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方路奈米小說中的“接小說”形式特點

⊙王義雯（EE WEN ONG）［上海交通大學，上海 200240］

方路是馬華作家中創作的多面手，曾獲得花蹤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海鷗文學獎、南大微型小說獎、大馬優秀青年作家獎、杰出潮青文學獎等榮譽獎項，已出版過十余本文集，其中微型小說是他的創作重心。毋庸置疑，方路是馬華微型小說寫手中的佼佼者，出版過同屬微型小說這一類別的兩部微型小說集《挽歌》《白蹄狗》及兩部奈米小說集《我是佛》《憂傷牛》。

截至目前，微型小說這一文體在馬華文壇仍未成熟，研究者也偏少，定位還不清晰，但馬華的創作者尤其是方路卻孜孜不倦地擴大這一文體，展現這文體雖“微”但無可限量的可能性。其實，方路早于20 世紀90 年代就于微型小說這一文體中嶄露頭角，并在 2013 年經營“奈米小說”專頁。2017 年，方路出版了《我是佛》這部奈米小說集，收集自身發表于專頁上的奈米小說，每一篇以大概 300 字為上限，正式為馬華文壇的微型小說帶來實際性的變化，創作并出版了微型小說的分支——奈米小說。方路將自己后兩部微型小說集《我是佛》與《憂傷牛》設為奈米小說，證明他對微型小說有著自己的一番見解，也想為相似文體注入不一樣的精彩。

在《我是佛》的自序《一瞬煙花》中，他親自解釋奈米小說所代表的意義。方路敘述：“奈米小說，算是一種小說體的變種……比微型小說或極限篇更趨濃縮，篇幅更細，但不失小說的完整……奈米小說可能是我創作生涯中一個階段性的探索對象，也許是一種密度式的、自我訓練小說語境和技藝的過程。”由此可見，方路有意從微型小說中創造出一種新的文體，更濃縮更簡潔有力，不失為一項大膽的創新。然而馬華的微型小說至今還沒有一個很明確的定位，也缺乏研究者的論述，在此情境下，他還要突出與微型小說相似的奈米小說，實屬不易。因此，方路在奈米小說創作方面的創新受到了馬華各界的關注，而且他不單單在篇幅上有所變化，更在形式上突破常規，讓奈米小說更顯獨特。

文學批評中的結構主義強調了文本中的形式，結構主義注重文本之間的聯系而形成更大的結構，而其中的特色就是注重形式，找出事物的結構關系，包括事物內各成分之間的組合法則和各現象之間的模式，揭曉文本這個“符號系統”內部各種成分構成、組合、制約的關系和規律，并認為形式本身就是價值。結構主義認為形式就是文本最注重的，一篇文章的呈現方式尤其重要。形式是表達內容的方式與方法，內容沒有形式就無法體現，兩個實體是分不開的。因此，形式對小說來說是不可忽略的，而方路也在這方面下足了功夫，奈米小說中的形式非常獨特，而其形式“接小說”是奈米小說中最特出的“突破點”。他的“接小說”有別于馬華其他著名的微型小說家如陳政欣、黎紫書、張草等人的“接小說”，大膽突破一貫的形式，與其他作家的“接小說”形成鮮明的對比。

馬華文壇其他作家的“接小說”通常由相似篇名或有連接性的微型小說組成。例如，陳政欣《做臉》中的《悟空》四則以幽默的“接小說”方式講述悟空和吳承恩之間的趣事。再如黎紫書的三篇“接小說”《我所知道的阿里》 《阿里所知道的我》《阿里和我所不知道的》，這三篇微型小說單從篇名就可得知它們是有所關聯的。另外，張草在《很怕：張草極短篇》中的“膽小鬼小玲”系列，篇名都是兒歌歌名比如《三只小貓》《洋娃娃哭了》《只要我長大》等，以兒歌帶出及突出故事的連接性。他們“接小說”的性質大同小異，內容和篇名都有關聯，而且主角們都一樣，篇名與故事帶有連貫性。相反，方路卻以三種不同的形式呈現“接小說”，為奈米小說中的“接小說”帶來更多的可能性。本文將從這方面切入，觀察方路兩部奈米小說集《我是佛》以及《憂傷牛》中奈米小說的“接小說”形式，并加以分析，以突出其中的價值。

一、內容連貫但篇名有別

首先，方路把奈米小說集里的小說分成六個主題，分別為“實小說”“寓小說”“接小說”“簡小說”“異小說”“意小說”。然而，方路的“接小說”不只是出現在“接小說”的主題中，而可能“隱藏”在其他主題里，等待讀者的發現。

