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末法國室內樂聲樂與長笛的對話之《來！—看不見的小笛》詩樂探析

葉紫菡

引 言

室內樂是作為一種重要的藝術表現形式，在我國現今音樂教育中常常被忽略。其實，作為器樂演奏藝術領域內最高層次的室內樂協奏、重奏的音樂形式，這種形式更能體現出聲、器樂間的和諧協作。現今音樂專業的學生，多學習研究室內樂作品，對提升自己技術能力及音樂素養，無疑是很有意義的幫助。

一、十九世紀的法國音樂環境

巴黎是19世紀30到40年代歐洲音樂的文化中心，許多其他國家的音樂家（例如F. F. Chopin，N.Paganini，G.Rossini和F. Liszt）決定移居巴黎。在1840年代后期，法國歌劇受到當代文學現實主義的影響。浪漫曲，民謠敘事曲，二重唱，小詠嘆調等音樂形式紛紛出現，形成一種嶄新的風格。古諾的《浮士德》和《羅密歐與朱麗葉》，A.Thomas的《迷娘》和《哈姆雷特》，馬斯奈的《維特》等這些經典作品，就在這樣的音樂氛圍中相繼誕生。這些作品，大多數都把愛作為主題放在首位，對社會的其他方面和意義略有忽略。后來，一些作曲家開始對東方神秘題材著迷，比才創作的《采珠人》，德利布創作的《拉克美》等。接著，比才又將現實主義帶入歌劇《卡門》，在法國歌劇院上演，被譽為是十九世紀法國歌劇的巔峰之作。其鮮明，逼真，生動的人物，嚴謹而緊湊的戲劇結構，豐富的音樂色彩，以逼真的方式支撐了場景。但是，在《卡門》之后的法國歌劇中，比才的現實主義風格并未得到跟進和延續，法國歌劇的風格更趨向自然主義。1950年代末，一種新的音樂劇形式誕生了，這就是輕歌劇。在奧芬巴赫的輕歌劇中，通過尖酸的諷刺映射，對資產階級道德和國王進行了辛辣的政治諷刺，在他最后一部歌劇《霍夫曼的故事》中，他的抒情風格得到了最完整的展現。

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之間，克勞德·德彪西的身影出現了。這位作曲家深受當時藝術和文學運動的影響，特別是形象藝術中的印象派和詩歌中的象征主義，對他更是影響至深。1889年的世界博覽會在巴黎召開，讓德彪西有機會零距離感受東方音樂的魅力。受此影響，德彪西開創了一種借鑒了早期法國音樂和東方音樂的新風格，擺脫了19世紀后期的風格影響，讓作品令人回味無窮。德彪西在和聲、音調、主題和編排等方面進行了探索和創新，為現代音樂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另一個重要的音樂家是莫里斯·拉威爾，他有著敏銳的色彩感覺和精致的審美品味。與拉威爾相比，德彪西的風格更為自由，拉威爾則堅持更加嚴格地關注音樂形式，尤其喜愛是西班牙風格的旋律和節奏。那些年其他非?；钴S的法國作曲家還有保羅·杜卡斯（，加布里埃爾·福雷，查爾斯·科奇林，文森特·印地，艾伯特·羅素等。二十世紀初，埃里克·薩蒂揚起了反對印象派的旗幟。

