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林堡表現主義影響下《瓊斯皇》一作

龐思瑾

（海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奧尼爾研究家，阿姆斯特丹大學教授埃伊爾·特恩奎斯特所撰寫的《斯特林堡與奧尼爾》論文中詳細論述了斯特林堡對奧尼爾的影響。而以表現主義戲劇《瓊斯皇》（1920）和《毛猿》（1921）等著稱于世界的美國著名戲劇家、美國表現主義戲劇的代表尤金·奧尼爾（1888-1953）在1936 年接受諾貝爾文學獎時，也曾親自致辭稱贊斯特林堡是“現代所有戲劇家中最偉大的天才”。

在斯特林堡表現主義的影響下，尤金·奧尼爾創作出《瓊斯皇》這一表現主義的代表作。由此可見，分析斯特林堡表現主義影響下的《瓊斯皇》這一作品，對深入了解斯特林堡對奧尼爾創作方面的影響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此，本文主要從斯特林堡表現主義對奧尼爾的影響；斯特林堡表現主義的特點；斯特林堡表現主義影響下涉及的內心獨白、大量幻象、象征主義等表現主義技巧三個方面分析《瓊斯皇》一作。

一、斯特林堡表現主義對奧尼爾的影響

奧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是一位瑞典作家，被稱為現代戲劇創始人之一。斯特林堡一生創作豐富，戲劇方面的成就尤為突出，他的戲劇創作從現實主義到自然主義，又到表現主義和象征主義。斯特林堡的劇作不以嚴密的邏輯和反映生活的真實見長，而以表現強烈真切的內在情感體驗，豐富自由、不受羈絆的幻想和想象，對人類基本天性的深刻揭示和對人生的獨特感受為突出特色，對后來歐美戲劇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美國著名劇作家奧尼爾曾將斯特林堡推為20 世紀最偉大的劇作家。奧尼爾在1936 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給諾貝爾委員會的一封感謝信中反復提及斯特林堡對他的影響：“如果說我的作品還有一點永恒價值的話，那也得歸功于我從他那里得到的最早的激勵，而且，在那以后的這些歲月中，這種激勵的力量作為靈感一直在我的身上；也歸功于那時我從他那里得到的雄心壯志，接近我的全部才能，以同樣真摯的目標，忠實地沿著他的足跡前進。當然，我的作品很大程度上歸功于斯特林堡的影響，這對你們瑞典人民來說將不再是新聞，這個影響清楚地貫穿在我的不少劇作之中。”

在斯特林堡的影響下，奧尼爾堅持不懈地革新戲劇藝術，把戲劇從19 世紀的傳統束縛中解放出來，使之深深地扎根于現實生活，大膽借鑒歐洲戲劇傳統中的精華，如希臘悲劇、易卜生現實主義及斯特林堡表現主義等，并將它們融入到自己的藝術中，他還大膽借鑒現代派文學技巧，如意識流手法，從而成為美國表現主義戲劇的代表人物。

二、斯特林堡表現主義的特點

斯特林堡開創的表現主義戲劇具有這樣的特征：內容荒誕離奇，結構零散，打破傳統戲劇固定格式，情節變化多樣，甚至鬼魂和活人同時出現在舞臺上，以至生與死、想象與現實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主要通過荒誕彰顯真實，旨在揭露事物本質特征；劇中人物具有典型代表性，不強調個人特點，因此常常無名無姓也沒有鮮明的個性特征，而只是普遍的觀念，通過抽象的概括、共性的象征，在人物無意識或潛意識的情況下展現其內心沖突與矛盾，從而表露其內心發展；戲劇中也沒有明確和特定的時間地點，不強調戲劇性事件，甚至沒有劇情轉折和起伏，也沒有結局；在語言上常用簡單、快速、高亢的內心獨白來表現人物的內心情感世界，因而大抵是狂想性的夢囈和聲嘶力竭的呼喊。

三、斯特林堡表現主義在《瓊斯皇》一作中的體現

在《瓊斯皇》一作中，奧尼爾運用了內心獨白、大量幻象、象征主義等表現主義技巧，該劇通過表現人類的恐懼心理和罪孽感以引起回憶和妄念，表達“人必須剝去種種自覺的或不自覺的假想，赤裸裸地面對自己”的哲學理念。這些表現主義技巧在斯特林堡的表現主義作品中均有涉及。下文將從內心獨白、大量幻象、象征主義三方面分析斯特林堡表現主義作品中出現的表現主義技巧在《瓊斯皇》一劇中的體現。

（一）內心獨白

斯特林堡的《去大馬士革》作品中以內心獨白的形式描寫人和命運、異性、教會還有自我的搏斗，以象征著全人類的“陌生人”的口吻描述了自我意識的覺醒過程，表現了無意識或潛意識狀態下內心的真實想法，從而表現人物內心的掙扎與矛盾，展現人物內心的真實世界。

《瓊斯皇》第二幕至第七幕中運用了大量的內心獨白，這是該作品的顯著特點。第二幕開始，從瓊斯的內心獨白中的“白石頭”和“藏好的食品罐頭”得知他早為自己留有后路，但其實此時瓊斯的內心已經充滿了恐慌和害怕，他懷著不祥的預感在樹林中驚恐地大叫，自我安慰地繼續前進。由此可以看出此時的瓊斯已經對將至的結果充滿了自我預判，結果很顯然是不利于他的。第三幕被瓊斯殺死的杰夫突然出現，瓊斯的內心獨白開始變得矛盾起來，一方面包含對自己所犯罪行的懺悔和挽回：“杰夫，見到你我可別提有多高興啦！”另一方面也大放厥詞：“黑鬼，我已經殺過你一次，難道還要再殺你一次嗎？”第四幕，在逃亡的路上，瓊斯開始脫下沉重的象征著皇帝身份的衣服。通過第五幕瓊斯的內心獨白不難發現瓊斯過往在白人壓榨之下茍活的悲慘遭遇，瓊斯精神恍惚，要舉起鐵鍬敲打白人這一動作，不難發現這些幻覺正是他個人無意識的外化表現，也是形成個人意識的過程。

