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河
(西北師范大學 甘肅蘭州 730070)
現代武術套路作為中、西方兩種身體觀念碰撞下的異化產物,其“從傳統武術中走來,但又區別于傳統武術,它吸收和借鑒了西方體育文化的精神和理念,但又彰顯著中華文化傳統的精神價值與內涵”[1],表現為既有西方體育所追求的“超越自身”思想下“高、難、炫、飄”等外在的身體表現力之美,也內蘊著中國傳統武術所講究的“重神輕形”“身心兼備”“對稱和諧”等內在精神與價值追求之美,但人們應如何欣賞現代武術套路之美則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而對于這一問題的解決也必須從人們與現代武術套路的審美關系出發。
審美心理學派認為,平衡、對稱、比例、節奏、和諧等性質能夠引起人的生理或心理快感,而這些快感恰恰是人們形成美感的重要基礎之一。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會對具備黃金比值(0.618)特征的客觀存在產生美感[2],此比值在武術動作結構、節奏變化與場地布局等方面均有所體現,如刀術中的基本動作——弓步扎刀,以軀干為中線,上身水平線與下身水平線的左右比例都十分接近黃金比值;此外,現代武術套路分為四段演練,其中1~2段間多為“難度段”,其后為“技術段”,在難度段中,武術運動員以完成難度動作為首要目標,其節奏較穩定,而在之后的技術段,運動員則根據演練項目的不同呈現出不同的節奏變化特點,武術難度段與技術段的交界點亦接近黃金分割點,也是整套演練的“高潮點”;在結構布局方面,運動員的起勢與收勢的位置基本相同,大都位于場地中線偏右的位置,接近整個場地的黃金分割點,因此給人帶來一種心理上的舒適感。除上述外,現代武術套路的形式特征還包括服裝、器械、發聲、擊響以及運動員的身材樣貌等。
文化塑造了“身體動作”,而“身體動作”作為符號象征且表述了文化[3],武術動作走到今天已然成為一種象征性的身體文化符號,而追求“高、難、炫、飄”的現代武術套路則更為體現了武術動作的藝術性。比如,長拳中的沖拳與砸拳,前者要求練習時腰背挺直,拳抱腰間,出拳時轉腰順肩,注重動作的標準化與程式化,以藝術的表現形式突出其所蘊含的技擊之美;后者則要求掄臂畫圓,以拳砸掌,其是砸向自己而非他人,體現出了武術由制人走向制己的倫理道德之美。除動作之外,一些其他的象征形式也向觀眾表達了不同的內容意義,如長拳激情的配樂與太極拳柔和的配樂表達了不同的拳種風格;南拳服裝多為無袖,是為凸顯運動員壯碩的身材與南拳剛健有力的特點相匹配。因此,在觀看現代武術套路時,只欣賞現代武術套路的象征形式卻不懂得其所蘊涵的內容意義,則會限制審美關系的發展。
審美主體是指具備審美能力并在審美關系中占主導地位的人,其是審美關系的發起者、維系者和推動者。在現代武術套路中,審美主體主要包括運動員、教練員、裁判員與觀眾等。
首先,在套路成型的過程中,運動員先要對武術動作進行鑒賞,而后再賦予自身與教練員的主觀意識對其進行編排,如勁力、姿勢、組合方式與結構、布局等。由此可見,運動員和教練員先從消費的角度與現代武術套路產生審美關系,而后又以生產者的身份創作出帶有自身風格特點的“技擊藝術作品”。
其次,運動員在場上所演練的套路主要與裁判、觀眾產生審美關系。其中,裁判員在對運動員比例優美的規格分、風格迥異的演練分與吸睛奪目的難度分值的評判中獲得美的體驗,而觀眾與其的審美關系更為純粹且包容性更強,并且觀眾在消費這一“技擊藝術作品”的同時,也可根據自身審美能力在自己的腦海中進行自由的再生產。
綜上,在現代武術套路審美關系中,從習練的角度來看,運動員與教練員是審美主體;從觀賞的角度來看,裁判員與觀眾是審美主體。而作為呈現武術美載體的運動員,在向觀眾展示美的同時也體驗著武術之美,表現為審美主體與客體的統一。
審美客體即主體審美的對象,現代武術套路作為被生產出的“技擊藝術作品”,其本身具備審美的價值,而這一價值又通過其感性形象才得以體現。藝術形象使得作品能夠直觀地將自己呈現給審美主體,而藝術形象的完整呈現離不開藝術語言的運用。藝術語言就是藝術作品的物質表現手段,是作品的外部形式[4]。技擊動作、組合、套路結構和布局、器械、服裝等就是現代武術套路的藝術語言,并且這些藝術語言,不但是創作藝術形象的表現手段,且其本身就具有審美價值[5]。不同藝術語言的運用表達出不同的主題,進而構成的藝術形象亦不相同。如麒麟步、橫釘腿、無袖服等構成了南拳的形象;柔緩的音樂、野馬分鬃等構成了太極拳的形象。運動員正是將這些表現手段合理運用并通過自身演練出來,從而構成其所創編套路的完整形象,這也是現代武術套路中的主要審美對象。
3.1.1 主體的審美需要
人們的物質需求在長期社會實踐中逐漸得到解決,使得其精神層面的需求慢慢顯現出來。審美關系作為人與對象間構成的精神性關系,也是在人們精神需要的推動下所產生的,這種精神需要則表現為審美需要,是主體渴望在自身本質力量對象化的過程中建構自我、證明自我的需要。審美需要是促使主體進行審美活動的內在動力。
3.1.2 客體的穩定性
