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拍賣環節中的善意執行
——以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執行案為例

周婷婷

（靜安區人民法院，上海 200072）

一、案例

2016年8月1日，某銀行與某信息公司簽訂《基本額度授信合同》，約定某銀行授予某信息公司最高本金額度4，000，000元基本授信額度，有效期自2016年8月1日起至2017年7月31日止。同日，某銀行分別與蔡a、蔡b、譚某、蔡c、謝某簽訂《最高額抵押合同》，約定蔡a以其名下的上海市徐匯區宜山路515號2幢某室的房產作為抵押物，蔡a、蔡b、譚某、蔡c以其名下的上海市長寧區新華路64弄12號某室的房產作為抵押物，共同為某信息公司對某銀行在上述《基本額度授信合同》及其項下所有分合同的債務，在最高本金限額4，000，000元內承擔抵押擔保責任。某銀行與蔡a于同年8月23日，與蔡a、蔡b、譚某、蔡c于同年8月16日，共同辦理了上述房產的抵押權登記，某銀行均為第一順位抵押權人。

同年9月7日，某銀行依約向某信息公司放款4，000，000元，后某信息公司未按約履行還款義務，蔡a、蔡b、譚某、蔡c、謝某亦未履行擔保責任，遂涉訴。①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2017）滬0106民初46675號民事判決書。2018年5月3日，某銀行向法院申請執行。法院立案受理后，于2019年4月18日依法凍結了譚某名下的銀行存款及理財產品價值1885954余元。于同年2月20日拍賣了蔡a名下的宜山路515號某室房產，向某銀行清償1955656.59元。此后，某銀行向法院申請拍賣蔡a、蔡b、譚某、蔡c名下的新華路64弄12號某室房產，在此期間蔡a過世。蔡b、譚某、蔡c、謝某提出，現主債務人某信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蔡a已經過世，且上述房屋為其唯一的住房，蔡b、譚某年事已高，蔡c存在精神異常的情況，房屋一旦被拍賣清償，他們將無處安身，因而拒絕配合法院的拍賣和清場工作，執行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承辦法官注意到，新華路64弄12號某室房屋系蔡b、譚某、蔡c、蔡a按份共有，各占四分之一份額，因蔡a的對外債務，房屋被多家法院查封，本案的申請人某銀行為該房屋的唯一抵押權人。房屋目前市值800萬元，因而提出了拍賣四分之一產權份額的設想。最終某銀行與蔡b、譚某、蔡c先就剩余的借款本息及相關款項達成了和解，確定了最終的數額為2130000元，并且根據上述房屋的市值800萬元協議了四分之一的產權份額為200萬元。此時，蔡b又提出，其想參與拍賣，但由于所有銀行存款均被法院凍結，無法繳納保證金，亦無力另行借款支付成交款。鑒于本案實際情況，承辦法官經某銀行同意，以代管款的形式向拍賣公司劃扣了保證金。2019年12月10日，本院依法對于該房屋的四分之一的產權份額進行了公開拍賣，蔡b最終以140萬元的價格拍得了該四分之一的產權份額，房屋的成交尾款亦由法院以代管款的形式向拍賣公司劃扣。②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2018）滬0106執3335號執行案件。

二、善意執行理念的內涵

善意執行是以依法執行為基礎而對于執行工作提出的進一步的要求和規范，極大地改善了執行過程中申請人與被執行人緊張對立的局面，也為傳統的執行方法開辟了新的思路。

（一）合法執行

善意執行的前提是執行，而絕非打著善意的幌子消極執行。相反，善意執行必須是在合法執行的基礎上進行的更高規格的執行活動，要求執行活動不僅應符合法定程序、法定規則，還要兼顧科學、合理及適度，可謂對合法執行更高層次的要求。

可以說善意執行帶來的不僅僅是個案的公平正義，更體現了當下國家倡導的依法治國思想下我國司法的進步和法治的溫度。

（二）合理執行

合理執行是行政法中的比例原則在執行工作中的移植與借鑒。即要求執行工作的妥當性、必要性和法益相稱性。既要依法順利落實勝訴判決，又要充分統籌兼顧被執行人的利益訴求，將對被執行人的利益損害降低到最低程度。在合法基礎上做到合情合理，最終實現各方利益的平衡。

（三）文明執行

執行過程中不乏拍賣百萬的房屋來清償萬元債權情形，這類“用大炮打小鳥”的執行手段與文明執行的理念背道而馳。而文明執行側重于執行手段的文明，即要求執行過程中亦要注重緩和雙方的對峙情緒，盡可能以協商和解的方式來約定對被執行人名下財產的處置方式。從而不僅確保執行過程的暢通，更使得執行結果無后患，真正做到案結事了。