在第二至第四幕中可以看出瓊斯心智處于正常狀態下，奧尼爾清楚地展現了瓊斯的逃亡路程和心理歷程，并涉及個人經歷。基于此，第二幕至第四幕中瓊斯并非是完全的、無意識的心理狀況的表達。從第五幕開始瓊斯開始贖罪懺悔，情緒面臨崩潰，此時的內心獨白開始具備了典型的表現主義特點。“表現主義戲劇中的內心獨白是一種似夢幻的、潛意識的、帶有很大隨意性的心靈自白。”在第五幕中，瓊斯質問奴隸拍賣會上的白人奴隸主，并宣稱自己是“自由的黑人”，從側面可以看出瓊斯潛意識里依然認同自己原有的黑人身份，同時也流露出對白人壓榨黑人的不滿和憤怒。在第六幕，瓊斯提到了奴隸船這一令所有黑人感到屈辱的過往。該段內心獨白可以用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學說來解釋：集體無意識具有普適性，是主體所在的民族或者集體的所有成員用相似的方式收集組織個人經歷，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無數同類經驗在某一種族全體成員心理上的沉淀物。這樣看來，這段內心獨白更具有普適性，代表的不僅僅是此時的瓊斯，更代表著處于社會底層，不被尊重，飽受壓榨的黑人群體，這樣看來，不免悲哀。

第七幕瓊斯的獨白其實是一種自我救贖，他不斷地向上帝懺悔卻無濟于事，雖然此時肉體上依舊存活，但在精神上已經生不如死。因此在第八幕瓊斯肉體和精神走向雙重毀滅是必然。由此可見，奧尼爾在《瓊斯皇》中借助內心獨白這一表現主義技巧展現了一種悲劇美，把瓊斯的苦難人生提升到悲劇的高度。

（二）大量幻象

斯特林堡的《一出夢的戲》可以被看成是《去大馬士革》的續篇，整個戲劇都籠罩著超自然的氣氛，舞臺場景光怪陸離如同夢境一般。類似作品還有《圣靈降臨節》、《罪上加罪》、《復活節》等。

《瓊斯皇》一作中，瓊斯在逃亡過程中不斷地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象，自信慢慢消亡，恐懼不斷加深，身上那層白人的外衣被一層層剝掉，最終以死亡回歸真實的身份。從第二幕到第七幕，處于極度恐懼中的瓊斯眼前先后出現了恐懼幻象、賭博幻象、監獄幻象、奴隸市場幻象、海船顛簸幻象、剛果巫醫和鱷魚神幻象等。幻象表現了瓊斯作為苦力、殺人犯、逃亡者的不幸命運和罪惡歷史，同時也表現了以瓊斯為代表的黑人受壓迫的苦難史。幻象表現出瓊斯對過去的痛苦回憶和對現實的恐懼，幻象其實是其恐懼、懺悔與贖罪心理的象征。瓊斯腦海中不斷浮現的這些幻象表明他正在痛苦地尋找著自己真正的身份和本民族的精神根源，以重建本民族的文化。

（三）象征主義

斯特林堡的作品《鬼魂奏鳴曲》讓死尸、亡魂和活人同時登場，象征著資產階級丑陋的一面，也諷刺他們如同行尸走肉般存活的狀態，該作品對資本主義社會中互相傾軋的人際關系作了淋漓盡致的揭露。

《瓊斯皇》突出意象和象征主義的運用，強調主觀表現，弱化事物外在的形似和細節的真實。在表現主義流派看來，客觀現實的簡單重復是沒有意義的。因此，奧尼爾用幻象中的情節來“反抗”現實，以拓展作品的表現容量和內容深度。瓊斯最終的自我毀滅和回歸本我的歷程象征著人類在認識自我的過程中所付出的代價，展現出作品的深層次主題。

以《瓊斯皇》全劇出現頻率最高，具有象征意義的銀子彈和鼓聲為例來分析。第一幕中銀子彈的出現體現出瓊斯作為皇帝的自鳴得意，并驕傲地說道“因為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強大得足以打死自己”，同時銀子彈代表了瓊斯對權力的脆弱掌控，象征著皇權的不堪一擊與自欺欺人。追逐者聽到了槍聲，發現了他藏身的地方，并用自制的銀子彈結束了他的生命，瓊斯用最后一顆銀子彈射死鱷魚神時，標志著他回歸本我的最后一步。《瓊斯皇》中的鼓聲不再僅僅是一種舞臺效果，而是映射瓊斯內心獨白的重要手段，具有象征意味。通過鼓聲展現出瓊斯逃亡過程中內心的緊張和恐懼，鼓點的密集程度可以說無形中與瓊斯的倉皇無措形成了很好的印證。鼓聲一方面象征著瓊斯緊張恐懼的心理，另一方面也是逃亡路程中土著人逐步逼近的寫照。此外，鼓聲貫穿全劇始末，也象征著瓊斯的生命跡象，到第八幕鼓聲停止時，瓊斯的生命也同樣逝去。可以說意象和象征主義的運用使得《瓊斯皇》的表現主義更為突出，使得作品更為出彩。

四、結語

斯特林堡和奧尼爾是表現主義的兩位代表人物，可以說斯特林堡對奧尼爾的戲劇創作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而分析斯特林堡表現主義影響下的《瓊斯皇》中的表現主義技巧，對深入了解兩位戲劇大家的創作特點和表現主義起到了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