方路“接小說”的第一個特別之處為內容連貫但篇名不同、沒有連貫性的奈米小說，從篇名上根本看不出它們之間存在聯系。方路以這種形式呈現奈米小說確實獨特，因為讀者通常無法預測不同篇名的奈米小說之間還存在關聯，可以說是方路的神來一筆。其中如《問米婆》《買烏鴉》《長生店》，雖然篇名看不出聯系，但內容是連接性地揭發奸殺案的兇手。這一故事先講述問米婆知道主角出現在案發現場，然后利用這點要挾主角幫她做事，再到后來揭發真正的兇手。但是如果把其中一篇奈米小說如《問米婆》抽取出來，讀起來也不會有突兀的感覺，因為這三篇故事是可以拆開進行個別分析及閱讀的。另外，這三篇奈米小說就“隱藏”在“實小說”中而不是編入“接小說”的主題內，等待為讀者帶來驚喜。

除此，奈米小說《在酒店》《停車場》《儲藏室》《一根繩》《半肢體》《謀殺案》也講述了一名從事收尸工作的男人經歷的一系列驚悚事件，以主角的經歷一一敘述，逐漸營造恐怖的氣氛。方路在其中平淡地述說收尸地點——酒店與停車場里發生的一切，但并沒有鄙視或指責故事中的底層人物，以第一視角敘述，反而添加了毛骨悚然的效果，也帶出了人生的無奈。這幾篇“接小說”連接在一起閱讀，一層層迭進，引起讀者們的興趣。這部分與其他作家的微型小說沒有多大的出入，但方路把連貫的篇名修改，讓讀者單看篇名根本猜不透其中的奧秘，而是在一氣呵成地閱讀這幾篇奈米小說后發現驚喜。

此類型的“接小說”在《憂傷牛》中有所改變，雖然篇名依然不一樣，但在奈米小說正文的上方會附上這類小說屬于哪一個系列，比如“鄉系”“店系”“云系”“雪系”等。例如《火香爐》《換車牌》《珠算盤》都取了不一樣的篇名，但它們都屬于“鄉系”，敘述方路在家鄉大三腳經歷的事件。里面有幾篇奈米小說沒標上它們歸類的系列，但依然在上方注明“01”、“02”等，代表這幾篇奈米小說可以連接起來一起閱讀，敘述了同一個事件。這樣一來，這些奈米小說內容連貫，主角相同，再加上上方明顯的標注，雖然能讓讀者一目了然，但筆者認為缺乏驚喜，并不如《我是佛》不標記的做法來得獨特。

二、篇名相似但內容有別

方路的第二種“接小說”形式是擁有相似篇名，故事之間沒有連貫性，內容又屬于同一種類型的奈米小說。例如《我是佛》中《第一殺》《第二殺》《第三殺》《第四殺》和《第五殺》，小說的篇名雖然相似，但這五篇闡述了五個不同主角的五種不一樣的死法，內容毫無關聯，主角也沒有重疊，只是都屬于兇殺類型的故事。雖然內容都沒有連接性，卻成功地以篇名營造了恐怖的氣息，讓讀者越讀越投入到小說里。此外，方路的奈米小說集中有兩篇奈米小說的篇名都是《陳愐壯》，陳愐壯是方路的同事兼好友，方路曾說陳愐壯是很適合寫入小說的人物。這兩篇奈米小說都在敘述陳愐壯這個人物，雖然內容沒什么關系，卻以名字帶出了這個人物的故事，讓讀者從不同角度切入及感受到陳愐壯這個人物的生活場景，仿佛與方路的生活產生了交集。除了陳愐壯，方路生活中的人物如陳貞團、沈德及戴秀琴等都作為奈米小說的篇名出現，等待讀者發掘。

另外，方路的奈米小說中最有趣的部分當屬“寓小說”這個主題。在“寓小說”中，方路的篇名都以動物命名，而這些故事之間是沒有關聯的，反而添加了篇名的趣味。例子如《憂傷牛》中的《麻雀群》《紫鴿子》以及《七彩鴿》等都在闡述與鳥類的故事，但實際上內容沒有相關的部分。此外，方路也在序中提及動物是“長期一起共生共存的生物，有時，也需要多一點時間，從他們的角度思考”。這也表示方路有意把“寓小說”主題中的奈米小說的全部篇名與內容以動物為主，以此提倡及呼吁讀者們關注動物權益。

