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光
(天津市濱海新區人民檢察院,天津 300450)
2019年5月—2019年11月間,犯罪嫌疑人甲為幫助朋友經營的養生會館申請貸款,通過微信聯系制作假章、假證的人員乙,并向其提供真實房產證信息,制作不動產登記證一本。甲向乙微信轉賬200元,乙將制作的不動產登記證郵寄到甲的住處。經查,甲后未使用該不動產登記證申請貸款。
2019年9月—2019年12月間,犯罪嫌疑人甲為幫助朋友申請開辦培訓機構的營業執照,通過微信聯系制作假章、假證的人員乙,并提供印章的內容信息,制作“天津市**小學”印章一枚。甲向乙微信轉賬120元,乙將制作的印章證郵寄到甲的住處。該快遞包裹尚未打開時被公安機關查獲。
2019年6月—2020年1月間,犯罪嫌疑人甲為幫助朋友辦理其孩子小學轉學手續,通過微信聯系制作假章、假證人員乙并提供真實戶口簿信息,制作居民戶口簿一本。甲向乙微信轉賬200元,乙將制作的居民戶口本郵寄到甲的住處。甲將該偽造的戶口本交其朋友后辦理的轉學手續。
關于本案犯罪嫌疑人甲的行為構成何罪,存在三種不同意見:
該觀點認為,犯罪嫌疑人甲和制作假章、假證人員乙構成偽造的共犯,其中甲系教唆犯。甲教唆乙產生了偽造的犯意,同時給乙提供國家機關證件、印章的相關信息,使乙制作出了甲需要的證件和印章。同時甲、乙共謀時視為約定由甲回購假證、假印章,根據事后不可罰的刑法理論,對甲不再進行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的評價,另買賣事業單位印章的行為《刑法》本身沒有規定為犯罪,也無需進行刑法評價。
該種觀點認為,甲、乙系共同犯罪,在客觀行為上不僅存在共同的偽造行為,也存在買賣行為,在主觀上有共謀的故意。另認為,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系選擇性罪名,選擇性罪名可以統一使用,也可以根據具體的犯罪行為分解使用。就甲、乙共謀制作國家機關證件而言,甲構成偽造、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罪,就甲、乙共謀制作小學印章而言,甲構成偽造事業單位印章罪(亦因買賣事業單位的行為本身不為罪)。
該種觀點認為,第一,犯罪嫌疑人甲針對假證、假章只有買賣的行為。首先,甲主觀上只有購買的故意,甲主觀上想要從制作假證、假章的人手里購買自己所需的假證、假章,客觀上實施的是聯系制作假證、假章的人員乙并向其付款的行為。其次,甲向乙提供了自己所需國家機關證件、事業單位印的章信息,但是這種行為究其本質,是一種“明確”假證件、假印章內容和規格的行為,是一種“配合行為”而非共犯中的“幫助行為”,不涉及偽造共犯的問題。第二,犯罪嫌疑人甲只有一個買賣戶口簿的行為符合買賣國家證件罪的犯罪構成,雖使用該戶口本違規辦理入學手續,但未進行犯罪行為,未產生危害后果,宜做相對不起訴處理。首先,犯罪嫌疑人甲購買了偽造的不動產登記證,但未進行使用,未產生任何危害后果。為保持我國刑法的謙抑性,該行為不認定為犯罪。其次,甲購買偽造的事業單位印章,尚未使用時直接被公安機關查獲,買賣事業單位印章的行為我國《刑法》未規定為犯罪。
買賣,一般是指雙方通過實物或者貨幣進行交換以換取自己所需物品,是人類最早、最基本的交易行為。它是由買賣主體、買賣客體、買賣內容三部分組成。一個完整的買賣過程應當包含三個階段,第一,購買主體擁有貨幣,出賣主體擁有已經存在的物品;第二,買賣雙方達成交易的合意;第三,購買方支付貨幣,出賣方給付物品,物品的所有權從出賣方轉移至購買方。買賣行為指向的物品既可以是特定物也可以是種類物,買賣行為中存在一個關鍵的時間節點即買賣雙方達成交易的合意時,該物品或者該種類物(當交易物品為種類物時)是已經存在的。另,很多時候,我們會講到“訂購”一詞,所謂訂購,是指預先約定購買。訂購行為并不是獨立于買賣之外的行為,它是買賣行為中的某個階段,筆者認為預購就是買賣過程的前兩個階段,即達成了買賣的合意,但還未進入到貨幣-物品的交付階段。
本案中犯罪嫌疑人甲所需要的不動產登記證、戶口簿、小學印章應該說均屬于特定物,當甲通過微信聯系制作假證、假章人員乙時,乙的手中并沒有甲所需要的物品,甲、乙之間根本完成不了買賣這種交易行為。故,甲所實施的行為不屬于買賣行為,不涉及買賣國家機關證件的犯罪構成。
