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研究關鍵詞“轉換”和“shift”不宜互譯

魏望東

(中山大學中山醫學院，廣東 廣州 510080)

一、引言

國內翻譯研究文章常出現“翻譯轉換”四字組合。這是應用漢語的同義反復修辭法，翻譯即轉換，如“說理文體的語言、邏輯及其翻譯轉換”(周領順，2020)。倪璐璐和彭白羽認為，在對“翻譯”這一術語下定義時往往離不開“轉換”，英語用shift表示。該文標題:翻譯“轉換”考，也被翻譯為:A Study on “Shifting” in Translating。 另外，“轉換”在國內也用來指一種翻譯技巧，也被一些學者翻譯成西方翻譯研究的術語“shift”，如方夢之?譯學辭典?里面的“翻譯轉換”技巧直接采用translation shifts來表達。熊兵在歸納譯學方法論系統里面的翻譯技巧“轉換”時，也直接把它翻譯成英語關鍵詞shift。

這里提出質疑。漢語翻譯研究關鍵詞“轉換”和英語翻譯研究關鍵詞“shift”兩者的概念意義類似嗎?可以互譯嗎?“轉換”可用來給翻譯下定義，“shift”也可以嗎?如果不可以互譯，該如何用英語翻譯“轉換”呢?又該如何用漢語翻譯shift呢?

二、漢語翻譯研究關鍵詞“轉換”

漢語翻譯研究關鍵詞“轉換”有兩種意義，一方面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用來給翻譯下定義，這方面的轉換等同于翻譯。在很多文章里面“轉換”和“翻譯”同義并用。另一方面，“轉換”也用來指譯學方法論系統中的一種翻譯技巧。

(一)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

在漢語翻譯研究界，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比表示翻譯技巧的“轉換”，出現得晚一些。此概念最早出現在宋代的普潤大師法云編寫的?翻譯名義集易檢?里。“夫翻譯者，謂翻梵天之語。轉成漢地之言。音雖似別。義則大同”。相比于下文的西晉時代的道安，法云所言的“轉”的概念更為接近翻譯研究中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概念。

當代學者劉宓慶直接使用“轉換”名稱來表達翻譯概念，“雙語轉換過程應當是藝術選擇的再創造過程……雙語的同步轉換(synchronized transference)”。劉宓慶的文章?論翻譯的虛實觀?沒有直接表明翻譯的本質就是轉換。王秉欽論述翻譯中的形象轉換方法(這里表示翻譯技巧的轉換概念)，指出:“翻譯，就其本質而言，就是指一種語言轉換成另一種語言。轉換理論是翻譯的基本理論。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轉換就沒有翻譯。”這可能是國內提出該理論的第一篇文章，直接指出了轉換概念在翻譯研究中的重要意義。黃忠廉、李楚石首次真正全面認識到轉換概念在翻譯研究中的重要價值，明確指出了“翻譯活動的軸心是轉換”，他們把翻譯定義為:“將甲語話語信息最大限度地轉換為乙語話語信息的思維過程和語言過程，漢語稱為‘翻譯’”。姜秋霞指出，翻譯就是轉換:“一般而言，翻譯即轉換，轉換是翻譯的核心內容。在籠統的層面上，翻譯的轉換是指信息的一種傳遞過程，即(一種語言)信息的發出與(另一種語言)信息的接受過程”。以上學者的兩篇文章確定了轉換概念在翻譯研究中的重要意義。

(二)表示一種翻譯技巧的“轉換”

表示一種翻譯技巧的轉換概念，這里最早溯源到西晉時代禪學大師道安的“轉音”，這里轉換概念用來表達一種翻譯技巧。“桓靈之世，朔佛赍詣京師，譯為漢文。因本順旨，轉音如已，敬順圣言，了不加飾也”(羅新璋，2009)。道安的“轉音”中的轉換概念涉及譯學方法論系統中的音譯轉換技巧。

到了當代，王超塵直接使用轉換概念，論述人名地名的翻譯技巧，他稱之為“轉寫法”。王秉欽主要論述的是表示一種翻譯技巧的轉換概念。劉宓慶(1999)從翻譯方法論上認識到轉換的重要性。目前我國翻譯研究界提出了不少的翻譯轉換技巧，如方夢之的?譯學辭典?歸納了十種，分別是:平行式轉換、正反式轉換、對應式轉換、句型轉換、形象轉換、詞類轉換、視點轉換、語態轉換、替代式轉換和辭格轉換。