現代武術套路是以運動員為載體,而運動員本身帶有極大的不穩定性。全國冠軍與初學者所表現出的動作規格、演練水平和場地布局等都大不相同,即使是水平相同的運動員,在演練武術套路時所帶來的審美體驗也不一樣。比如,弓步扎刀這一動作,高水平運動員能夠確保動作的標準性,展現出黃金分割之美,而水平較低的運動員在做動作時,或弓步不夠標準或扎刀后手未展開等,都會影響動作在視覺上所呈現出的比例之美。因此,運動員演練的穩定性是促使主客體構成審美關系的基本前提。
3.2.1 客體形象的感知
人們同對象所構成的一切關系均離不開社會實踐,而人的感覺器官便是與對象產生關系的具體實踐工具。但審美關系不同于其他關系的地方,它不僅通過感覺器官,而且就在感覺器官上與現實建立關系[6]。這種區別主要表現為在審美關系中,主體主要以對象感性形象為基礎并圍繞其展開,而較少涉及譬如概念、功能等方面。因此,對客體形象的感知便是審美關系生成的開端。
在現代武術套路中,觀眾通過運動員的演練來獲得形象,運動員則通過習練來感知自身形象的表達。獲得形象途徑不同導致二者感知方式的側重點不同,觀眾依靠眼睛和耳朵等來感知場上運動員演練的套路,而運動員還有其獨特的感知方式,即通過肌肉本體感覺在演練中體悟現代武術套路。高水平運動員在完成動作的瞬間,依據動作定型的原理,不需鏡子也能感知到動作在時空中變化的軌跡。盡管二者感知形象的方式不同,但最終目的一樣,即在腦海中生成對象具體的感性形象,在此基礎上才能運用自身本質力量從中創造和體驗美。
3.2.1 本質力量的顯現
經主體感覺器官感知并在腦海中生成的具體形象,既受對象自身所限制,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夾雜著主體的主觀意識。客觀的視覺是不存在的,對形式與顏色的理解所依據的總是個人的秉性[7],這是因為人的感覺與思維器官在長期社會歷史實踐中,已經超越了自然而發展成為精神的器官,也就是說人具有自然與精神兩種屬性,并在長期發展中得到交融,構成了人的本質力量。每個人都擁有本質力量并且渴望將其實現,即本質力量對象化,但對于美而言,并不是所有對象化的過程都能創造美,而是說“美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是一種形象,這種形象還必須是充滿了生命的、生氣灌注的”[6]。因此,人的本質力量只有“化”到對象的形象中才能塑造出美,而這一過程便是審美關系生成的過程。
審美關系在主體塑造美的形象中生成,不是說主體單方面的臆想,其必須依賴一定的物質載體并符合其性質和特征。在現代武術套路中,從習練者的角度看,運動員在創編與習練套路的過程中,對武術動作融入了其精神力量,如動作姿態與勁力的拿捏、節奏與組合的方式等,從而使動作具有生氣,創作出打上其本質力量烙印的“技擊藝術作品”。縱觀這一“作品”,從構思、編排、反復修正到最后形成,無不體現出運動員的思維、意志和情感,并且通過自己從屬自然層面的本原力量呈現其形象,審美關系亦在其中不斷生成與發展。從觀賞者的角度看,現代武術套路與其他藝術作品或自然景觀不盡相同,人們可以在一幅畫、一座雕塑或山川河流面前駐足許久,但在緊張刺激的武術賽場上,1min30s左右的時間轉瞬即逝,必須全神貫注地欣賞運動員所呈現的技擊藝術,以便觀察其線條均勻的體型、比例優美的動作、跌宕起伏的節奏和心思別致的布局等。因此,人們本質力量顯現的過程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所表現出的帶有運動員本質力量作品的基礎之上。簡言之,人們是對運動員所創造的美的創造。而作為族類生物的人,本質力量恰恰也有其共性特征,因此能夠對這一作品產生一定程度的共鳴。此外,人的本質力量不是固定不變的,也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永遠處在創造之中的生生不已的生命力量[8],這也體現出每個人的本質力量都有其特殊性和差異性,表現為人們對武術的理解、情感不同,導致自身本質力量的程度有所差異,這也是觀賞者與現代武術套路審美關系生成與否的分水嶺。
3.2.2 美感經驗的獲得
運動員或觀眾將本質力量對象化到現代武術套路中塑造出美的形象之后,在體驗與欣賞的過程中,獲得了美感。這種感覺被保留在了人們的生命過程中,并內化為人們的生命經驗。人們說美感或美感經驗是由主體的本質力量在對象中得到顯現后而獲得的,是因為“美感經驗從來就不是單純接受外在對象或感受外在對象的單一過程,而是一個呈現對象與表現生命同時進行的雙向活動”[9],這個雙向活動,既離不開對象,更需要主體在對象中能夠直觀自身。
現代武術套路是一個動態的,由開始到結束的完整過程,因此主體所獲得的美感經驗不是單一的、固定的,而是隨著這一過程的時間推移呈現出重復性和隨機性的特點,當美感經驗出現的次數在整個套路演練的過程中占比較大時,審美關系才是穩定的。此外,美感經驗還具有歷史性與突創性的特點。主體當下美感經驗的獲得既受以往所積淀經驗的影響,同時也是主體當下的能動創造,它們互相統一融入人們的本質力量,使其永遠處于生生不息的創造之中,這也體現出審美的教育價值。總而言之,美感或美感經驗的獲得使主體見證了審美活動的發生,是其與對象間生成審美關系的具體表現,也是對現代武術套路審美價值予以肯定的重要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