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利文 朱莉莉
在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中,河南有著重要的戰略地位。①關于河南抗戰的研究,《抗戰時期中共經營河南的戰略部署》從實踐層面介紹了中國共產黨抗戰期間發展河南的操作,參見巴杰:《抗戰時期中共經營河南的戰略部署》,《河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 期。另外,研究中共的河南抗戰多聚焦于抗戰后期向河南的發展,如潘澤慶:《綰轂中原:抗戰后期中共中央發展河南敵后抗日根據地的戰略壯舉》,《軍事歷史研究》2006年第1 期;徐有禮:《論抗戰后期“綰轂中原”決策的形成及其影響》,《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 期。中共中央早在1937年5月籌建河南省委時就對河南的戰略地位有了深刻認識。全國抗戰開始后,毛澤東在河南省委書記朱理治動身赴任的前夜接見他時,就囑咐說:“你工作的區域將是抗戰的重要戰略地區,望抓緊時機,在各方面作好準備。”②吳殿堯、宋霖:《朱理治傳》,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第258 頁。河南省北部有黃河東西貫穿,形成天然的阻隔。黃河以南的河南省部分,聯結著皖西、鄂東、鄂西、陜南山地,形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單元。戰爭中作戰區域的劃分往往會參考山川地形等自然阻隔因素。本文所指的河南,即這個范圍,與常說的“中原”相類似。
七七事變后,國民黨表現出比較積極的抗戰態度。在中國共產黨的推動下,國共實現了正式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合作抗戰。按國共雙方的議定,八路軍屬第二戰區轄制,該戰區以山西為核心,司令長官由山西地方軍閥閻錫山擔任,軍隊主體是山西地方軍隊。日軍攻入山西后,八路軍奉命加入山西作戰,中央軍一部也順勢開入山西。在山西戰場,國共雙方表現了較好的合作。
日軍占領平津后,一方面在華北地區分兵沿平綏路、平漢路、津浦路西進南下,把戰火進一步燒入中國腹地,另一方面,在上海制造了“八·一三”事變,重兵進攻華中,威脅南京。國民政府為持久抗戰,宣布遷都重慶,而武漢則成為全國抗戰初期的指揮中心。隨著日寇侵華的不斷深入,河南在抗戰中的重要地位很快就表現出來。在此形勢下,“河南是武漢的屏障,西北的門戶,華北抗戰的后防(方),南北戰場的樞紐”①中共河南省委黨史工作委員會:《中共河南省委保衛河南宣言(1938年1月25日)》,《抗戰時期的河南省委》,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56 頁。。1937年底,毛澤東判斷,在北方,日軍未來會在占領寧夏后,兵分兩路切斷新蘭、西蘭兩公路,然后將蘭州為作戰重點,以切斷中國對外交通,同時正面占領鄭州乃至切斷潼關。屆時,陜甘豫會成為抗戰的主戰場,河南會是重要的一翼。因此,對于北方戰場,向國民黨方面提議八路軍主力三個師分別布防于“甘涼兩州”、固原地區及豫西一線。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134 頁。另外,為對付日軍進攻武漢,在河南地區必須建立以安徽舒(城)桐(城)、湖北黃(梅)廣(濟)、河南商(城)固(始)為中心的鄂豫皖軍區,以及包括豫西在內的幾個輔助軍區。在鄂豫皖軍區,建議國民黨派大員指揮,并部署3 萬至5 萬兵力于其中。新四軍主力,則“以高敬亭支隊并準備增加一部置于皖北”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136 頁。,以輔助之。若按此部署,河南將會成為國共進一步合作的主陣地之一,也將成為聯結八路軍、新四軍的支撐區域。