三、英語翻譯研究關鍵詞“shift”

“shift”作為翻譯研究關鍵詞，最初出現在卡特福德(Catford)的論述中。“shift”被方夢之和熊兵納入翻譯技巧范疇，但是它原來并不是作為翻譯技巧提出來的。它最初的使用目的跟翻譯定義和譯學方法論系統沒有關系。這一關鍵詞開始出現在Catford的著作的第二章，原文如下:“...systematic survey of some of the changes or shifts which occur in translation.By shift we mean departures from formal correspondence in the process of going from the SL to the TL”。因此這個術語原本只是對翻譯中所出現的變換現象(changes or shifts)來進行系統的描述，具體是用它來指翻譯中形式的不對等或改變。在他的筆下，shifts即是changes:變換，并且是具體可數的。卡特福德描述這種譯文對原文的變換現象時，認為共有兩種主要類型的變換:層次變換(level shifts)和范疇變換(category shifts)。顯而易見，卡特福德不是把shift當作一種翻譯技巧。他也不是用shift來給翻譯下定義，不是用它來探討翻譯的一般概念意義。

四、“轉換”和“shift”能否互譯?

(一)“轉換”何時被翻譯為“shift”?

上文論及漢語翻譯研究界自古就有轉換概念。到了當代，有關“轉換”的翻譯研究文章發表了不少，初始并非是用英語的shift來表達“轉換”這一含義，如劉宓慶(1984)是用transference來表達轉換概念。黃忠廉是用transform和transfer來表達。漢語翻譯研究界的轉換概念何時用shift來表達呢?比較早的應該算是上文所說的王秉欽。在該文中，他簡單地指出了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概念，以及這轉換概念在翻譯研究學科里面所具有的重要意義，然后就馬上聯系到卡特福德的translation shift。 因此，本文認為，他引用“shift”關鍵詞，意圖是用之表達翻譯一般意義的轉換概念。本文覺得，王秉欽(1989)一文在這點上有值得商榷之處，該文似乎對卡特福德的概念有所誤讀。2019年，倪璐璐和彭白羽的論文也認為“shift”術語表達的就是作為翻譯一般意義的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概念。方夢之的?譯學辭典?用shift來翻譯漢語“轉換”關鍵詞，用translation shifts表達漢語的“翻譯轉換”術語，并把它納入翻譯技巧范疇。

(二)“轉換”和“shift”不宜互譯

漢語和英語中的翻譯研究關鍵詞“轉換”和“shift”所表達的概念內容不一樣，不宜互譯。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最好使用英語的transfer來表達。作為一種翻譯技巧的“轉換”可以考慮使用adjustment來表達。英語翻譯研究關鍵詞shift可以漢譯為“變換”，不宜漢譯為“轉換”，否則會和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產生混淆，也會和表示一種翻譯技巧的“轉換”產生混淆。translation shifts可以漢譯為“翻譯的變換”。

1.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不宜英譯為“shift”

在一般意義上，翻譯就是轉換，指的是把源語的言語符號轉變更換為目的語的言語符號，把源語表達出來的信息轉變更換為目的語信息，同時也把源語的文化符號轉變更換為目的語的文化符號。在這一過程中，源語的心理思維符號和美學詩學符號也被轉變更換為目的語的心理思維符號和美學詩學符號。這種意義的翻譯實在不宜使用卡特福德意義的“shift”來表達。如上所述，卡特福德首次提出的shift關鍵詞是用來描述因翻譯而造成的源語和目的語形式不對等的翻譯現象，這只是翻譯轉換中的一方面，翻譯轉換還有另一面:源語和目的語形式對等。這里提出的國內某些學者認為翻譯即轉換，英語用shift表示，這是對卡特福德翻譯理論的深度誤讀。

這種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用來給翻譯下定義的“轉換”，卡特福德的原文本來就不是用“shift”來表達。他是用兩個不同的概念來表達這種“轉換”，其一是replace，其二是transfer。“the replacement of textual material in one language(SL)by equivalent textual material in another language(TL)”(Catford，1965:20－21)(使用目的語的等值文本內容來代替源語的文本內容——文章作者譯)，這是卡特福德給翻譯所下的定義(這其實是他對“全面翻譯”的定義)。他認為，按照翻譯的程度(translation in terms of the extent)來劃分，翻譯可以分為全面翻譯(full translation)和部分翻譯(partial translation)。當探討全面翻譯時，翻譯概念就用replace概念來表達，“the entire text is submitted to the translation process:that is，every part of the SL text is replaced by TL text material”(Catford，1965:20－21)。 當探討部分翻譯時，翻譯概念就用transfer概念來表達:“some part of parts of the SL text are left untranlated:they are simply transferred to and incorporated in the TL text.”。