二、十九世紀法國藝術歌曲的發展

在16世紀中葉，法國開始流行用琉特琴伴奏的獨唱歌曲，從17世紀后開始，浪漫曲迅速發展起來，游吟詩人將用琉特琴、吉他等伴奏的獨唱歌曲帶到了各地。那時候，浪漫曲的種類繁多，田園戀歌、宮廷戀歌、敘事曲，以及一些帶有諷刺、幽默色彩的生活性歌曲。1784年，馬蒂尼創作的一首《愛情的喜悅》流傳至今。18世紀初，法國室內樂進入了一個階段，但法國藝術歌曲真正意義上的開端，是始于H.柏遼茲，他是首位用“mélodie”來定義這種類型的浪漫曲的。法國大革命后，有兩種風格的浪漫曲出現：第一種是與文字詩歌相對應的，它們的詩樂關系更多在鋼琴部分對應體現；第二種是音樂與文本似無聯系，鋼琴只起到了支撐聲樂演唱的作用。浪漫曲在法國大革命和帝國時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從1815年開始，各種風格類型（如夜曲，小香頌，塔蘭臺拉舞曲等）都被歸為浪漫曲，其中還加入了其他的樂器演奏，形成與聲樂的對話，從而誕生出這種“浪漫對話”式的音樂形式，也就是我們現在歸之為室內樂的一種藝術形式。十九世紀科學領域的發展將人類社會引領至嶄新的天地，同時人們的意識形態也發生了巨大變革，封建主義的消亡、資產階級民主自由主義的興起為浪漫主義的發展營造了良好的大壞境。此時的音樂家們強烈追求著個性的解放和創作的自由，崇尚將個人主義、人道主義作為思想核心，融入自己的音樂作品。[1]

19世紀初，浪漫主義浪潮先始于藝術，然后慢慢地開始影響音樂風格。十九世紀的四十年代，法國浪漫曲形成了另一種音樂新“流派”。這種新的音樂類型興盛緣于舒伯特的浪漫詩藝術歌曲傳入了法國。浪漫主義詩歌為作曲家提供了新的創作文本。在法國浪漫主義詩人中，以拉馬丁，穆塞特和雨果為代表，他們的文學作品為法國作曲家提供了豐富的文學靈感。不同長度的詩歌使作曲家須放棄傳統的作曲方式和對稱音律的觀念，旋律的靈感更多來自于詩歌中的情感和詩歌韻律。開創了現代音樂文學新形式的法國藝術歌曲，秉承著對象征主義詩歌“既詩且歌”的傳統，其文學性與音樂性相融合的雙重藝術價值，實現了詩與樂的的巧妙結合，最終通過獨特而富有魅力的演唱形式精準而創造性地將其演繹出來，實現了詩樂共融的境界。[2]

三、十九世紀末法國室內樂音樂風格

法國室內樂音樂蘊含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浪漫主義風格，以其旋律優美和抒情性而聞名于世。它將抒情、細膩、柔和、質樸的情感表達，用音樂的意境演繹出來。法國室內樂非常具有民族特色，優雅，細膩，微妙而敏感，通過音樂展現出時代精神，氣氛令人陶醉，充滿想象力。它的浪漫元素，來源于資產階級浪漫的歷史。一方面，它們消除了宮廷音樂的膚淺和庸俗的元素，繼承了古典音樂的優雅和神秘性。另一方面，它們又帶來了流行音樂的情感，營造出一種充滿幻想的氛圍。法國音樂與詩歌等其他形式的藝術聯系在一起，它用音樂的語言描述藝術家的內心感受，旋律充滿情感，更加藝術和優雅。

法國藝術歌曲特有的含蓄細膩、精煉優雅的音樂風格，與戈蒂埃、雨果、繆塞、拉馬丁、利爾、蘇利·普呂多姆、波德萊爾、魏爾倫、馬拉美、阿波利奈爾等人所創作的才華橫溢的詩歌有著密不可分的內在聯系。[3]這些作品的表現方式也是不同的。第一種是以非常清晰的方式表達主觀情感，第二種是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十九世紀資產階級快速崛起，積累起了許多財富，成為社會的精英。資產階級們喜歡欣賞音樂藝術，但他們的審美觀念并不同于宮廷貴族。他們欣賞的音樂大多取材于流行曲目，這些曲目大都經過修飾和精煉。資產階級象征和代表的平等、自由、博愛的理想，渴望回歸自然和簡單的愿望，都在文學和音樂作品中有體現。

