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靜
(青島市人民檢察院,山東 青島 266000)
根據刑法規定,走私珍貴動物及其制品,是指違反海關法規和野生動物保護法規,逃避海關監管,非法攜帶、運輸、郵寄珍貴動物、珍貴動物制品進出國(邊)境的行為。本罪的犯罪對象是珍貴動物和珍貴動物制品。
案例:李某攜帶40只鸚鵡蛋自泰國乘坐飛機至老撾,通過邊境口岸將鸚鵡蛋帶入我國境內,入境后李某乘坐飛機將鸚鵡蛋帶至國內A市,后在A市被警方查獲。經物種鑒定,40只鸚鵡蛋中有32枚與《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中附錄Ⅰ或附錄Ⅱ中的鸚鵡品種相符。經鑒定,該32枚鸚鵡蛋價值18萬元。
該案中,李某涉嫌走私鸚鵡蛋的犯罪事實沒有爭議。但走私32枚鸚鵡蛋的行為認定為走私珍貴動物罪還是走私珍貴動物制品罪以及如何定罪量刑還存在較大爭議。
第一種觀點認為,李某的行為構成走私珍貴動物罪。珍稀鸚鵡的蛋屬于動物活體,因生物物種的特性不同,盡管鸚鵡蛋還未孵化出幼體,但屬于有生命力的動物活體,李某走私32枚鸚鵡蛋,構成走私珍貴動物罪,且屬于情節特別嚴重,應當在十年以上量刑。
第二種觀點認為,李某的行為構成走私珍貴動物制品罪。鸚鵡蛋,是“蛋”,是否能順利孵化成鸚鵡幼體具有不確定性,在孵化成鸚鵡之前不應將其歸類于珍貴動物,走私鸚鵡蛋與走私活體鸚鵡的法益侵害性不可同日而語,按照罪責刑相一致的原則,可以認定為走私珍貴動物制品罪,且情節較輕,應當在五年以下量刑。
筆者認為,按照刑法文義及目的解釋,李某走私鸚鵡蛋的行為構成走私珍貴動物罪,但根據我國刑法規定,刑法的任務與目的是保護法益[1],法益侵害性的大小是衡量行為人罪行輕重的標準,李某行為的法益侵害性明顯小于走私鸚鵡(活體)的行為,應當本著理性、謙抑的刑事法治理念,在法治框架內尋求解決之道。
《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頒布后歷經四次修改①《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先后于2004年、2009年、2016年、2018年作了四次修改。,在2016年明確了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概念:“本法規定的野生動物及其制品,是指野生動物的整體(含卵、蛋)、部分及其衍生物?!?/p>
2016年,國務院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陸生野生動物保護實施條例》,明確了“陸生野生動物產品,是指陸生野生動物的任何部分及其衍生物?!?/p>
《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第四十六條規定,“動物產品”包括有可能傳播疫病的蛋類?!吨腥A人民共和國動物防疫法》第三條規定,“動物產品”,包括可能傳播動物疫病的奶、蛋等。
從上述法律規定可以看出,野生動物保護法使用“動物”和“動物制品”“動物產品”概念,動植物檢疫法使用的是“動物”和“動物產品”的概念,但兩者在范圍上有所區別,后者把“蛋類”納入“動物產品”的范疇。法律概念的罅隙導致了司法實務中對于珍貴鳥類的蛋在刑法上應該屬于“動物”還是“動物制(產)品”存在不同的認識和理解:如按照野生動物保護法相關規定,蛋類應當納入“動物”范疇,而依據動植物檢疫法、動物防疫法等規定,蛋類屬于“動物產品”。
筆者認為,綜合立法目的、法益保護及規范適用性來看,我們應當采納野生動物保護法的相關概念,珍貴鳥類的蛋屬于“動物”范疇。
1.從立法目的看,特別法優于一般法。野生動物保護法是為了保護野生動物,拯救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維護生物多樣性和生態平衡而專門制定;而動植物檢疫法則是為了加強對動物防疫活動的管理,預防、控制和撲滅動物疫病,促進養殖業發展,維護公共衛生安全。立法目的不同,決定了在野生動物保護領域,野生動物保護法作為特別法具有優先適用性,因此本案中,鸚鵡蛋的屬性應當依法認定為“珍貴動物”。
2.從法益保護看,鸚鵡蛋納入“珍貴動物”對于珍稀物種的保護更為周全。無論我國國內立法,以及簽署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都為了對具有重要觀賞、科研、經濟價值,對生態環境具有重大意義的珍貴野生動物強化保護、拯救;從一定程度上說,走私珍稀鸚鵡蛋的行為更具有隱蔽性、便利性,更可能成為走私珍稀鳥類的慣用手段。從全面保護珍稀野生動物的角度而言,也應當將鸚鵡蛋納入“珍貴動物”予以保護。
