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政治語言仿擬的藝術魅力

文/廈門技師學院 劉小麗

一、概述

政治語言是“政治活動中政治主體用來交流政治信息的語言，它包括語文語言和非語文語言。政治語言具有政治性、社會公共性、時代性、工具性等基本特征”。它圍繞各類政治活動以語言形式表達，主要起著“信息傳播、議題設置、闡釋與聯系、行為鼓動、政治認同”等幾大功能，對于統一人們的認識、統一思想、統一行為，起到很好的輿論導向作用，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深刻影響著治國理政策略、政治交流及其他大眾活動。在思想自由、言論自主、信息開放的今天，尤其是在網絡、電視、報紙等多元化媒介發展背景下，在濃縮不同語言特色的基礎上，政治語言已不僅是政治活動和宣傳的工具，還體現出引領社會價值、道德理念、價值取向的功能。但因政治語言的嚴肅性、抽象性、理論性，大眾對其的心理認同多停留在政治語言的書面化上。毛澤東在《反對黨八股》一文中說：“語言這東西，不是隨便可以學好的，非下苦功不可。”“要向人民群眾學習語言。人民的語匯是很豐富的，生動活潑的，表現實際生活的。”政治語言的生活化仿佛一股順應民意、順應時代的清新之風，在語言上貼近群眾，提高了群眾對政治語言的認知度與認同度。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的系列重要講話、文章、訪談等，大量采用百姓生活用語重新建構政治語言，因其風格鮮明、內涵深刻，被國外媒體贊譽為“習式風格”。不僅使得黨對文化領導權的掌控得到進一步的鞏固，同時也使國家與社會得到有效溝通，促進官方與民間文化交流、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互動共生，為政治文化的發展注入了鮮活的力量。在特定的社會文化環境中，政治語言的形式、內容、規范、價值觀等內涵與特征適應社會并積極作用于社會，創造新的社會文化。因此，政治語言作為一門新興學科，是豐富民主公共文化的重要資源。政治語言學是在民族學、社會學、心理學及其他人文學科的成就基礎上，語言學和政治學交叉滲透的結果。在我國，政治語言學研究才剛剛起步，無論在學科建設還是理論方法上，還沒有形成廣為接受的理論認識。

為了更有效地實現政治語言功能，使其更貼近群眾，政治語言常運用仿擬辭格，充分利用其與“現成詞語、句子、篇章”形似的形式，突破讀者的心理禁忌，達到傳遞感情、潤物無聲，可謂言之有物，行而久遠。本文運用語言學方法，從句法、語義、語用、篇章等分析政治語言仿擬的特點，揭示其修辭功能與藝術魅力。

二、政治語言仿擬的分類與應用

何謂仿擬？仿擬是語言修辭學中的重要修辭手法。這是一種巧妙、有趣的修辭格式。王希杰在《漢語修辭學》中認為：“仿擬就是模仿現有的格式，臨時新創一種說法。仿擬只是作為原格式的臨時替身而已。”它根據所表達的內容與情境，仿照人們所熟知的古今中外詩詞、典故、名言、成語、網絡用語等，使表達的語言與被仿擬語言交相輝映，獲得幽默詼諧、妙趣盎然的效果。著名的修辭學家譚永祥在其《修辭美學·自序》中說：“修辭是什么？修辭是個薄情郎，生性就是喜新厭舊，嗜‘美’成癖。所以，唯有創新，庶幾近之。”可見修辭本質屬性即創新性。仿擬是人們思維開發創造的成果。學者們的不斷探索，拓寬了仿擬的樣式，按所仿對象可分為仿詞、仿句、仿篇（或稱仿調）三類，按仿擬途徑的不同，可分為語義仿擬（義仿）與諧音仿擬 （音仿）兩類。仿擬修辭廣泛用于社會生活、政治語言、廣告用語、報章標題等。政治語言仿擬體現了相同的創新性和生動性，表現出語言學的豐富多彩，展現了獨特的語言藝術魅力。