1938年春,沿平漢路南下的日軍于2月份進抵鄭州對面黃河北岸。山西日軍進攻臨汾和晉南,進逼黃河。東部日軍主力分南北兩路,進迫津浦、隴海兩條鐵路的交匯點徐州,企圖奪占徐州,打通津浦鐵路,并進一步沿隴海路西侵。隴海路全線告急,河南地區受到直接威脅。原預想中的北線戰場(日軍經平綏線西進,占寧夏進而攻擊蘭州、平涼)沉寂下來。依此,1938年2月15日,毛澤東提出了一個戰略設想,就是“一一五師分三步向河北山東等地進軍的意見”。預估:“當敵集力攻隴海路時,河北全境及山東境內乃至江蘇北部必甚空虛,同時晉察綏三省之敵一時尚無力南進”,第115 師出擊平漢路以東之河北地區,再經發展山東后,或可直接進入河南安徽等地,“以鄂豫皖邊為指揮根據地,為保衛武漢而作戰”。與此同時,第129 師主力出兵豫西策應,第115 師最后轉入豫西與鄂西。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157 ~158 頁。3月21日,此計劃作罷,因為毛澤東判斷,“敵占鄭州后,河南、武漢形勢當緊速起變化,劉師去信陽以東,林師去豫西配合作戰,保衛武漢,當能得蔣之同意”⑤《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201 頁。。
2月23日,毛澤東曾在電文中判斷,河南會成為保衛西安、武漢的首要戰場,并據此對于八路軍主力的行動預作具體安排:潼關、西安鞏固,但武勝關、武漢危險時,八路軍應抽出一個師轉入武勝關以東,配合友軍作戰;潼關、西安危險,但武勝關、武漢尚無危險時,應抽出一個師轉入潼西線,配合友軍作戰;潼關、武勝關均危險時,則應抽出兩個師南下,一個位于平漢以東,一個位于平漢以西,配合友軍作戰。⑥《毛澤東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97 頁。
中共力爭出兵河南,顯然有著深刻的戰略考慮。首先,中共希望以八路軍堅決抗日的實際行動來堅定國民黨軍抗戰的決心,這也是中共對八路軍作為“壯氣軍”定位的原因之一。河南戰事,必然是保衛西北、保衛武漢的全國性作戰,一定會有極大數量的國民黨軍參加。這些軍隊與八路軍并肩作戰,自然會受到八路軍的影響,將有利于堅持抗戰。其次,中共中央認為,如國民黨沒有能力獨力支持河南的戰事,將不得不聯合八路軍共同作戰。早在1938年2月21日毛澤東在作八路軍參與保衛武漢作戰設想時就指出:“在設想國民黨能夠獨立最后保衛武漢的情況下,蔣是不會讓我們插足于鄂豫皖的。但如果不然,蔣容許我們插足的可能就存在。”⑦《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160 頁。毛澤東判斷,“徐州失守后,河南將迅入敵手,武漢危急。彼時蔣將同意我軍南進,在豫皖蘇魯四省深入敵之后方活動”⑧《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225 頁。。同時,毛澤東指出:“未到適當時機不應向蔣提,也不應向李、白、程等提,只是自己預作準備。”⑨《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225 頁。第三,可以凸顯國共以及全國抗日力量團結抗戰的決心,向全國人民乃至國際社會展示中國堅持抗戰的堅強意志。一方面,對于國民黨來說,同意八路軍入河南作戰,既有助于保衛西北、保衛武漢的戰事,也有助于展示其團結抗戰、長期抗戰的誠意。另一方面,共產黨一再提及“蔣之同意”問題,足見八路軍主力能否開去河南將以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批準為前提,正如毛澤東等在1938年8月6日電文中所提出的:“在抗戰過程中鞏固蔣之地位,堅持抗戰,堅決打擊投降派,應是我們的總方針。”①《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359 頁。國共互諒互讓,必能促進國內團結,有助于提升國人長期抗戰的信心。中共中央認為,當戰事發展到日軍“大舉進攻潼關、西安、武勝關、武漢及陜北”時,“如果八路全部被限制于華北敵之包圍圈中,根本不能轉移至陜甘豫地區,則對整個抗戰及全國政治關系都是不利的”。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193 頁。
