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亦揚
廣播是科技發展的產物,是現代媒介體系一個重要方面,而其早先在中國經歷如何?《民國廣播事業史研究》(謝鼎新著,團結出版社2021年6月)對這段歷史進行較為系統的梳理,為把握這一電子媒體在中國的產生和演變,提供了一個新路標,將廣播史的研究又向前推進一步,本書實現了三個“獨特”。
本書提出了有具體明確的時間范圍和實體意義的“民國廣播事業史”概念,突破了以往使用的“現代廣播史”“舊中國廣播”等表述。這里的“現代”是仿照古代史、近代史、現代史的提法順沿下來的,但其時段的含義又可以無限地往下延伸;“舊中國”特指1949年之前即解放前,它無一個確切的開始,是一種政治上的修辭,也還不是嚴謹的學術概念,故這些提法還待完善。要了解中國的廣播史需從中國的社會歷史實際出發,這一時期即民國時期(1911——1949),中國開始了現代化轉型。廣播是現代科學技術的產物,中國開始有了現代科技的起步和發展,盡管還很落后,畢竟有了這方面的意識和嘗試,將廣播引入開啟了廣播媒介時代。因此,從民國的概念出發將廣播史置于當時的社會環境,考察廣播事業的發生與發展可以增強研究的歷史情境感,探索出有溫度的廣播史來。
民國時期的廣播從無到有,進步可觀,媒介環境、傳播觀念發生了種種變化,相關研究涉及外來廣播、公辦廣播、民營廣播;隨著時局的演變,出現了國民黨的廣播、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廣播、日偽的廣播等不同政權組織下的廣播事業;除從時代主題、宣傳內容把握外,還廣泛涉及到技術管理、廣播器材、廣播廣告、廣播聽眾、財力消費、發展規模、媒介生態等眾多的歷史內容。另外,框架體例問題尤為重要,即在書中用什么方式將這些繁復的材料組織起來,實現條理性,有一定的邏輯可循。
本書采用了上下篇的形式,進行材料組織和內容安排。上篇從歷時的角度,將民國廣播分為“引進起步”(1923—1928)、“黃金十年”(1928—1937)、“抗戰苦斗”(1937—1945)、“起伏變局”(1945—1949)等四個階段,來把握其發展的歷程及各個階段的特點;下篇從共時的關系出發,考察“廣播管制”“廣播廣告”“廣播期刊”“廣播人物”等相關問題,以及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廣播事業。
這樣使得民國廣播史上的諸多內容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有效安置,既有為人們所熟知的按革命時期劃分,體現時代發展主題性的特點;又可以凸顯廣播問題的專業性和完整性,便于獨立探討;同時保持開放姿態,兼顧到以后發現的新材料,可有序納入這一體例中。這在廣播史的研究中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史學方面的研究必須有史料證據的支撐,這是研究的基礎和前提,而廣播傳播過耳不留的特點導致史料的流失散佚情況突出,搜集不易。本書從檔案文獻、老舊書報刊等材料中爬梳整理,試圖拼貼、還原出民國時期廣播事業發展的歷史圖景,不難看出作者耗費了大量心血,這也是研究的可圈可點之處。
如作者從《申報》報道中發現,上海廣播從業人員受教育程度的調查:“于457人,計出身私塾出身者159人、占播音界全體人員三分之一;出身小學者99人、占全體人員五分之一,其中小學未畢業者74人;出身中學者120人、占全體人員四分之一;曾受大學教育者18人、占全數的二十五分之一;不識字者及未受教育者61人。”
廣播與報刊相比,從業人員的教育門檻要低很多,反映當時廣播界從業人員某方面真實的狀況。報刊從業人員一般稱為讀書人或知識分子,可能不擅長說但長于寫,記錄下的文字能長久地保存,這也說明了廣播史料比其他紙質的要少,收集的難度要大?;蛟S當時的文化人未必看重廣播這一行業,或許和人們的意識有關,文字記錄是媒介傳播推崇的主流形式,新媒體的聲音傳播還未被認識到應有的高度。這份廣播從業人員的調查從一個側面說明了這點,體現了史料認識功能。
上海出版的《無線電雜志》1935年第十卷第七期,在國外廣播電臺統計中,竟將臺南、臺北電臺、滿洲新京電臺放入日本的統計序列。這是個大是大非問題,現在看來這樣做法是不可能出現,由此可推斷當時人們的現代國家意識還不是很強烈??箲鹋d起后,國人的國家觀念才有了根本性轉變,再沒出現過上述情況,這一史料一定程度折射出當時人的心態和社會現實。