三、篇名不同但內容以日期連接

第三種“接小說”形式是不同篇名，但奈米小說的內容是以日期連貫書寫，并把此形式的“接小說”收入在“異小說”主題中，與之前提起收入在“實小說”的奈米小說有異曲同工之妙。以下《我是佛》中的奈米小說是利用日期連接發生的一連串怪事，如《四議長》《八年魂》《停車記》《福音堂》《舊墳場》《玫瑰花》《樹膠圈》《神奇屎》《兩人餐》《陳愐壯》《看守員》《預告片》《燒冥紙》《孤單夜》以及《一件衣》，這些故事的內容和主角不同，卻是講述農歷七月初一到農歷七月十五不同主角所經歷的不同驚悚事件，都以“我”的視角看到發生的一切。這里可看出方路把“接小說”再度創新，擺脫以故事內容連接，而是以“日期”把這些奈米小說連接起來，為讀者呈現幾位主角在“鬼月”也就是農歷七月的經歷，讓《我是佛》里的“接小說”變得更多樣化。《憂傷牛》中的奈米小說也延續了這種“接小說”的形式，并以《紅衣童》《老婦人》《茶餐室》《神料店》《挖隧道》《嗅覺記》《手機聲》《洋娃娃》《駝背女》《學府路》《死老鼠》《枯樹下》《魔鬼魚》《慶生記》和《無頭魂》為篇名，唯一的不同是這十五篇奈米小說在正文上方已標記日期如“農歷七月初一”“農歷七月初二”……正如部分奈米小說上方標明它們歸類的系列，讓讀者對這些奈米小說以時間為連接的形式一目了然。

在方路的《我是佛》之前，馬華作家的微型小說集里的篇名是長短不一的，沒有作者嘗試統一篇名的字數。以馬華微型小說的重要推手陳政欣為例，陳政欣在篇名中甚至加上標點符號，如《那人，無法開窗……窗開了》《沒事的！》來代表故事的高潮起伏。反觀，方路在《我是佛》以及《憂傷牛》中的390 篇微型小說的篇名都以驚悚詭異的三個字命名，統一及縮短篇名字數，這使得奈米小說不只是篇幅更趨“微型”，它們的篇名形式也隨之“微小”，無法透露更多內容的信息，吸引讀者進一步探討故事內容。方路在篇名形式中增加了微小簡易的特點，更加符合奈米小說這一文體的特質。方路不管是在奈米小說的“接小說”形式還是篇名的形式上都讓它們趨于“微型”的特點，可見方路在這一文體形式上的注重與創新。

另外，方路的奈米小說符合了文學批評中的形式價值，“接小說”的作品可以分開、進行非連接性的分析，但結構在一起可以產生不同的效果，如把“接小說”結合在一起閱讀，會增加讀者的求知欲，從不同的方面切入去分析事情的發展。同時，方路的“接小說”也增加了恐怖驚悚的效果，這也是方路一貫的作風，輕描淡寫地敘述死亡，卻擅長營造恐怖的氛圍，上述以三個不同“接小說”形式呈現的奈米小說都以驚悚及死亡為主題，而“接小說”的形式更讓恐怖氣氛層層遞進。

最后，微型小說在馬華文學已有至少五十年的歷史，于 20 世紀90 年代開始，這一文體便處于興盛時期，簡單微小的微型受到作者和讀者的喜愛，微型小說集層出不窮，但在馬華文學史上卻被忽略。馬華文壇中微型小說的創作者雖然不少，也有屬于馬華的選集和作家小說集，但盛況遠遠不及新加坡、中國、日本等國家。馬華文學史至今都沒給予微型小說一個定位，只有幾句簡單的闡述，微型的文學評論也很匱乏，從事這一文體研究的研究者非常少。此外，雖然有微型小說的專屬文學獎，但大型的文學獎如花蹤文學獎還是以短篇小說為主，而馬華文學史上也缺乏微型小說的記載，選集更是寥寥無幾，并沒把精華收集成集。微型小說在馬華文壇好像總是上不了臺面，馬華并沒有專門研究微型小說的專書和刊物，只有雅波收集整理了四本南洋文藝刊登的極限篇（2002—2011）以及致力于推動和研究的作者陳政欣一直在默默耕耘。另外，馬華微型的讀者群和出版數量也比短篇小說、中篇小說及長篇小說少。馬華文學史上都有注明短篇、中篇和長篇的歷史及發展，唯獨少了微型小說，相較于其他文體，微型確實不夠普及化。因此，筆者希望方路對這一文體的創新能夠引起研究者的關注，呼吁馬華的研究者也可以在微型小說的研究中投入更多精力，期望這一文體可與其他文體并列在馬華文學史中。

①④ 方路：《我是佛》，有人出版社2017年版，第8頁，第11頁。

② 王先霈、胡亞敏：《文學批評導引（第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71頁。

③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