四、十九世紀法國室內樂聲樂作品之聲樂與長笛的對話

在18世紀末和19世紀初的法國室內樂創作領域，有很多位作曲家都曾創作過聲樂與長笛對話似的作品，這樣的聲樂長笛鋼琴三重奏作品我們還可以欣賞到：Jacques Ibert以維克多·謝閣蘭的詩歌“Mon amante a les vertus de l’eau …; On me dit”為詞創作聲樂長笛鋼琴三重奏作品《Deux stèles orientées》（1925）；André Caplet以雨果的詩歌為詞創作的《 Viens!Une fl?te invisible soupire 》（1900）；Philippe Gaubert,以Albert Samain的詩創作的《Soir pa?en》(約1910)； Alber Roussel以Pierre de Ronsard的詩集創作的《Deux poèmes de Ronsard: 1) Rossignol,mon mignon; 2) Ciel, ?r et vens 》(1924); Maurice Emmanuel以Rémy Belleau和Pierre de Ronsard的詩歌創作的作品集《Trois Odelettes Anacréontiques》(1911):《Au Printemps》,《à la Cigale》(Rémy Belleau),《 à la Rose 》；

這樣長笛與聲樂的室內樂作品我們較為熟知的還有德彪西以法國“巴納斯派”詩人Pierre Lou?s皮埃爾·路易，仿照希臘女詩人薩福風格創作的146篇優美的散文詩中的選作，為宣敘聲樂，兩支長笛， 兩臺豎琴演奏創作的室內樂作品《Trois Chansons de Bilitis》（《三首比利提斯之歌》(1900-1901)；還有Muarice Ravel1925至1926年 間 以Evariste-Désiré Parny de Forges的詩歌“Nahandove”，“Aoua!”為詞，為聲樂，長笛，大提琴，鋼琴創作的著名的《Chansons madécasses》（《馬達加斯加之歌》）。

五、室內樂三重奏作品《來！——看不見的小笛》詩樂賞析

《來！——看不見的小笛》是維克多·雨果筆下動人的情詩，寫于1846年9月8日。原詩是《沉思集》第二卷的第十三首，并沒有題目，這里的題目其實是詩的第一句。這首藝術歌曲是一首牧歌形式的愛情贊歌，甜蜜悠揚的笛聲在美麗的田園里飄散，聲音空靈清脆，猶如熱戀中青年男女光潔如玉的肌膚。從詩歌韻律角度來分析，這首詩歌是一首四行詩，共有三個詩節，與詩歌內容也相對應，分為三個部分。作曲家利用歌曲調性的變換，來表達詩歌文本想要表達的內涵——愛情生活中復雜多變的深入情感。

筆者首先從詩歌的角度來分析這首作品。這首小詩內容其實非常簡單精干，小小的田園詩歌，表現出的是對自然的喜愛，對大自然饋贈的感恩，就像是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和向往一樣。雨果在1846年寫下這首詩歌，充滿了浪漫主義的色彩，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認可和向往，是一種看似渺小卻是最強大的一種力量，圣桑在1855年以這首詩為詞創作了一首聲樂二重唱，同年譜下了這曲聲樂、長笛與鋼琴的三重奏作品。