根據〔2014〕10號解釋規定,走私珍貴動物罪的量刑標準為走私珍貴動物的數量,而走私珍貴動物制品的量刑標準是動物制品的價值。
走私屬于珍貴動物的鸚鵡,量刑標準為:走私6只以下,可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走私6到10只的,可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走私10只以上,可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
走私珍貴動物制品定罪量刑標準為:走私珍貴動物制品價值不滿20萬元,可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價值在20萬元以上不滿100萬元的,可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價值在100萬元以上,可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
本案中,繳獲鸚鵡蛋32枚,經鑒定價值人民幣18萬元。如將其行為按照走私珍貴動物來評價,法定刑為十年以上至無期徒刑;若以走私珍貴動物制品定罪處罰,該案中涉案鸚鵡蛋的價值為18萬元,法定刑則為五年以下有期徒刑。顯然,兩者的刑罰存在較大的差別,這樣就導致了同一行為因定性為不同的罪名,處罰大為不同。
從常識上理解,鸚鵡蛋是否能孵化出鸚鵡存在不確定性,在自然狀態下鸚鵡的孵化率也并不高,即在不受走私行為等人為因素的影響下,自然界中鸚鵡蛋也存在著很大一部分無法孵化或孵化后無法成活的情況;此外,從《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價值評估方法》中關于野生動物的蛋、卵價值遠遠低于動物整體價值的相關規定①“兩棲類野生動物的卵、蛋的價值,按照該種野生動物整體價值的千分之一核算;爬行類野生動物的卵、蛋的價值,按照該種野生動物整體價值的十分之一核算;鳥類野生動物的卵、蛋的價值,按照該種野生動物整體價值的二分之一核算?!?,也可以看出將走私珍貴動物蛋、卵與走私動物整體的行為進行相同的評價并不恰當。如果將兩者按照相同的量刑標準來處罰,明顯對于走私鸚鵡蛋的行為量刑過重,并不符合罪刑相均衡原則。
如本案所示,行為人走私珍貴鸚鵡蛋的數量超過10枚,按照走私珍貴動物罪定罪,將面臨法定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如果行為人存在從犯、自首、立功等法定減輕情節,可以通過認定減輕情節來減輕對行為人的處罰;如果行為人沒有減輕情節的情況下,徑行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會導致量刑失衡,在很大程度上沖擊社會公眾的普遍觀念,建議依法適用我國《刑法》第六十三條之規定,通過層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以在法定刑以下量刑的方式解決部分案件中量刑過重的問題,以達到量刑均衡。
鑒于對走私珍貴鳥蛋按照走私珍貴動物罪量刑存在著罪責刑不相適應的問題,而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在法定刑以下減輕處罰也不應當成為司法的常態。建議盡快完善、出臺相關司法解釋,來解決當前司法實踐中面臨的困境。目前走私珍貴動物罪與走私珍貴動物制品罪的量刑標準不相同,在于前者以走私動物的數量作為標準,后者則以走私動物制品的價值作為標準。如能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將兩個罪名的量刑標準進行統一,即在走私珍貴動物罪中引入價值標準,按照走私的動物或動物制品的價值來衡量,尤其是對走私動物蛋、卵的數量和價值標準作出明確解釋,適當提高數量標準,如比照動物活體二至三倍數量確定走私動物蛋、卵的入罪標準,則可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司法實踐困境,既厘清了實踐中對蛋、卵屬于動物還是動物制品的模糊認識,又能有效解決選擇罪名的爭議問題;通過織密法網,對走私珍貴動物蛋、卵的行為予以恰當的刑罰評價,從而依法精準懲治各類走私野生動物的犯罪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