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深海 丁 一
(浙江浙經律師事務所,浙江 杭州 310051)
汽車經銷商、銷售服務商通過向貸款銀行提供保證擔保,幫助車輛買受人取得汽車消費貸款屬于常見的業態。實踐中的運作模式通常為:汽車經銷商、銷售服務商在前期與銀行簽訂相關的“合作協議”,約定經銷商、銷售服務商作為車貸擔保公司,在開展銷售業務的同時向買受人推介貸款機構,以獲得一定的推介費用。
車貸擔保業務過程中,車貸擔保公司與車輛買受人訂立“服務合同”,由擔保方為買受人與貸款機構簽訂的金融借款合同提供保證擔保。除車輛的價款外,借款總額可能包含擔保服務費及其他服務費等費用。由于車輛買受人在履行金融借款合同時出現逾期,導致車貸擔保公司代其歸還貸款。車貸擔保公司承擔還款責任后,出現大量向車輛買受人行使追償權的案件。
2019年10月9日之前,法律法規并未明確汽車消費貸款擔保的法律性質。2017年10月1日實施的《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條例》對融資擔保的概念作出了如下定義:融資擔保,是指擔保人為被擔保人借款、發行債券等債務融資提供擔保的行為。對照該條文義,消費者為支付購車款,向銀行等金融機構借款,由車貸擔保公司提供擔保業務的模式符合融資擔保的定義。
隨著2019年10月9日《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銀保監發〔2019〕37號)的實施。融資擔保的概念進一步得到了明確,根據文件內容:住房置業擔保公司、信用增進公司等機構開展的住房置業擔保業務、債券發行保證及擔保業務、汽車消費貸款擔保業務應納入融資擔保經營許可監管。自此,車貸擔保的法律性質得以明確。筆者檢索的上海、浙江、廣東法院在2020年以后的多例同類案件裁判中,法院適用了該份文件,將擔保人是否具有經營融資擔保業務的資質作為裁判的考量因素。例如在(2020)浙01民終1765號案判決書中,法院認為原告公司系無資質而經營性從事融資擔保業務,其收取的擔保服務費應當在代償費用中予以扣除[1]。
根據《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第二條第(三)款:未經監督管理部門批準,汽車經銷商、汽車銷售服務商等機構不得經營汽車消費貸款擔保業務,已開展的存量業務應當妥善結清;確有需要開展相關業務的,應當按照《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條例》規定設立融資擔保公司經營相關業務。關于融資擔保公司的設立條件與經營規范,該文件作出了明確規定。
在中央文件的基礎上,各地方金融管理部門亦出臺了配套文件。2020年11月16日浙江省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公開的《浙江省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進一步提高了浙江省內經營的融資擔保公司的設立條件與監管強度,包括將融資擔保公司的最低注冊資本提高到1億元,26個加快發展縣(市、區)不得低于5000萬元;實繳貨幣資本不得為非自有資金;原則上主要發起股東應為信譽良好、近三年無違法記錄;發起人為法人股東的,其兩個會計年度應連續盈利,最近一個會計年度所有者權益大于擬出資額。
通過上述規范可見,融資擔保公司需要具備一定的債務清償能力方得開展業務,以保證其能夠全面履行擔保責任。如任由風險承擔能力較低的主體大量開展業務,極可能導致銀行等金融機構大量壞賬,破壞金融秩序。且脫離監管與調整的業務合同,可能導致雙方權利義務失衡。
針對《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實施后車貸貸款擔保監管的過渡問題,河南、湖北、湖南、遼寧、青海等地方有關部門已相繼出臺地方文件。例如遼寧省的《關于印發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的通知》(遼金監發〔2020〕5號)規定:擔保公司對已開展的存量業務應通過與合作銀行等金融機構商洽確定妥善結清的方案。
值得探討的一個問題在于,車貸擔保被納入融資擔保監管后,除了保證、抵押、質押等典型性擔保外,其他具有擔保功能的增信措施是否也應當納入監管?在《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法〔2019〕254號)第二十三條中,最高院對債務加入的法律適用觀點為:債務加入因相當于在債務人之外為債權人增加了一個新的債務人,債務加入和保證一樣具有擔保債權實現的功能。二者在案件的實質處理上并無不同,只是在性質上有所不同[2]。對于非典型性擔保,最高院在第六十六條中認為,法律關系具有典型性擔保法律特征的非典型性擔保,應適用擔保的相關規定[3]。筆者認為,融資擔保監管的目的系維護金融秩序,其監管尺度應當滲透到實質的法律行為。對于債務加入等增信行為,本質具有單務合同的屬性,符合擔保的功能目的,有關業務宜納入監管,計入公司的擔保責任余額。
盡管車貸擔保已經被納入了金融監管體系,但從司法實踐的角度,現有的法律法規及監管文件對于違規業務的處理方式、違規行為的效力尚未給出明確的處理指引。目前法院及仲裁機構對這類業務的爭議的裁判觀點亦未統一。對此,筆者對違規開展汽車消費貸款擔保的合同效力、法律后果做如下分析:
根據《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第三條,該文件并未直接否定已經開展的存量合同的效力,但規定應當“妥善結清”。在2020年以后的類案判決中,各地法院基本不否認存量業務中擔保行為部分的合同效力。但在“妥善結清”的問題上,各地法院的意見存在不同。
