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錚錚
(遼寧公安司法管理干部學院,遼寧 沈陽 110161)
“技術革新、發明創造”是我國減刑制度中規定的兩項適用條件。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規定》(以下簡稱《減刑規定》)的相關規定,在刑罰執行期間服刑人員獨立或者為主完成的在生產、科研中進行技術革新,成績突出,并經省級主管部門確認的,可以減刑;而在刑罰執行期間罪犯獨立或者為主完成并經國家主管部門確認的發明專利的,應當減刑。
這是“技術革新、發明創造”與減刑制度間的適用關系,這種關系起源于1989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的《全國法院減刑、假釋工作座談會紀要》中,將服刑人員“在生產中有發明創造,重大技術革新”作為“重大立功”的表現之一,作為可以減刑的條件[1]。該條件的設置初衷在于激勵服刑人員積極參與技術教育改造,通過自身的努力創造有利社會和公眾的智力成果,一方面彌補自身的違法過錯,另一方面幫助其掌握一技之長,順利回歸社會實現自身價值。然而,近年來,一些不法分子覬覦制度效能,步入了違法違規減刑的歧途,云南的孫某果、健某寶的張某即通過非法手段謀取專利換取減刑,不僅嚴重扭曲了該制度的立法本意,更損害了法律權威、社會公平、人民群眾的安全感。2021年在全國政法隊伍開展教育整頓活動中,監獄機關重點開展違規違法“減假暫”案件全面排查整治工作,截至6月10日,依法糾正近30年以來違規違法“減假暫”案件10279件,其中不乏非法適用“技術革新、發明專利”減刑的案件。這些案件背后折射出我國在“技術革新、發明創造”減刑制度建設上存在的不足,亟待解決與完善。
根據我國《減刑規定》,“技術革新”在減刑的立功表現、重大立功表現中都有規定,具體表述分別為“在生產、科研中進行技術革新,成績突出的”以及“有發明創造或者重大技術革新的”,后者可以從我國《減刑規定》第五條第三款規定中明確為“發明專利且不包括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設計專利”。
然而,對于前者“成績突出的技術革新”則缺乏法定的認定標準,遵循“省級主管部門確認”的線索,筆者在多省知識產權局網站中均未搜索到任何與此相關的公示材料、認定標準等,在《監獄提請減刑假釋工作程序規定》中同樣缺乏明確的界定。“技術革新”法定含義的缺位,導致在司法實踐中,各地司法部門形成了不同的裁量標準。
比如:有些地方采用獲得兩項實用新型專利或獲得四項外觀設計專利可以認定為立功[2];有的地方則認為獲得省級獎勵證書即可認定等。由此,嚴重影響了這一減刑項目適用的公正性、統一性、客觀性。
“技術革新、發明專利”不同于其他減刑條件具有鮮明的特殊性。一是相關成果的專業性,“技術革新、發明專利”成果發生在生產、科研工作中,專業性強,執行機關很難對此予以直接評價。二是成果確認主體的間接性,其成果能否被認定依賴于省級主管機關、國家主管機關的確認,執行機關只能間接地以此為據進行分析判斷。三是成果產生的周期性,技術革新與發明專利,都需要一定的研發時間,而較長的時間周期也拉長了監管工作的戰線,對監管活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四是成果產生的自主性,對比“重大立功表現”的其他適用條件,比如:阻止他人實施重大犯罪活動,在日常生產、生活中舍己救人等,其不僅依賴性強而且發生概率小,日常服刑過程中很難達標。
而技術革新、發明創造則依靠的是罪犯的自主意識和能力,因此體現出更強的自主性和可控性特征,一定程度上更容易達到法定標準。這也是不少罪犯走此“捷徑”的根源之一。上述專利減刑的特殊性決定了其監管的難度,現行制度過于原則性的規定,無法滿足該類減刑條件的管控要求,亟需制定專項實施細則,完善管理、規范流程,有效指導相關實務工作有章可循。
這里所存在的問題,不僅體現在“技術革新、發明創造”減刑適用情形之下,也是減刑制度適用中所面臨的普遍性問題。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我國的減刑訴訟程序包括:執行機關提出建議書;報請人民法院審核裁定;建議書副本抄送人民檢察院,存在異議的人民檢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書面意見。此外,人民檢察院認為人民法院減刑裁定不當,應當向人民法院提出書面糾正意見。從規定中我們可以看到,減刑程序中的人民檢察院與一審、二審程序中的訴訟地位和履職效力都存在著較大差異,一方面檢察機關在減刑程序中對發現的異議或不當,提出的路徑是“糾正意見”不同于訴權[3];另一方面檢察機關在減刑程序中的監督效力相對滯后。
比如:檢察機關對于執行機關的減刑建議材料存在異議,并不能直接發揮監督效力,在審理前即糾正相關問題。而是需要由執行機關一并提交給人民法院進行裁定,即便部分地方執行機關已經直接采納了檢察機關意見進行補正,但該做法并未在現行規定中予以固定,缺少普遍適用的依據。上述因素,呈現出刑事審判與刑罰執行“前重后輕”不協調狀況,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檢察機關監督效能的發揮。
“發明創造或者重大技術革新”是監獄技術教育改造和勞動改造的延伸,是監獄眾多改造項目中的一環,其技術成果雖然表現優異但并不意味著罪犯“確有悔改”,這里的前車之鑒比比皆是。
因此單純地將此評價為“重大立功表現”存在較大監管風險,建議將該項條件調整為“立功表現”范疇,并替換原不宜界定的“在生產、科研中進行技術革新,成績突出的”規定。一方面讓認定標準更加客觀、公正;另一方面督促服刑人員積極做好其他相關改造任務,真正做到洗心革面、認罪悔罪。
發明專利的研發、認定和管理的特殊性,需要司法機關在規范管理上下功夫,建議建立統一的發明專利減刑監管實施細則,將原則性規定落實到監管細節的層面。可以結合之前一些地方監獄的工作嘗試,如:從源頭著手,對有研發專利意向的罪犯提前備案;通過信息化手段、預警監督等方式,強化管控會見等接觸外界行為,防止可能存在的“專利造假”;進一步規范監獄向國家知識產權局申請專利的方式,預防獄警濫用職權情況的發生。
近日,中共中央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提出,對刑罰變更執行的同步監督機制,有效防止和糾正違法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這是黨的歷史上首次專門印發的有關檢察監督的工作意見,為進一步做好新時代刑事執行監督工作提供了指引。
在《意見》的指導下,結合前文分析,筆者建議,改變現行檢察機關減刑監督工作方式。從案件偵辦、起訴、審理、執行一體化的視角,系統性優化檢察機關減刑監督流程與定位。既關注減刑案件辦理的特殊性,同時又充分體現檢察機關同步監督職能;參照公安機關與檢察機關刑事訴訟模式,對等構建檢察機關與執行機關工作新模式,即執行機關提出的減刑建議及證據材料須首先移送檢察機關審查,檢察機關對申請減刑相關證據進行審查、詢問,并結合自身證據審查、適用法律的業務優勢,綜合評價執行機關提交材料的合法性問題。
如審查存在異議,執行機關須予以說明或補充證據材料;審查通過,則檢察機關向人民法院提出減刑建議的申請,由此形成檢察機關提起公訴的“量刑建議”、變更刑罰的“減刑建議”對稱進入審理程序的格局。由此,不僅促進檢察機關變更執行同步監督效能發揮,同時修正了刑事訴訟程序審判與執行“頭重腳輕”的不足,進一步補上監獄減刑的非法漏洞,進一步提升社會公眾對減刑工作的信賴感和滿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