對于中共來說,到河南作戰,除了戰略上的考量,更是基于河南在未來戰事中的重要地位。首先,河南境內有綿延的山地作為依托。河南西有伏牛山,與陜南、鄂北、乃至川北山地綿延相接,東南有大別山脈,豫南有桐柏山銜接,而且中共有一定的群眾基礎,是建立抗日根據地的好去處;其次,河南有類似于毛澤東所說的“現成的根據地”,即“四圍已被敵占但中間未被敵占或雖占而已經恢復的地區”,這種地區,“游擊隊據之以發展游擊戰爭是很方便的”③《毛澤東選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421 頁。,大別山區、桐柏山區乃至伏牛山一些地區都可能成為這樣的地區;第三,可以使八路軍控制的中心區華北,與江南、皖東的新四軍主力有便捷的聯系通道,不再被分割于南北兩個戰場,利于八路軍對新四軍的支援;第四,依形勢的發展,河南戰事在全國戰場的地位日重。此前八路軍隸屬第二戰區作戰,畢竟是局限于華北一隅,合作的主要對象是晉綏軍,加上部分中央軍。而參與河南作戰,則會有全國性影響。如果八路軍主力能到河南作戰,則可以提高八路軍在全國的聲望,有利于八路軍未來的發展。毛澤東對于八路軍到河南部署就曾指出:“要使三個師都有廣大發展前途,在戰爭中起重要制敵作用,并影響全國,準備以一個師位于鄂豫皖是必要的。”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160 頁。
徐州淪陷后,國民黨軍隊制造了“新黃河”,在豫東皖北蘇北制造了大片的黃泛區,擋住了日軍沿隴海路西進的鐵蹄,加上華北日軍止步于黃河北岸,使河南大部得以保存。然而,即使到1938年10月武漢淪陷,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也始終沒有要八路軍南下的意向。⑤1938年10月,大別山戰事正急。當月16日,中共中央、八路軍總部致電周恩來,要周向武漢衛戍司令、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以及軍委會參謀次長白崇禧透露八路軍欲赴鄂豫皖參加武漢保衛戰的意思,希望借陳白之口知會蔣介石。電文表示,“為著直接有力地配合支持武漢以及武漢失守滯阻敵人繼續前進,以八路軍一部進至鄂豫皖區活動為有利”。參見:《毛澤東年譜》,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04 頁。這一計劃為蔣介石所拒絕。
八路軍主力未能赴河南作戰,很大程度上驗證了中國共產黨對國民黨能否長期堅持團結抗戰的擔憂,為中共中央六屆六中全會克服黨內向國民黨讓步過多的右傾傾向,堅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內部的獨立自主原則提供了鮮活的證據。六屆六中全會決定不征求國民黨的同意而派兵去山東,應該是基于以上考慮。
進入1939年,國民黨加強了對中共的限制,頑固派積極推行“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方針,國共關系逐漸惡化。在河南,1939年11月,國民黨頑固派制造了“竹溝慘案”,拔除中共在豫西的發展基地;在豫東西華縣,驅逐了中共發展的武裝兩千人東過“新黃河”;在鄂豫皖,取消了新四軍第4 支隊留守處,將其力量趕出大別山;借1939年的“冬季攻勢”,又擠掉了新四軍李先念部的四望山據點。對中共而言,河南已經成為“沒有武裝的地區”。⑥中共河南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編纂委員會編:《抗戰時期的竹溝》,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8 頁。
1939年下半年,共產國際對世界上正在進行的戰爭的性質作出了新的判斷,視之為“帝國主義戰爭”。對英法美的態度也發生了重大變化,把他們由原來視為反法西斯主義可資聯合的對象,改變為與德意日作為帝國主義敵人同等看待,強調他們在反蘇反共方面的一致性。相應地,中共中央對時局的判斷有了變化,認為,“國民黨是以資產階級為骨干的黨,是在資產階級指導之下的”,因而有向帝國主義叛變的必然性。“國民黨投降的可能已經成為最大的危險,而其反共活動則是準備投降的步驟。”①《毛澤東文集》第2 卷,第208、196 頁。因此,中共在1939年7月7日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為抗戰兩周年紀念對時局的宣言》中,突出強調了“反投降”的重要。一直到皖南事變后,“克服投降危險”始終是中共對此階段任務規定的核心要素。而國民黨強化反共,一直被視為國民黨將要投降的直接證據,“反共即準備投降”②《毛澤東文集》第2 卷,第217 頁。。再加上這一時期日寇加強了對華北的控制,極力壓縮敵后抗日根據地的生存空間,中國共產黨迫切需要發展自己,而華北已喪失了可供八路軍快速發展的潛力。