筆者認為,“妥善結清”應細分為兩部分:其一是車貸擔保公司與金融機構之間擔保法律關系的結清;其二是車貸擔保公司與消費者之間融資擔保法律關系的結清。就銀行與車貸擔保公司之間的擔保法律關系,由于不存在法定無效事由,且擔保人與債權人之間意思表示真實,故擔保行為有效。雙方只能在法律關系有效的前提下,協商清算了結事宜;針對車貸擔保公司與消費者之間的融資擔保法律關系的結清。司法裁判中法院基本支持車貸擔保公司追償代償款本金的請求。爭議多集中在擔保服務費是否應當在代償款中扣減和違約金的計算標準兩個方面:
1.關于擔保服務費是否應當扣減的問題。在“(2019)浙01民終9839號”一案的判決中,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車貸擔保公司系無資質而經營性從事融資擔保業務,缺乏收取擔保服務費的法律依據,且擔保服務費系在貸款后直接進入車貸擔保公司的賬戶,由車貸擔保公司直接控制。故應在代償款本金中予以扣減[4]。
在深圳前海合作區人民法院的(2020)粵0391民初262、268號案,上海市閔行區的(2018)滬0112民初28133號等案中,法院在判決中則未在代償款中扣減擔保服務費[5]。
本質上看,擔保服務費的扣減圍繞的是車貸擔保服務條款的效力。一如前文所述,在《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頒布實施以前,車貸擔保尚未明確歸入“融資擔保”的范圍。車貸擔保公司在締約時難以認識到業務的違法違規性,同時,其提供的增信服務,促成了買受人銀行貸款的批準,最終買受人也受領了車輛。綜合以上,買受人應支付相應擔保服務費用。
2.違約金的計算標準。從汽車消費貸款服務合同的違約金的構成來看。車輛買受人逾期償還銀行借款后,金融機構依照借款合同,可能按逾期還款的余額計收罰息與“逾期還款違約金”。“當期還款本金+罰息+‘逾期還款違約金’”構成了車貸擔保公司支付的“代償款本金”。而車貸擔保公司主張的違約金,系以上述金額之和為基數計算。
即買受人的逾期還款行為,在兩份合同中重復計算了違約責任,債務被反復累高。
筆者認為,無論是從違約金“施加履約壓力”,抑或“省卻損害舉證成本”的功能評價,服務合同項下的違約金標準已經遠超過正常締約需要[6]。且違約責任的重復計算過分苛求了車輛買受人的逾期還款行為。此外,買受人與經營者相比,其締約時的條款合理性甄別能力、磋商能力相對弱勢。故針對違約金條款的不合理性,應對買受人予以適當保護[7]。綜上,車貸擔保合同的違約金確有司法酌減的必要,防止高額違約金成為擔保公司獲益的手段。
鑒于擔保服務合同中雙方并沒有將違約金作為敦促履約手段(從“無須買受人同意即可自行代償”等條款可見)。筆者傾向于此類案件違約金應體現其補償性的功能,在彌補損失的范圍內確定酌減幅度,以資金的使用成本為實際損失,按締約時的全國銀行間資金拆借中心公布的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的標準調整。
根據現有規定,汽車消費貸款擔保業務納入融資擔保監管后,除融資擔保公司之外,其他公司主體或個人未經批準時不得開展此類業務。
1.汽車消費貸款擔保服務合同的效力
盡管《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屬于國務院部門頒布的部門規章,但從文件的關系上看,該文件實際是明確了汽車消費貸款擔保的法律性質,將其納入到了《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條例》——行政法規的適用范圍之中。《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法〔2019〕254號)第三十條明確,強制性規定涉及金融安全、市場秩序、國家宏觀政策等公序良俗的,應認定為“效力性強制性規定”。故筆者認為,《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補充規定》實施后違規訂立的車貸擔保業務合同,應屬于無效合同,車貸擔保公司收取的擔保服務費應予以返還,雙方根據其締約時的過錯承擔相應損失。
2.車貸擔保公司與金融機構擔保法律關系的效力
在擔保服務合同無效的前提下,筆者認為,車貸擔保公司與金融機構之間的擔保法律關系依舊有效:首先,《非法金融機構和非法金融業務活動取締辦法》第十九條規定:非法金融業務活動所形成的債務和風險,不得轉嫁給未參與非法金融業務活動的國有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以及其他任何單位。車貸擔保業務合同的無效,不應導致金融機構債權無法實現的風險增加。
其次,從《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條例》的立法目的來看,該份文件的實施是為了保證進入融資擔保市場的主體具備一定的債務清償能力,確保金融機構能夠順利實現債權,維持金融市場的穩定。基于這一目的,即使開展業務的主體不具備相應資質,但其與金融機構形成的擔保法律關系,終究屬于實現債權的一種保障。如果僅因為車貸擔保公司開展業務違規而認定其與金融機構的擔保法律關系無效,反而會進一步造成金融機構壞賬的風險,與監管文件維護金融秩序穩定的目的相背離。基于維護金融市場穩定的立法宗旨,車貸擔保公司違規開展的業務,其法律風險不應轉嫁至金融機構,因此,車貸擔保公司與金融機構形成的擔保法律關系依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