否則就是模糊了舞臺劇的屬性,削弱了舞臺劇的魅力,導演會陷入被人指責“沒招”的尷尬當中。
情景劇是兼收并蓄的藝術樣式,兼容性強。除了傳統的“說”和“演”,還能有一定程度的“舞”與“歌”(以不喧賓奪主為度)。結尾有時會加入朗誦,更有甚者,還可在舞臺上展示某種特定的勞動場景,某種非遺項目。據筆者親身經歷,由于劇情需要,有些校園情景劇還應主辦方要求,加上了體育競技如排球的片段展現。經過導演的處理,卻也絲毫不覺違和。
只要能有機地融進故事,觀眾、評委、論者對上述種種均不抵觸。放在小品、小戲中就難以想象。這約定俗成的兼容性,造成情景劇現場效果的良好,氣氛的熱烈,并擁有跨年齡段的接受面,合乎“老少咸宜”的標準。
情景劇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特征,即它很少是劇作家主動、自發采取的形式,而是應特定企事業單位、學校之邀,依據對方提供的材料,量身定做,量體裁衣,帶有“命題”“半命題”性質。唯其如此,它雖表現手段豐富,騰挪空間巨大,方方面面限制均少,卻唯獨在題材的選擇上缺少自主性。這就造成了情景劇的復雜與微妙。形式上的高度自由與選材上的戴著鐐銬跳舞并存,極大的靈活性與極重的束縛感共生。
編導面對這樣的局面,慣常采用的是在平凡中尋找不凡,在平淡中尋找奇崛,在共性中挖掘個性。定制方會提出他們的訴求,其中必然有一部分與藝術理念相沖突。編導們一面堅持著藝術的底線,一面盡可能照顧到對方的想法,在劃地為牢中縱橫馳騁,在框架之內遨游八極。于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發生了:在編導、演員、舞美、音效等人員之外,情景劇劇組常會設一位項目負責人,與定制方周旋、交涉,既合作又博弈,針鋒相對又潤滑關系,成為劇組與定制方溝通的橋梁,藝術與商業互斥又互融的橋頭堡。因有這般背景,情景劇的旨趣、面貌是雜糅的、斑駁的,同時也是接地氣的,富于人間煙火味的。
情景劇的發展前景如何?筆者認為值得期待。理由有二:
這一點不難理解。相比歌舞,它有情節、人物、起承轉合;相比小品、相聲,有更大的信息量,更靈動的表現形式;相比小戲、小音樂劇,它省去了作曲、音樂制作的環節,更簡便,投入成本也更低。它必然會與各企業、事業、行政單位,和部隊、學校、社區等深度結緣。這些不同性質、不同職能的單位為情景劇的發展提供了大量第一手的素材、充裕的資金、充足的群眾演員(本單位有表演天分的職工)。反過來,情景劇也方便這些單位在系統、集團的匯演、比賽中脫穎而出,方便它們在自己舉辦的晚會或其他場合中盡情展示自己的精神風貌、豐瞻歷史與燦爛成就,方便宣傳正能量,鼓舞士氣與干勁。情景劇的誕生自有其道理,它的進一步開疆拓土也在意料之中。
前已言之,情景劇多為行業定制,多帶有“布置”的印痕。雖經主創的精心打磨,也確然打造出了一批頗具深度的作品,但無庸諱言,還不能說已經涌現出了堪比小品、小戲界頂尖之作的精品力作。小品、小戲也有定制的,但占主流的卻是劇作家的“我手寫我心”,是有強烈的表達欲望后激起的心靈浪花。僅從江蘇一地來看,顧學軍等人的小品、孫智宏等人的小戲,經王咸俊、蔣宏貴等國家一級導演的精雕細琢,已然當之無愧地進入文藝精粹的行列,卓然自立。相形之下,情景劇還缺少這樣第一流的名家,還缺少綻放出熠熠光華、禁得起時間淘洗的杰作。它們還處在轟轟烈烈野蠻生長的階段,泥沙俱下,瑕瑜互見,良萎不齊,魚目與珍珠混雜。它們貼戀著現實卻未能直擊人心,反映著風氣卻不能拷問靈魂,有濃烈的生活氣息卻不曾提煉出思想的、人性的芬芳。囿于“定制”,在光明面上,它們側重得近于失衡,而于針砭時弊、研析人心深處的幽微做得不夠。即使是書/抒寫美好,它也未能做到自然而然地沁人心脾,時有“力透紙背”、用力過猛的痕跡。
然而量變終會帶來質變。第一個“量”指的是人數。隨著加入的劇作家、導演愈來愈多,有著高妙技法與高遠理想,有著敏銳眼光與脫俗情懷的編、導也在相應增加。他們有望迅速達到藝術高峰,從整體上提升情景劇的質量、境界。第二個“量”指的是作品。另一些編導本來并非此道高手,但當一批“定制劇”掠過他們的筆端,當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和教訓,情景劇形式的搖曳生姿,會從外向內倒逼出奪目的火花,喚起他們以情景劇這一藝術樣式表現自己真切關懷的愿望。其情狀正如余秋雨在《蘇東坡突圍》中形容的:“勃郁的豪情發過了酵,尖利的山風收住了勁,湍急的細流匯成了湖,結果——”結果自然是掙脫了“定制”的枷鎖,猶如鯤鵬,翱翔九天。在情景劇編創人才中,這個群體遠比第一類編導占著更大的基數,他們自主性、投入度以及技巧的提升,也使人對情景劇的未來,生出堅實的信心。
因此筆者認為,情景劇的輝煌終將到來,且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