一方面,“華北敵占領區日益擴大,我之斗爭日益艱苦,不入華中不能生存”;另一方面,“在可能的全國性突變時,我軍決不能限死黃河以北而不入中原”,八路軍向華中發展成為迫切的任務。③《毛澤東文集》第2 卷,第542 頁。中共中央評估了華中和山東的快速發展潛力和對于中共堅持全國抗戰的重要地位,指出,“我軍將來出路,實在中原”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523 頁。,“華中為我最重要的生命線”⑤《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523 頁。。所以,現時“發展則應著重魯蘇皖豫鄂五省”。五省中,“皖豫鄂三省,特別河南是我們全國長期抗戰的樞紐地帶,目前雖尚無大發展可能,但應極力準備之”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542 頁。。但因為國民黨在河南、安徽留駐大量的部隊,河南還擁有大批的中央軍,中共軍隊若貿然開入,必然會引起激烈的“磨擦”。因此,中原局否決了1940年7月1日彭雪楓、黃克誠關于八路軍第4 縱隊滯留豫皖蘇區相機入伏牛山、大別山的意見,⑦據黃克誠自述:第二縱隊南下之先頭部隊于六月二十日到達豫皖蘇邊區新興集,與彭雪楓同志率領的新四軍第六支隊會合。六月二十七日中央軍委電示我部與彭部合編為八路軍第四縱隊,“活動于津浦路以西、隴海路以南,以對日寇作戰,鞏固豫皖根據地,擴大與整訓部隊為中心任務。”第四縱隊由彭雪楓任司令員,我任政委,張震任參謀長,肖望東任政治部主任。六月二十九日,中原局(一九四一年五月改為華中局)書記劉少奇同志來電,要我作東進準備,“二十天后派三個團過津浦路活動”。彭雪楓同志起草了一份回電略謂:與敵偽頑長期斗爭,以向西發展為有利,平原作戰須有山地作依托;黃部應留下,培養主力,建立鞏固根據地;一旦形勢有變,即可西入伏牛山,南進大別山,等等。我因剛剛到達,情況不甚了解,以為仍受八路軍總部和北方局指揮。于是,我同意了彭雪楓同志的意見,于七月一日以彭黃聯名電復中原局。《黃克誠自述》,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6 頁。決心大力發展蘇北。
即便如此,中共仍然非常重視河南的戰略地位。1940年5月,借棗宜會戰日軍北路攻占確山、竹溝、泌陽之機,中共中央電示中原局書記劉少奇,“豫南宜發展,請令李先念(平漢)路西部隊派部隊及干部向北發展”⑧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1),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第561 頁。。而且,中原局否定了向河南發展的規劃,并不是否定與敵偽頑長期斗爭中爭取河南的重要,而是要通過發展蘇北積聚力量,為下一步向中原,特別是河南發展,準備后方基地。
發展蘇北后西進河南,是河南樞紐定位的應有之意。這一時期毛澤東在電文中一再強調皖東的戰略地位,因為皖東就是由蘇北西進的交通孔道,“如皖東不守,則皖南部隊被隔斷,八路軍出鄂豫皖邊及豫鄂西的道路也被隔斷”⑨《毛澤東年譜》(中),第206 頁。。1940年10月12日,毛澤東致電新四軍指示行動方針,“皖東決不可失。如失皖東,則蔣介石必沿運河淮河構筑封鎖線,斷我向西之前途”。后又指示,“注意蘇北與皖東打成一片,不要使中間有間斷”⑩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1),第185 ~186 頁。。在黃橋戰后與韓德勤的談判條件上,中共中央又增加“停止安徽向皖東進攻及停止向整個新四軍壓迫(由韓向蔣顧申請)”的一條。?中共江蘇省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蘇北領導小組:《蘇北抗日斗爭歷史資料》(2)(內部資料),南京: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1985年,第83 頁。10月19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以正副參謀總長何應欽、白崇禧的名義發出“皓電”,強令黃河以南的八路軍、新四軍于一個月內開赴黃河以北。這被中共中央視為新的反共高潮的開始,是國民黨直接投降的準備。