語言本身具有不可譯性，卡特福德的“全面翻譯”在實踐中不太可能。因此文章作者更傾向于使用“transfer”來表達這種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transfer在翻譯研究的概念解釋可以參閱 Shuttleworth＆Moira的著作:“the term transfer is used by some(...)as a synonym for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transfer術語由一些人用作翻譯過程的同義詞——文章作者譯)，“translation as a ‘special type of transfer’ (...)of signs from one system into another”(翻譯作為一種特殊的轉換類型，從一個系統的符號轉換為另一個系統的符號——文章作者譯)，“is basically synonymous with translation”(與翻譯基本上同義——文章作者譯)。可見，英語的transfer比較接近漢語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是它比較好的英語譯名。

2.作為一種翻譯技巧的“轉換”不宜英譯為“shift”

譯學方法論系統有翻譯策略、翻譯方法和翻譯技巧。翻譯技巧被譯者在實際的翻譯行為中加以靈活應用，對提高譯文質量能起有效作用。在眾多翻譯技巧中，轉換技巧最為常用。它可以應用到語言文化的方方面面的翻譯實踐中，包括語音、語詞、語句、語段、語篇、語義、修辭、語用、詩學和文化等。漢語界的翻譯文章所探討的轉換技巧是一種有目的、有計劃的譯前和譯時的藝術衡量，實在不應該譯為shift。既然關鍵詞shift從開始就不是針對翻譯方法論而提出的，也不是為翻譯技巧而設計的術語概念，那么表示翻譯技巧的“轉換”和“shift”二者不在同一個平面上，二者不宜互譯。

翻譯的轉換技巧的核心內容不外乎改變。用漢語表述的轉換技巧可以統一用耐達(Nida)所提出的英語“adjustment”概念來表達(Shuttleworth＆Moira，2014)。耐達認為，為使譯文達到動態等效，翻譯時可以采用一系列技巧，對原文的形態結構、風格和語義進行適當的調整。耐達描述的這些技巧(techniques of adjustments)非常接近我們漢語表述的翻譯轉換技巧，共包括:additions，subtractions，alterations， the use offootnotes， adjustmentof language to experience(Nida，1964:227－240)。 耐達認為，“the techniques are equally applicable to all types of translating”(這些技巧也一樣適用于所有種類的翻譯——文章作者譯)。英語單詞adjustment的核心意義也不外乎是change，能比較逼真地表達漢語表述的轉換技巧的內容意義。

3.“shift”不宜譯為“轉換”

如上所述，“轉換”不應該譯成shift。同樣，為了避免已有概念的混淆，shift也不應該譯為“轉換”，否則shift會讓人誤以為是表示翻譯的一般意義并且等同于翻譯的轉換概念或者是轉換翻譯技巧。shift可以漢譯為“變換”，translation shifts漢譯為“翻譯的變換”。源語文本被翻譯為目的語文本后出現了形式上不對等的情況，是一種翻譯的變換現象。level shifts可以譯為“層次上的變換”，而category shifts則可譯為“范疇上的變換”。改一字，能夠避免已有概念的混淆。文章認為值得嘗試。

五、結語

文章作者認為，“轉換”是漢語翻譯研究關鍵詞，“shift”則是英語翻譯研究關鍵詞。兩者在意義上稍有重疊，但是這兩個關鍵詞在翻譯研究上的意義和使用目的是不一樣的，不應該互譯，以免造成翻譯研究概念的混淆。這是譯名研究范疇的一個問題。這兩個關鍵詞互譯，一直被一些學者采用了好多年，從未被質疑。譯名不可隨意，這是翻譯研究界歷年來的呼吁。文章謹對此翻譯研究界的呼吁做一重復。翻譯大師嚴復在他的?天演論?譯例言里說過“一名之立，旬日踟躕”，名稱的創立確實需要仔細推敲，嚴格把關。譯名同樣需要我們反復斟酌，不可隨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