原版詩歌（法語） 中文譯版（程曾厚先生譯）

Viens! - une fl?te invisible 來！——看不見的小笛

Soupire dans les vergers. 在果園笛聲悠揚。

La chanson la plus paisible 是什么歌最靜謐？

Est la chanson des bergers. 請聽牧童的歌唱。

Le vent ride, sous l'yeuse, 橡樹下輕風吹來，

Le sombre miroir des eaux. 水鏡皺起了細浪。

La chanson la plus joyeuse 是什么歌最歡樂？

Est la chanson des oiseaux. 請聽鳥兒的歌唱？

Que nul soin ne te tourmente. 祝你無憂無煩惱、

Aimons-nous! aimons toujours! 要相愛！地久天長！

La chanson la plus charmante 是什么歌最美好？

Est la chanson des amours. 請聽愛情的歌唱。

歌曲劃分為三個部分，與詩歌的三個段落對應，每個部分分別對應段落中的四句詩歌。段分及分析如下：

A部分（第1-24小節）：歌曲開頭的1-6小節像是一個簡單的引子，長笛伴隨著極弱力度的鋼琴伴奏，鋼琴部分演奏是非常有所保留的，幾乎像是搖籃曲，持續的低音聲部營造出了平靜簡單的音樂氛圍。長笛從第三小節開始吹奏歌曲的主旋律，從主音fa音開始，直至在主音fa音上解決，簡單的三個小節的旋律就已經有了田園風光靜謐而悠揚的意境。聲樂在第7小節慢慢地進入主題，始于F大調的屬音do音，像是第三聲部的進入，旋律逐漸上升就像在吟誦“看不見的小笛，在果園笛聲悠揚”，旋律非常甜美悠揚，第12小節中，歌曲唱到“是什么歌最靜謐？請聽牧童的歌唱?！贝藭r聲樂旋律從主音降到屬音，接著在第15小節中轉入了C大調，當笛聲響起時，歌聲就暫停歌唱了，就好似一個對話：一人提問，另一邊有一人在回答。長笛繼續演奏主旋律，從這個時候開始，旋律向下行進一直到第24小節，笛聲結束之后聲樂繼續在同一音高繼續演唱。

B部分（第25-41小節）：聲樂旋律從a小調中再次響起，此時的詩歌是說“橡樹下輕風吹來，水鏡皺起了細浪?！薄Ｊ聦嵣戏ㄕZ的“sombre”是陰郁的、憂郁的意思，在翻譯的詩詞中這種陰郁的氛圍少了一些，是在將微風波動著陰沉沉的水面，但隨后就問最快樂的歌是什么？所以這時候聲音部分在小調的音調中變得越來越甜美和柔和，隨后又回到C大調：“最快樂的歌，是鳥兒的歌”，聲樂的旋律隨著一個大的漸強而達到高潮；在第29小節處，從一個高音sol降到主音，伴隨著“mf”的力度變化。在第34小節，長笛重新開始演奏了主旋律的變奏，從減弱到真正弱下來，逐漸下降的旋律線條重新回到F大調。

C部分（第42-64小節）：在第42小節的第二拍上，聲樂旋律在音符do音上再次開始，在下一小節里，長笛從第二拍開始演奏，仿佛在模仿聲音的旋律。歌曲唱到“祝你無憂無煩惱、要相愛！地久天長！”笛子的短暫旋律伴隨著聲音的再次到達音樂的高潮部分而停止，為了表現出一種對愛的勸誡：“是什么歌最美好？請聽愛情的歌唱！”此刻聲樂旋律部分下降直到回到了主音fa結束，就像是一個完美的結局，最美好的歌，就是愛情之歌啊。

在第52小節，長笛在超高的音域第三次重拾主旋律，此時長笛旋律已經是唯一的主聲部了，高昂悠揚的笛聲似乎還不愿這樣結束這樣的美好時光，隨著旋律下降到中音區，伴隨鋼琴兩個和弦，長笛的旋律隨著琶音旋律上升；鋼琴用同樣的琶音繼續演奏，最后回到之前的超高音區，在兩個休止符的空隙，全曲結束在低音區的主音和弦，無限延長的和弦將音樂氛圍繼續延長，留下繼續想象的空間。

結 語

法國浪漫主義時期室內樂藝術歌曲源于其藝術與詩歌、戲劇與繪畫的結合，它在傳統古典音樂的基礎上進行了創新，從旋律、節奏、情感表現都帶來了更加豐富的情感體驗。無論是平靜、寒冷還是美麗，聆聽者都能深切感受到音樂的表現力和自然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