中共中央認為,國民黨現在發動的“反蘇反共新高潮,是放棄獨立戰爭加入英美同盟的準備,但尤其是放棄抗日戰爭投降日本與加入德日意同盟的準備”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著:《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7 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626 頁。。11月3日,中央發出指示:“目前反共高潮是直接投降的準備”,“中日妥協與日蔣聯合剿共的危險,是嚴重的存在著”,“雖然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投降是主要的”。②《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542 頁。
以河南為主體的中原地區被視為打擊國民黨“投降”的決定性戰場之一。早在調八路軍南下發展華中時,中共中央就有以中原為戰場遏制國民黨全面反共的考慮,即“在可能的全國性突變時,我軍決不能限死黃河以北而不入中原”③《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569 頁。。11月3日中共中央規劃的“反投降”作戰的北方“十五萬精兵”計劃,出擊方向之一即為中原。做出擊中原的打算,在于這一行動能夠以實力制止投降。④“十五萬精兵”計劃,即毛澤東考慮,擬將全軍區分為三個縱隊,以老黃河以南各軍為左縱隊,其精銳約五萬,準備出鄂豫陜邊,以汾離路、正太路、倉石路以北各軍為右縱隊,其精銳約五萬,準備出陜甘川邊。以兩地之間各軍為中央縱隊,其精銳約五萬,或出左縱隊方向,或出右縱隊方向,依將來情況決定。見《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570 頁。這一計劃沒有實現。河南作為國民黨的后方,一旦為中共軍隊占據,即可以直接威脅國民黨統治的核心地區四川,威懾國民黨的投降行動。這時,中共華中部隊也受命作向河南發展的計劃。中央指示華中應采取的部署是:“組織一支二萬人左右的挺進軍,乘反共軍封鎖未成,從其間隙打到他后方去。然后,以一小部(3000 人左右)配多數地方工作干部在大別山地域,創造游擊根據地,以主力或集中或分散或有時集中有時分散,縱橫馳騁于皖西、豫南、鄂北、陜南廣大地域。每次襲擊一師一團之反共軍,而各個消滅之,破壞其憑淮河、淮南路筑碉封鎖計劃,準備獨立支持半年以上,以待華北主力之到達。”⑤中共江蘇省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蘇北領導小組:《蘇北抗日斗爭歷史資料》(2)(內部資料),第95 頁。這一設想沒有實現。
皖南事變后,豫東八路軍彭雪楓部面臨著國民黨的重兵進攻,準備退出豫東。然日軍于1941年1月下旬發動了豫南戰役,很快占領了伏牛山、嵩山以南的廣大地區。河南省委認為爭取河南的時機到來。2月1日,彭雪楓、劉子久向中共中央建議,派出華北八路軍主力兵團之一部挺入豫西之山岳地帶,準備建立抗日防頑之戰略基點。中原局要求彭雪楓部西渡新黃河,發展根據地,與豫南李先念部聯絡。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2),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4年,第557 ~558 頁。中共中央否定了派華北八路軍爭取豫西的主張,但電令“新四(軍)力爭河南,不惜全力以赴”⑦《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629 頁。,并確定了彭雪楓部、黃克誠部改用新四軍番號,向西進逼平漢路;張云逸部、李先念部向豫南乃至豫西發展的部署,并說明“發展河南是決定了的”,在國共關系未全面破裂時,要從日軍手中奪取,即到河南發展,“是去抗敵,不是去打頑”⑧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2),第559 頁。。
