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亮 陳懋豪 任向津 歸雯婷 編輯/韓英彤
土耳其作為一個蓬勃發展的新興經濟體,在國際社會享有“新鉆國家”的美稱,2020年人均GDP排名全球第19名。中國是土耳其的最大進口來源國之一。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20年中國對土耳其的出口總額達到203.57億美元。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進一步推進,中土之間在貿易及投資領域的合作必將日益緊密。但機遇與風險并存,在涉及土耳其的國際業務中,隱藏著不少難以識別的洗錢及制裁合規風險,而國際上對反洗錢及制裁合規的要求則越來越嚴格,處罰案例屢見不鮮且數額巨大。本文試分析土耳其洗錢及制裁合規風險的識別難點,并提出相應的解決辦法。
美國財政部海外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的網站顯示,2020年10月,巴菲特旗下的伯克希爾哈撒維公司因其土耳其子公司違反對伊朗制裁的規定,被罰414萬美元。盡管該公司一直要求其土耳其子公司遵守美國關于伊朗的制裁政策,但其子公司卻忽視相關要求,認為美國后續會放松對伊朗的限制,因而仍持續拓展伊朗市場,通過兩家土耳其中間商轉賣貨物至伊朗,并采取發送私人電子郵件與伊朗客戶溝通訂單等方式規避公司系統管控,累計向伊朗出口了144筆訂單的貨物,最終多個客戶被認定為伊朗政府機構組織。若非OFAC考慮了伯克希爾哈撒維公司主動披露等減輕處罰的情節,法定最高罰金將會達到3600多萬美元。
上述案例表明,即便是美國的知名跨國公司,在對其土耳其子公司落實制裁合規要求時也難免發生疏漏,仍會出現故意隱去交易中最終用戶涉及制裁的情況。因此涉及土耳其的業務可謂風險重重,潛在風險巨大且隱蔽。
上述案例并非偶發,從國際機構對土耳其洗錢風險的評價以及有關國家和區域組織對其實施制裁和處罰的相關案例看,其洗錢及制裁風險早已顯露端倪。
在洗錢及恐怖融資方面,2019年FATF的第四輪互評估報告顯示,土耳其對其“40+9建議”實施情況仍然不容樂觀。經過前三輪的互評估,盡管土耳其在反洗錢法律框架方面有了顯著進步,通過了數部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方面的法律,同時其金融情報機構也制定了可疑交易報告、客戶盡職調查、資產凍結等方面的原則和流程,但由于在具體執行上仍有許多漏洞,導致其一系列法律框架和控制措施并沒有完全達到應有的目的。例如,土耳其在執行聯合國反恐怖主義相關決議時顯著遲滯,對特定非金融行業的監管較為寬松,對易被恐怖組織利用的非營利機構也缺乏管控等。這些問題最終導致土耳其金融機構等受監管行業對洗錢的理解與管控無法統一,對恐怖融資風險的理解與管控也更加寬松,執行力度無法達到理想水平。銀行等金融機構雖已建立了客戶盡職調查、交易實時監控等機制,但仍有許多漏洞,如對政治公眾人物等客戶的盡職調查并不全面;對收益所有人的識別僅停留在對注冊所有人的識別,而忽視了對實際控制人的識別;對交易的實時監控與其面臨的風險不相匹配等。特定非金融行業,如貴金屬行業、房地產行業及貨幣兌換行業等,則基本沒有客戶風險識別及盡職調查流程,因而被FATF直接點名,認為應該加強監管。
2021年10月,由于認為土耳其在洗錢風險管控方面存在戰略缺陷,FATF將其列入了“打擊洗錢、恐怖主義融資與擴散融資的制度存在戰略缺陷的國家/地區名單”(俗稱“灰名單”),即加強監控的司法地區名單中。對此,土耳其也承諾會繼續加強與FATF的合作,達成FATF提出的8項具體改進措施。對想與土耳其開展業務的企業和金融機構而言,該名單會是一個重要的參考因素。上述名單的變更表明了與土耳其相關的業務可能需要重新評估其洗錢與恐怖融資風險。