科學的聽眾研究、聽眾調查是建立在“大數據”基礎上的,需要采集眾多數據信息,進行統計分析,需要科學的方法以及相應的軟硬設備系統,這在高新技發達的今天,不算難事。那么,在廣播興起的早期如何操作?書中列舉了1935年《廣播周報》發表文章介紹美國采取的方法:讓聽眾準備一個40瓦的電燈,根據播音員的指令進行開和關的操作,依據用電負荷情況可得出聽眾的收聽率和滿意度的統計數據。這種聽眾調查方式有想象力也具有可行性,可從歷史的角度幫助人們認識到美國廣播受眾調查是有其傳統和特點的。
類似的地方本書還有許多史學方面研究的高水準及獨創性,往往與文獻資料上的發掘運用聯系在一起,這是衡量研究價值大小和水平高低的一個重要指標。
史學研究強調史料的發現,但不應是材料的堆砌。觀點闡釋有無合理的評論,有無獨到的見解,也同等重要,即所謂論從史出、史論結合,“論”可以體現自己對研究對象的看法和觀點,本書這方面也不乏亮點。
當時的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鑒于中央電臺播音覆蓋可達南洋及美澳各地,節目水準高,所以規定:“呈經中央執行委員會,轉函行政院,令行交通部及各省市政府,轉知民營及公營各廣播電臺,自即日起每日于下午八時起至九時零五分(星期日除外)須一律轉播中央廣播電臺節目?!奔匆?936年4月20日開始,每晚上八點的黃金時段,全國廣播電臺統一轉播中央廣播電臺節目。
有的廣播史研究從固有的、對抗的意識形態觀念出發,認為這是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的“霸道管制”的做法。這樣的結論使廣播史上的問題就變得簡單化了,忽略了歷史的情境和廣播超時空的作用發揮。本書較為全面地考察了當時的媒介社會環境,認為此政府令的出臺影響重大,各地信息不流通國家就成了一盤散沙,任人宰割。而通過廣播信息的集中供給和同時收聽使國人對外界的認知、話題的討論同一起來,大大增強人們的共存感。因此,此舉促進國家信息的傳播,強化地方與中央的聯系,對國家統一有直接的影響。在廣播實力敵強我弱的情形下,用廣播網的轉播形式可以有效的抵御日偽電臺的干擾;而晚上八點到九點,主要是考慮天電現象,晚上無線電信號傳輸得更遠,邊遠省份收聽效果會更好,這也形成了今天的人們信息接受的習慣。這一分析使對廣播事業的發展規律探討更加深入,其見解無疑更符合歷史及廣播的實情。
作者還比較了廣播出現前后的歷史事件反應:1900年,八國聯軍攻入紫禁城,慈禧太后的西行,當時幾乎無人知曉;1919年,北京發生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雖有電訊稿但上海地區兩日才開始見報;而到廣播時代,從1932年“一·二八事變”廣播實時報道,到1937年11月20日在南京淪陷前夕,中央廣播電臺即奉命廣播《國民政府移駐重慶宣言》,進行全面抗戰、全民動員的廣播報道。國人團結一致,抵御外來入侵,現代國家、現代民族的觀念通過廣播的迅速、廣泛而持久的傳播,在國人心目中得到確認和強化。
此外,作者不僅探討廣播的媒介宣傳價值,還從民國廣播與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影響出發討論廣播的經濟、文化等多元價值。廣播器材的發展與國家的經濟基礎行業如機電制造業的發展水平緊密相關,提出從“科技—制造”的視角探討廣播史;廣播加深人們之間的聯系,尤其是在方言龐雜甚至十里不同音的中國實現了國人“語同音”的溝通交流,廣播在民國時期推廣國語(即普通話)方面同樣做了大量的工作,產生深遠的影響。這些問題的論述都大大拓展了廣播史研究的空間。
本書以上三個方面的“獨特”取得的研究成果,具有一定的啟示價值。當然,在諸如民營廣播經營方面、廣播政策管理方面等探討還可細化,期待著廣播史學工作者共同努力不斷完善這一領域的研究。
注釋:
①《調查播音人員完竣》,《申報》,1937年1月22日第16版。
②《廣播電臺征求聽眾意見的新方法(録申報)》,《廣播周報》,1935年5月11日第34期。
③《全市廣播電臺轉播中央節目二十日實行》,《大公報》,1936年4月15日第2張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