（一）仿詞（語）。1.有些天天喊“大眾化”的人，連三句老百姓的話都講不來，可見他就沒有下過決心跟老百姓學，實在他的意思仍是“小眾化”（毛澤東《反對黨八股》）。“小眾化”仿“大眾化”，反義仿擬富有幽默、諷刺色彩。2.有“小廣播”，是因為“大廣播”不發達。只要民主生活充分，當面揭了瘡疤，讓人家“小廣播”，他還會說沒時間，要休息了（毛澤東《青年團的工作要照顧青年的特點》）。在日常生活中，“小廣播”常常用來比喻傳播小道消息的人，毛主席以“大廣播”仿擬“小廣播”，比喻要充分發揚民主，開誠布公，形象幽默。3.開始有的規定寫的是“一般”怎么樣，大家說還是“一律”好。沒有硬杠杠，最后都成了“二般”了 (習近平總書記在廣東考察工作時的講話) 。習總書記以“二般”仿擬“一般”，有反諷意味，強調要切實改變工作作風，規定一旦公布了，就要堅決執行，接受群眾監督。4.舌尖上的安全——全力以赴保障食品安全（習近平《在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三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等講話中多次提及）。“舌尖上的安全”仿擬“舌尖上的中國”。在《舌尖上的中國》的一片歡呼聲中，習總書記仿擬群眾耳熟能詳的詞語，將舌尖上的安全擺上桌面，引起了群眾強烈的共鳴，有了“舌尖上的安全”才能保障“舌尖上的中國”。5.累并快樂著——帶著樂觀主義精神努力工作。“我不是痛并快樂著，是累并快樂著。”習近平總書記在2013年3月會見中國駐俄使館工作人員和中資機構代表時，巧借流行語，仿擬“痛并快樂著”，詼諧地表達對待工作和生活的樂觀，對待人民和國家事業的執著。6.人心就是力量——群眾路線是黨的生命線（習近平在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人心就是力量”仿擬“知識就是力量”，通俗生動且深入人心地強調黨和人民的關系，提醒黨員干部“群眾路線是我們黨的生命線和根本工作路線”。7.處理好改革“最先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的關系，突破“中梗阻”，防止不作為，把改革方案的含金量充分展示出來，讓人民群眾有更多獲得感。“最后一公里”來源于科技用語“光纖入戶舉步維艱，寬帶提速‘最后一公里’如何破？”與“推進光纖到戶，解決好網絡的‘最后一公里’”。習總書記巧妙借用科技用語“最后一公里”仿擬改革用語“最先一公里”，形象闡述二者關系，同時生動表達了當代改革所處的緊要關頭。

仿詞、仿語仿照原有詞、語的形式，保持了原詞、語的特點，但賦予了新意。例中的“小眾化”“大廣播”“舌尖上的安全”“人心就是力量”等，僅一兩字的改動，便讓人覺得生動有趣、印象深刻，極具親和力。

（二）仿句。仿句就是模仿或借用已有語句的格式和部分詞語，創造新句子，表達新的內容。這類似于古詩文中的“化用”詩句，如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千古名句仿擬庾信的“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仿擬產生的政治語言仿句也別有一番韻味。1.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大力促進農民增加收入（習近平總書記到瓊海、三亞等地深入海港、農業產業園、國際郵輪港等考察調研講話）。“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仿擬“療效好不好，關鍵看效果”“女人老不老，關鍵看眼角”等百姓常用語言，習總書記特別強調小康建設的“到位不到位”，不僅要看政府工作各項考核指標，更要看政府政策的民心所向。一句通俗生動的話語體現了政府對農業發展、農民增收的重視，深入百姓人心。2.核心價值觀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形成培育、弘揚核心價值觀的氛圍（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核心價值觀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仿擬大眾生活中喜聞樂用的語句，如“生活中的意外就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壓力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等，強調要隨時充分利用各種條件與時機，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與之相適應的社會氛圍。3.Where there is suffering,there is duty.(美國總統布什的就職演說)。“哪里有痛苦，哪里就有責任”仿擬諺語where there is a will,there is a way.（有志者事竟成）。聽眾基于對本體的理解，通過表達結構相似性的聯想，輕松解讀政治語言的本意。政治語言仿擬使布什的演說更具感染力與說服力。4.“We came,we saw,he died.”(我們來過，我們看過，他死了)。這是卡扎菲死亡后，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表達的句子。該句巧妙地仿擬了愷撒的名言“Veni,Vidi,Vici”（I came,I saw,I conquered.我來過，我看過，我征服了)，凱撒大帝表示其野心與個人英雄主義。希拉里·克林頓仿擬的句子體現了東西方的價值觀對抗與文化沖突。5.“I was brought up rich.”——“Yeah,” I said:“You were born with a Cadillac in your mouth.”意為：“我從小就富有。”“是啊，”我說:“你生下來嘴里就含著一輛凱迪拉克。”（英國首相丘吉爾在呼吁援助中的講話）這里仿擬的是成語be born with a silver spoon in one’s mouth（生在富貴人家）。Cadilac是美國的一種名牌轎車，價格昂貴，是富貴的象征，用來替換silver spoon（銀勺）保留了原有生來即富的意義，形式上夸張地將一輛車放入嘴中，幽默地請富有的人多獻愛心。