三、關于司法拍賣中落實善意執行理念的幾點建議

（一）從立法層面上建立共有房屋產權份額的拍賣方式

本案的被執行人之一蔡a（已去世）還存在其他無優先權的普通債務。雖然這些普通債務的債權人未能從拍賣款中得到清償，但考慮到債務人蔡a對該房屋的四分之一份額不足以清償某銀行的優先債權，且債務人自己提供了物的擔保，債權人應當先就該物的擔保實現債權。因此，該房屋其余產權份額已不屬于蔡a的責任財產，其他共有人不是普通債權人的債務人，無義務清償該等債務，故拍賣房產份額，不損害其他普通債權人的利益。本案的亮點在于通過拍賣房屋產權份額的方式巧妙地實現了大部分優先債權的清償，有效落實勝訴判決，而且還能兼顧被執行人實際生活保障需求，不侵害其他債權人的權益。執行法官合理選擇執行財產，采用手術刀般的精準執行，可謂一舉多得。

實踐過程中基于房屋的共有性質導致拍賣受阻的情形層出不窮，然而拍賣產權份額制度的建立將有效沖破阻礙，在實現債權的同時保障了房屋其他共有人的合法權益。因此建議在強制執行法的立法時，將拍賣共有房屋的產權份額作為法定的強制執行手段。

（二）降低實現債權的輔助費用

在司法拍賣過程中，申請人的債權與被執行人的生存權利是一對突出的矛盾，清償債權后的剩余款項是否能夠滿足被執行人的基本生存也是善意執行理念下執行法官所應考量的重要因素。而拍賣過程中，應當充分利用詢價系統，以及當事人議價規則，從而減少評估等輔助費用，降低實現債權的成本，減輕被執行人的償債負擔。

（三）完善共有人的優先購買權

對于申請執行人而言，其目的在于實現勝訴判決、獲得債權的清償，而并不干預房屋產權的最終歸屬。而對于被執行人而言，其需求在于保住唯一住房，維持生活居所的安定與完整。若共有房屋的部分產權份額被案外人拍得，可能存在房屋居住、使用、處分等問題上的隱患。本案中，其他共有人（同時也是被執行人）通過參與公開拍賣，以公允價值依法保留房屋產權，不僅使債權人的利益得到了保障，同時也保持房屋的完整性，符合物盡其用的善意執行理念。

針對執行活動中強制拍賣房屋產權份額時，房屋其他共有人的優先購買權則可以參照《民法典》關于房屋買賣合同中法定的優先購買權規則，并針對優先權順位、共有人參與拍賣的介入時間、參與方式等作出進一步實施細則。

四、結語

2021年依然是一個執行攻堅的年份，我國民事執行的理念、方式等都在不斷地調整。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在執行工作中進一步強化善意文明執行理念的意見》，執行的功能在于救濟權利。要強化善意執行理念，充分彰顯司法溫度，要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執行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

為了在司法拍賣環節貫徹落實善意執行的理念，執行法官在執行過程中首先要在充分考慮和保護債權人合法權益的基礎上，還應統籌兼顧各方利益，充分發揮司法能動性，創新執行方式，靈活設計執行方案，巧妙利用抵押權優先權，適用比例原則，采用對被執行人生活影響最小的執行措施。本案執行過程中以拍賣房屋產權份額、實現房屋其他共有人的優先購買權以及以法院代管款支付拍賣保證金及房屋成交款，從而使得被保全的理財資金發揮積極作用等靈活新穎的執行措施，通過技術處理，使得被保全的理財資金發揮積極作用。其次要求執行工作積極主動，為確保債權實現，積極溝通，采用各方都接受的執行方案，在合法合理合情的基礎上真正做到精準執行，體現司法智慧，善意執行，彰顯司法溫度，維護司法權威，提升司法公信力。最后要求執行工作找尋各方利益平衡點，既確保申請人順利實現債權，也同步保障被執行人基本的生活。在執行措施的方案、力度、程序等方面應彰顯執法為民的社會主義法治的根本特征，實現執行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有利于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促進社會和諧穩定。

然而我們也應當理性地看到，維護司法權威，克服法院執行難問題，不僅僅是人民法院的責任，同樣離不開社會大眾對當前法制環境的深刻體會和對司法工作的真正理解，只有社會公眾真正樹立法律至上，司法權威至上，通過正當法律渠道維護自身利益的意識，自覺履行法定義務，才能確保法律在社會規范中的最高權威，實現法院司法活動的社會公平正義最后一道屏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