在制裁方面,美國雖未實施針對土耳其國別相關的制裁,但已經開始針對土耳其采取將政府官員列入指定名單等制裁措施。2018年8月,美國財政部因土耳其監禁美籍牧師而將土耳其司法部長和內政部長列入SDN名單,直到土耳其政府釋放了該監禁人員后,才解除了對兩名部長的制裁。無獨有偶,2019年10月初,土耳其進駐敘利亞北部,支持敘利亞反對武裝,打擊美國支持的庫爾德人民保衛軍,特朗普簽發與敘利亞相關的第13894號行政令,OFAC將土耳其國防部、能源部及其部長、內政部長列入SDN名單,待土耳其承諾停止在敘利亞北部的進攻后,列入名單的幾名土耳其官員才被OFAC從SDN名單中移除。2020年年末,又因土耳其在地中海附近的能源勘探及軍演行為,美國前任總統特朗普對其進行了制裁,將其從F-35戰斗機的采購名單中剔除。但這次土耳其沒有讓步,轉頭從俄羅斯采購了S-400防空導彈系統,美國隨即依據《以制裁打擊美國敵人法》(CAATSA)對土耳其購買S-400導彈系統的行為,針對一家國有實體及4名政府官員進行了制裁,以此警告并擬迫使土耳其放棄從俄羅斯購買導彈系統。歐盟方面,由于土耳其在與希臘和塞浦路斯有爭議的海域勘探天然氣,歐盟委員會于2019年11月11日建立了一項新的限制性措施框架,使歐盟能夠對未經塞浦路斯共和國批準的,負責、參與或協助鉆探活動的自然人或實體實施有針對性的限制性措施,包括資產凍結和旅行禁令,并將兩名土耳其石油公司高管列為限制性措施對象。
除被施以制裁措施以外,土耳其實體因違反制裁措施而遭受處罰的案例也頻頻發生。在美國財政部下屬OFAC近幾年的執法行動中,多家土耳其或其關聯公司因與伊朗發生相關交易,違反了《伊朗交易制裁條例》(ITSR),被處以民事罰款。另外,在2017年和2019年,美國司法部分別對土耳其國有銀行Halkbank及其高管等相繼提起刑事指控,罪名是合謀破壞美國對伊朗的制裁政策、欺騙美國監管機構,利用“黃金交易機制”以及虛假的食品藥品交易,協助伊朗政府非法轉移受限資金。
從國際社會對土耳其的評價及措施來看,土耳其反洗錢及制裁合規狀況相當不理想。這與土耳其本身的地理、政治、經濟、宗教等背景有著密切的聯系。土耳其地理位置特殊,且其內部民族矛盾突出,外國人員背景復雜;此外,土耳其還推行自由和開放的經濟政策,并與周邊高風險國家有著共同的宗教信仰等。
如上文所述,涉土耳其業務暗藏了較大的洗錢及制裁合規風險,讓參與的公司和金融機構面臨嚴峻考驗。
一是涉風險資金的來源難以識別。由于土耳其匯兌便利,不少受外匯管制國家的實體,或者因受制裁而缺少外匯清算渠道的國家實體,會借用土耳其實體作為前臺公司進行跨境支付。以A國某銀行辦理的一筆匯入匯款業務為例。從匯款信息表面看,其付款客戶在土耳其境內;但針對該筆業務進行盡調后發現,該業務下的付款客戶與實際收貨人并不一致,實際收貨人所在地為受美國OFAC制裁的國家白俄羅斯。收貨人因所在國家實行外匯管制,無法自由買賣外匯,因此委托土耳其公司支付貨款。該銀行遂對該筆業務進行制裁強化調查,確保了這筆業務沒有違反相關制裁規定。上述情況在涉土耳其的國際業務中只是冰山一角。
二是貨運及貨物風險難以識別。涉土耳其的業務,通常表面看不出任何涉制裁的跡象,這其中有主客觀兩方面原因:客觀上,土耳其海港眾多,又與許多高風險國家接壤,貨物可以先通過海運方式運到土耳其,再經過其境內運往周邊高風險國家,通過傳統的查詢航運路線方式根本無法發現可疑情況;主觀上,土耳其公司和金融機構對反洗錢及制裁合規要求并未給予應有個重視,甚至刻意規避,也進一步加劇了貨物風險識別的難度。以HALKBANK案為例,該銀行為伊朗政府使用石油和天然氣的銷售收益購買黃金提供便利,還打著“伊朗客戶購買食品和藥品”交易的招牌協助伊朗轉移資金,使其看起來屬于涉伊制裁政策中規定的“人道主義例外”,掩蓋其欺詐行為。