承攬是承攬人按照定做人的要求完成工作,交付工作成果,定做人給付報酬的交易行為。其中,完成工作并將工作成果交付給對方的一方當事人為承攬人,接受工作成果并向對方給付報酬的一方當事人為定做人。承攬屬于提供服務的典型交易形式。[1]依承攬具體內容的不同,承攬具體可以分為加工、定做、修理等種類。筆者在這里主要談一下加工和定做,因為這兩種形式和我們要分析的本案刑法問題有關系。
加工是承攬中很常見的一種,是指定做人向承攬人提供原材料,承攬人以自己的技能、設備和工作,為定做人進行加工,將原材料加工成符合定做人要求的成品并交付給定做人,定做人接受該成品并向承攬人支付報酬的交易行為。定做是指承攬人自己準備原料,并以自己的技術、設備和工作對該原料進行加工,按照定做人的要求制成特定產品,將該產品交付給定做人,定做人接受該成品并向承攬人支付報酬的交易行為。[2]
本案中甲與乙的行為關系,明顯具有定做的行為屬性,屬于承攬中的定做這種交易類型。甲為了辦理其他事情,需要具備相應信息、制式的不動產登記證、居民戶口簿、小學印章,繼而甲微信聯系乙,向乙提出自己所需物品的種類以及這些物品應當滿足的各種要求;乙按照甲的要求,以自己的技術、設備和工作,對自己的原材料進行加工,制作出符合甲要求的不動產登記證、居民戶口簿、小學印章,甲向乙支付費用,乙將物品交付給甲,兩人完成交易。所以甲和乙的行為關系,屬于定做這種交易模式。
甲不可能成立教唆犯。成立教唆犯要求在主觀上,有教唆他人犯罪的故意,這種故意必須認識到自己的教唆行為可能造成他人的犯罪意圖。乙這種制假證者以此為職業,通常到處張貼制假廣告尋找潛在“客戶”,制假證者的制假行為并非是由“客戶”的教唆引發的“原發性”犯罪故意和犯罪行為,因而甲不構成教唆犯。
本案中甲根據自己具體需求,聯系乙制作假的國家機關證件、事業單位印章的時候,主觀上必然明知自己是在聯系他人偽造國家機關證件、事業單位印章。乙作為專門制作假證、假章的人員,在甲聯系自己時,主觀上必然也明知有“顧客”上門,自己將要實施偽造國家機關證件、事業單位印章的行為。兩人就需要偽造的國家機關證件、事業單位印章的名稱、內容信息、規格樣式進行溝通互動繼而最終確定下來的過程,實質就是偽造行為的共謀過程,二人具有共同的主觀故意。在偽造的過程中是由甲向乙提供了所要偽造國家機關證件、事業單位印章的名稱、內容信息、規格樣式,兩人彼此聯系、相互配合,由乙負責實施了具體偽造行為,所以甲和乙系共謀的共同犯罪,其中甲系偽造行為的共謀的共同正犯,乙系偽造行為的直接正犯。
綜合以上分析,本案中犯罪嫌疑人甲聯系制作假證、假章者乙,偽造不動產登記證、居民戶口簿、小學印章的行為,與偽造者乙系共同犯罪,犯罪嫌疑人甲構成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偽造事業單位印章罪。
經過分析論證,我們發現假證、假章“購買人”,其行為實質是假章、假證的偽造共犯行為,但是此時的偽造共犯行為,還是應當先界定在是“購買人”和偽造者在構成要件和違法性上有共同故意和共同行為,至于是否具備刑事有責性,則是下一個階層應當繼續審查的事情(此處采用三階層的犯罪構成)。
在形式上,犯罪必須是違法我國《刑法》的行為,具有刑事違法性;在實質上,犯罪是危害社會的行為,具有社會危害性。在形式上符合刑法行為,如果不具備實質上的社會危害性,也不是犯罪。[3]司法實踐中我們會發現,有些人特別是農村務工人員、城市底層人員為了找工作,聯系制作假證的人,將年齡改大或者改小,偽造一個身份證;又如汽車駕駛證學習人員,為了在學費便宜的隔壁縣駕校學習考取駕駛證,聯系制作假證的人偽造一個暫住證。這些行為,在實質上不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故根據我國《刑法》第十三條規定的條款,這些行為是不構成犯罪的。對于聯系假證、假章偽造者,制作假證、假章的行為人,是否具有社會危害性即構成犯罪,應結合他們的目的、制作數量、是否多次、是否造成經濟損失、政治影響等多方面進行綜合考慮,恰恰這也是對司法者司法水平的一個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