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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化創作是從民眾的角度出發去看待事情的各個方面,創作內容貼合民眾的實際生活,具有普通化、大眾化、通俗化等特點。“故宮”是中國歷史文化的集大成者,見證了中華民族滄海桑田之變遷,是中國紀錄片人鐘愛的拍攝對象。在《我在故宮修文物》誕生之前,以故宮為題材的紀錄片屢見不鮮,諸如1998年的《故宮至寶》、2005年的《故宮》、2010年的《當盧浮宮遇見紫禁城》、2014年的《故宮100》。宏大敘事、情景再現的手段、精美的畫面、富于變換的特效技巧,全方位地展現故宮氣勢恢宏的景觀和飽經風霜的歷史文化是這類紀錄片的普遍特征。而《我在故宮修文物》則另辟蹊徑、以小見大,巧妙地把拍攝對象替換為文物修復師,以小切口呈現澎湃鮮活的生活和有人情味、有生命力的內容,平實中見真情,還原普通的故宮里的一天。
“我”第一人稱的個體視角、日常化的口吻給觀眾一種強烈的代入感,就像是這些文物修復大師帶領大家一同走進跨越明清兩代、建成600年的故宮,去感知、去觸摸那塵封的文物與滄桑的歷史。以日常化、生活化的描述為落腳點,注重細節的展現,使“人”成為這部紀錄片的重點。采用平行敘事的手法將修復大師在故宮的日常生活與文物修復工作交叉融合,文物修復工作對于修復工作者而言早已與生活密不可分,故宮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他們的另一個家。我們看到了清早總要先給貓喂食,完成工作后騎著電動車去城墻外抽煙的銅器組的王有亮;杏子成熟的季節總會一起打杏的木器組;因為一顆無花果樹而相互打趣、充滿青春氣息的漆器組;因工作特殊性質“抱怨”沒辦法化妝、噴香水的紡織組。對這些修復大師生活側面的生動描摹是紀錄片的點睛之筆,恰到好處地將這些文物修復者的日常生活狀態表現出來,鏡頭前自然流淌出的喜怒哀樂使片子呈現出生活的質感。
“進入故宮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靜得我都不敢說話”。這是鑲嵌組的孔艷菊最初來到故宮時的感受,故宮在現代化的北京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文物修復工作在快節奏的都市似乎顯得格格不入。文物修復大師對工作的堅守與浮躁的當下社會形成鮮明的反差。古與今、動與靜、經濟大潮與文化堅守的鮮明對比是該片的又一大亮點。文物修復師坐大巴去北京六環外的故宮北院、鐘表組王津和亓浩南師徒二人去廈門出差,“就像從幾百年前穿越回現代社會”;陶瓷組紀東歌騎行在空無一人的太和平廣場上,似乎穿越回了百年前,與末代皇帝溥儀感同身受。木器組屈峰去參加校友活動時談到“這是一個與故宮不太一樣的世界,這些東西還是偏20世紀,現代主義的東西”。片中反復穿插這樣的對比,讓觀眾對文物修復工作有了更直觀的認識,對把自己的青春、智慧、理想奉獻給故宮,與故宮融為一體、與文物朝夕相處的修復大師肅然起敬。文物與修復大師心意相通,互相訴說著彼此的歷史,為紀錄片增添了一份獨特的歷史沉淀感。楊澤華可以通過修復書畫看到上一代修復師的修復功力,與他進行一場跨越古今的對話,工匠精神在平民化的敘事中得以顯現。“文物是過去式,但修復文物是正在進行時”。《我在故宮修文物》的主題表達與論證是微小的,隱含在文本中。
《我在故宮修文物》的鏡頭語言富于變化,有很強的節奏感,厚重的題材搭配上活潑的鏡頭語言,賦予本片獨特的魅力。除了還原文物修復現場的全景鏡頭,微距和特寫鏡頭在片中被大量使用以充分展示細節,文物的精巧、修復大師的專注、文物修復工作的復雜繁瑣一一展露。人們看到了衣紋刻畫自然流露、紋飾繁簡得當的木尊菩薩像;鐘表組王津帶著眼鏡查找鐘表運作過程中所存在問題的專注神情;紡織組清洗燈穗兒時的小心翼翼;長短鏡頭穿插變化、運動和靜止鏡頭相結合,使得這部紀錄片的鏡頭語言避免了冗長感,更加輕松生動;在第三集中用一組活潑的短鏡頭展示原本非常殘破的,絹面有缺損、斷裂、霉跡的古書畫在書畫組的精心修復下再次煥發生機,具有了很高的觀賞價值,鏡頭的不斷切換給觀眾帶來了很強的視覺沖擊力與審美快感;用空鏡頭來表現故宮人文景觀、渲染環境氣氛,瓊樓玉宇、繁茂古樹、夕陽西下等令人心弛神往的美景映入眼簾。這些空鏡頭的運用并不顯得突兀,它們幫助完成了時空的轉換、調節節奏的重要作用,恰到好處地展現了故宮的磅礴景觀。