三是實體及個人的背景難以識別。設立在土耳其的公司,其背景往往很復雜,設立目的很多都是作為前臺公司,幫助幕后高風險國家的公司開展受限制的業務。正是出于這種設立目的,其股權結構也很難穿透。至于個人,由于金融環境寬松、地理環境便利,恐怖分子或不法分子進入土耳其境內開展洗錢和恐怖融資無疑是非常“明智”的選擇;而且無論這些自然人的名字是土耳其語還是阿拉伯語,羅馬化后都會出現很多變體,給準確識別帶來巨大難度。此外,美國司法部案例中提到的一些歐美人員也是從土耳其入境,再越過土耳其與恐怖組織所在國家的邊境參加恐怖主義培訓。所以,即便表面看似來自低風險國家的人員也不能忽視。
基于土耳其存在的洗錢及制裁合規的風險隱患,企業和金融機構應在實務中做好以下幾點,盡可能發現風險,確保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拓展各項業務。
對土耳其業務要逐筆做背景調查。第一,對資金的來源、貨物的流向做好必要審查,特別是對于一些敏感商品,如黃金等貴金屬,盡可能獲取最終用戶信息。對此,可以借助第三方運輸數據,把握貨物運輸信息,核對貨物流與資金流是否匹配;對類似上文委托付款案例的情況更應提高警惕,一旦發現涉制裁情況,立即開展制裁盡職調查及相關審查。第二,要盡可能獲取完整的業務資料,對業務各個環節的當事方做好全面篩查,確保其不涉及相關的制裁名單。第三,對土耳其交易對手,不僅要獲取注冊信息,更要調查其實際控制人的情況,在充分了解其股權情況的前提下再開展業務。第四,對于業務涉及的自然人,在名稱相似時,應獲取相關證件信息,并與名單信息做認真比對,而不僅僅以名字拼寫區分,也不能因為看似是低風險國家人員的姓名,就降低要求。第五,要加強企業、銀行等機構之間的交流和信息分享,使背景調查更加貼近實務,在確保合規的同時避免對展業造成嚴重影響。
對業務提前設置限制措施。可以禁止直接與高風險國家邊境地區或恐怖分子經常出沒的邊境地區開展業務;還可以明確規定不得涉及全面制裁國家的業務。如選擇交易對手公司或金融機構時,應做好資信調查,盡量選擇信用良好、股權清晰、合規制度落實良好的實體;若直接在土耳其設立分支機構開展業務,則應采取有效措施約束分支機構高管嚴格落實母公司合規制度。
加強對輔助判斷信息的了解。要充分認識土耳其地緣政治因素可能帶來的影響,加強對其地理環境、宗教以及內部矛盾等背景知識的了解,及時對土耳其相關的國際政治形勢、軍事行動、制裁政策及有關處罰進行學習和研究,提高對新的風險隱患的警覺性和敏感度,對涉及相關敏感區域、敏感貨物,或區域爭端發生時期的業務,開展更深入的調查,對相關風險提前做好預判。
做好信息技術方面的防控措施。美國司法部的網站顯示,全球著名軟件公司思愛普(SAP)2020年承認,向伊朗非法出口數以千記的軟件產品。該公司及其位于美國的內容交付提供商,均未使用地理定位過濾器來識別和阻止伊朗的下載;而該公司在土耳其等國家的合作方在并非不知情的情況下,將思愛普的軟件許可(SOFTWARE LICENSES)和服務賣給了由伊朗控制的公司,而這些公司則將思愛普的軟件提供給了伊朗用戶。由此可見,土耳其公司對于制裁合規要求的執行力度相當薄弱。因此如涉土耳其業務中涉及軟件等以互聯網方式交付的產品,務必要采取技術手段限制高風險國家用戶通過網絡獲取。此外,對類似伯克希爾哈撒維公司案例中提到使用私人EMAIL與伊朗客戶溝通的情況,通過信息技術手段阻斷該類情況發生,也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