（三）仿篇。仿篇是對整篇文章的模仿，多是抓住其中一點，仿結構或仿內容。政治語言的篇章仿擬大多是在學習黨的宣傳精神基礎之上的再創造，例如仿擬社會主義榮辱觀的語篇：1.以埋頭苦干為榮，以虛張聲勢為恥；以實事求是為榮，以空話套話為恥；以真干實干為榮，以好大喜功為恥；以心系百姓為榮，以虛情假意為恥；以為民服務為榮，以為幣服務為恥；以理論聯系實際為榮，以理論聯系實惠為恥；以密切聯系群眾為榮，以密切聯系領導為恥。2.榮辱觀之為官篇——以公正為榮，以偏私為恥；以謙和為榮，以蠻橫為恥；以勤政為榮，以庸碌為恥；以淡泊為榮，以貪婪為恥。以上兩例都是仿擬社會主義榮辱觀的語言、結構，內容上進行了拓展，提倡社會主義新風尚，弘揚了社會主義榮辱觀，傳播了正能量。仿篇常常也與仿調相結合。《修辭學發凡》中指出，仿調是指模仿已有的腔調。對政治語言的仿調，即仿政治腔調、格調。如：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毛澤東《卜算子·詠梅》）。這首詞在語調上仿擬陸游的詩詞，原詞表現了孤芳自賞、離群索居的情緒。毛澤東反其意而作，結合作詞的政治環境——中國國內遭受三年自然災害，國際上受到來自蘇聯政治上的、經濟上的、軍事上的壓力，托梅寄志、表明決心：在千難萬險之下，也要頑強不屈迎接挑戰，爭取最后勝利。

（四）語體仿擬。語體仿擬與其他仿擬本質相同，只是被仿體是某一交際領域的言語體式，語體仿擬的修辭技巧主要就是“造成題旨情境與言語體式的反差”，以此來獲得強烈的修辭效果。下面例子是政論的語體仿擬：1.“官不在‘高’，為民則‘明’，權不在‘重’，善用則‘廉’。民勤官儉，國富家和。”該廉政短信以語體仿擬劉禹錫的《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借用古文語體獲得強烈的修辭效果，使讀者在感悟古代文學精妙的基礎上，深刻領會執政為民，反腐倡廉的重要性。2.《別了，“不列顛尼亞”》一文撰于香港回歸之際，見證了中英外交關系的歷史新篇章。 “不列顛尼亞”（Britannia）是對現代英國的敬稱。一方面，該文在語體仿擬題為《統治吧，不列顛尼亞》英國的軍歌與國歌，送別日不落帝國的落寞撤離，表達中華民族復興崛起的民族自豪感。另一方面，仿擬了毛澤東同志在建國前夕的新華社論《別了，司徒雷登》，文題一語雙關：既指送別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離開，又暗指美國對華政策的失敗。《別了，“不列顛尼亞”》的語體仿擬建立起了中國復興的歷史進步的序列感，激發了民族自信心。

三、政治語言仿擬的藝術美感

形式是唯美主義實踐其理念的場所，所有的唯美主義理論家都把形式放在了文學創作的首要位置。政治語言仿擬對象源自生活中方方面面的語言，形式上囊括古今中外、高雅與大眾化、嚴肅與詼諧等格調。仿擬政治語言與原對象保持天然的聯系，引導大眾在熟悉的語句、語境和文本中發掘創造新的形式美感，突破了嚴肅刻板的思維定式與心理常規，增加了政治語言的新鮮血液，迎合了老百姓的審美心理，展現了親和、生動的藝術魅力。“審美心理不只是感受美、享受美并從中獲得愉悅和快適的情感活動，也是發現美、表現美、創造美的認識活動……”。因此大眾在接受政治語言仿擬，從中發現并感受語言美，也是創造美的過程。政治語言仿擬的美感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1.語感美，體現在仿擬后所創造的音律、節奏、音調等方面的美感，使人讀來鏗鏘有力，錯落有致。2.聯想美，將仿擬的政治語言與仿擬本體進行潛意識的對比時，在聯想中利用已知的仿擬本體的美感，感受政治語言的美。3.意境美，通過審美想象，在腦海里形成并感受仿擬對象的意境，賦予讀者相似的意境美的享受。總之，政治語言仿擬易引發人們的聯想和想象、深刻揭示事物內在矛盾，在傳達政令時形式易為人接受，達到心領神會的功效。

四、結語

綜上所述，政治語言仿擬是一種普遍的修辭手段，利用古今中外的優秀文化元素廣征博引、縱橫捭闔，突破了政治語言嚴肅性、抽象性、理論性的局限性，在語言上貼近群眾，更在內容上、思想上與大眾同頻共振、凝聚共識。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創新性的政治語言仿擬，源于中國傳統文化與老百姓的生活，易讀易誦、易傳播、具有沖擊力，開啟了治國理政的新實踐。政治語言仿擬利用政治語言的公共性與時代性，賦予其新時代的內涵，形成強烈的藝術美感。在實踐中，科學地把握政治語言仿擬，需整合社會學、語言文學、心理學、政治學、國際政治與關系等各學科研究理論與方法，分析仿擬修辭的傳播效果。在傳承政治語言的基礎上，對現有的政治語言的仿擬與再創造，促進政治語言學的發展，同時豐富社會公共文化的內容，使政治語言表達生動活潑，充滿吸引力、感染力與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