解說詞和同期聲相得益彰的使用是本紀錄片視聽語言的一大亮點。以畫面敘事為主減少對解說詞的依賴,解說詞只用在關鍵處來補充畫面的信息量、升華畫面內涵,解說詞還起到轉場過渡的作用,保持了邏輯意義上的連貫性,解說詞的口語化也使整個片子更加平易近人;同期聲記錄了現場真實的聲音,像修復文物的機器聲、風吹鳥鳴聲、蒙蒙細雨聲和修復大師的對話與自述。這些同期聲的使用使整個片子更立體,使觀眾身臨其境,人們看到了一個在歷史文化滋養下歲月靜好的故宮形象。通過對特殊職業、性格迥異人群的采訪,人們看到了他們以自身觀物,又從器物中窺見自心,這種職業觀引發了觀眾的思考。
《我在故宮修文物》在光線的運用上極為考究,借著自然光,故宮的紅墻青瓦、雕欄石階、杏樹梨花映入眼簾。巧用人工光賦予了文物獨特的造型美,讓塵封的文物重新煥發光彩。人們看到了明黃色綢作地、彩秀各種不同形式的壽字的萬壽屏,鐘表館中形態各異的宮廷鐘表,巧奪天工的陶瓷工藝品和青銅器,意大利宮廷畫師郎世寧創作的栩栩如生的乾隆慧賢皇貴妃朝服像。此外,故宮中的文物類型多種多樣,囊括了各朝各代多種材質的文物,這些文物對光線極其敏感。在拍攝時如何用光才能不損傷文物,并讓畫質符合觀眾的審美要求,這對人工光在拍攝文物時的合理布局提出了較高的要求。《我在故宮修文物》在視聽元素上試圖構建一種風格化的語言體系,得以更好地與敘事策略和審美視角貼合。
相比較之前的同題材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審美更貼近受眾的審美趣味,關注受眾的審美需求。
首先表現在人物美上,《我在故宮修文物》出場的修復工作者數量眾多、分屬不同的專業組、年齡差別大、性格迥異,如何讓觀眾感受到修復工作者的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該片從修復大師的日常生活入手,巧妙抓住了人物性格特點、不同的人生經歷進行深層描摹。人們看到了熱情開朗的楊澤華,對工作嚴肅認真的張旭光,低調內斂的王津,退休后想體驗一把滑翔傘的王五勝。木器組屈峰面對鏡頭說了這樣一段話“很多人認為文物修復工作者是把這個文物修好了,所以他有價值,其實不見得是這么一個簡單的方面。他在修這個文物的過程中,他跟它的交流,他對它的體悟,他已經把自己也融入到里頭。”這句看似隨口聊起的話語,卻深深地打進了觀眾的心里。
其次表現在人文美上。近年來,年輕受眾表現出對真實世界愈加強烈的了解欲望,對紀錄片的觀看需求正在增長。在后現代消費主義范式下,受眾更愿意接受紀實影像貼近生活、通俗自然、充滿人文精神的真實表達方式。故宮里的匠人們的品格都很純粹,他們專注執著,擇一事、終一生,將品格融入修復的全過程中。從銅器組高飛和王有亮、鐘表組王津和亓浩南這兩組師徒的相處上,人們看到了獨屬于故宮的師徒傳承的情誼。很多具有高學歷的年輕人選擇來到故宮,從學徒開始,從孤獨和艱苦開始,選一門手藝跟一個師傅,這是傳承的溫度。片中張旭光說“作為一件文物來說,沒有人欣賞,這件文物就沒有價值,一個不完整的文物你讓大伙兒去欣賞,從感覺和視覺上是對人的一種不尊重。”這體現了文物修復工作者對傳統文化的堅守。還有漆器組閔俊峰在太陽升起來之前的五個小時里跟隨專業漆農一起登上陡峭的山崖采生漆,忙碌一晚上僅僅采漆八兩只為找到最佳的材料。工匠精神正是在這些生動的細節中得以充分彰顯。
這部16年的紀錄片,是新媒體語境傳播下中國紀錄片的先鋒探索者,“新瓶裝舊酒”,使這部紀錄片在今天品味起來依舊醇厚;“傳承與創新”看似陳舊的主題,卻以別開生面的方式生動呈現;觀照現實的同時彰顯了民族精神,一代代修復,一代代觀摩,民族性格和審美也由此塑造。《我在故宮修文物》在敘事策略、視聽語言、審美視角等方面的創新,一定程度上是新世紀以來紀錄片創作的轉型與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