中原局根據中共中央的意見部署了爭取河南的行動。2月5日,中原局給彭雪楓、劉子久的命令是,向西發展,“在平漢路以東、新黃河以西”建立根據地,這個根據地將為下一步華中、華北部隊去豫西及陜南建立根據地準備一條西進出路,而李先念部也會向豫西、鄂西以至陜南發展。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2),第564 頁。6日,中央對發展河南根據地作出較為樂觀的判斷,電令在河南省“凡敵人到的地方及敵后,均普遍進行成立游擊隊……雪楓部派隊向西發展,李先念部派隊向北發展,幫助地方黨成立新的武裝部隊”,準備大大擴展河南抗日根據地。⑩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2),第565 頁。然而,豫南會戰中日軍很快被擊退,國民黨軍主力損失不大。會戰結束后,國民黨軍立即對深入河南之新四軍發起進攻。新四軍第4 師反頑失利,被迫撤往皖東北、津浦路東。豫南新四軍第五師也遭頑軍壓制,發展河南根據地的目標遭到嚴重挫折。
1941年5月,日軍大舉進攻中條山,國共借機緩和了持續數月的劍拔弩張。一方面,國際形勢漸趨明朗,世界反法西斯同盟逐漸成形,國民政府作為其中重要一員,獲得了國際反法西斯力量的普遍認可;另一方面,中國共產黨“采取‘和國’方針,不刺激國民黨,也沒有在報紙上反對國民黨”,極力避免公開的武裝沖突,使其力量專注于對付日本。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中),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446 頁。至此,主要由國民政府控制的河南不再被中共視為發展的主要方向,“樞紐”地位不再。
1943年夏,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形勢徹底明朗。庫爾斯克戰役以蘇聯的勝利告終,保證了同盟國贏得戰爭的最后勝利,法西斯國家的失敗已成定局;在國內,中國共產黨擊退了國民黨第三次反共高潮,士氣高漲,此時的國際國內形勢都對中共有利。10月21日,中共在《中央宣傳部關于進行階級教育問題的通知》中說:“‘團結則存、分裂則亡’的口號在今天是不適用了的”,因為“我們是堅決反對內戰的,但是如果內戰起來,中國人民在毛澤東、共產黨、八路軍、新四軍的領導下,一定仍然能夠取得抗戰與革命的勝利,滅亡的只有反動派。”②中共中央宣傳部辦公廳、中央檔案館編研部編:《中國共產黨宣傳工作文獻選編》(1937—1949),北京:學習出版社,1996年,第541 頁。
1944年4月,垂死掙扎的日本帝國主義發起了打通大陸交通線為目的的河南戰役。到6月中旬,國民黨駐河南的軍隊和陜西派出的援軍都遭遇大敗,河南幾乎全境淪陷。爭取河南的歷史機遇再次擺到了中國共產黨的面前。
在國民黨軍大潰敗的時候,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戰場已經對日寇發起反攻。考慮到國共關系大局,避免引起摩擦,1944年5月11日,中共中央書記處通令各地八路軍、新四軍“不應向河南推進”,但應派遣當地干部、黨員秘密回鄉幫助組織群眾,“所組織的游擊隊,暫時不得用八路軍新四軍的番號,黨的關系亦應暫時秘密”。③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4),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第301 頁。6月下旬,中共中央改變策略,決定加大向河南發展的力度。23日,劉少奇、陳毅電華中局,確認了河南的戰略地位和發展河南的必要,把河南列為新四軍第4、第5 師的首要發展方向。“今后發展方向應該確定向河南發展,完成綰轂中原的戰略任務”。發展河南一旦完成,便“使我華中、華北、陜北呵成一氣,便解決了我黨我軍顛撲不破的戰略地位”,所以“發展河南的斗爭任務是必須完成的”。④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4),第303 頁。7月,中共中央決定調動河南周邊的力量互相配合,乘國民黨集中注意力應付日寇在長江以南發動的對湖南、廣西“幾年來最大規模的進攻”之機,先機爭取河南全省的發展和湘鄂贛邊的陣地。⑤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4),第305 頁。
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打頑”的比重有了很大的提升。河南戰役后,國民黨在敵后留駐了李品仙、陳大慶、何柱國三個集團軍約八萬正規軍,加上約十萬地方武裝,力量較強。一方面,發展河南的主攻方向豫皖蘇區,為國民黨軍出山東的唯一通道,對于頑軍也有重要的戰略地位,為其必爭之地;另一方面,國際形勢徹底明朗后,對于中國來說,民族矛盾的解決已成定局,國內階級矛盾的地位即有所抬升,國共對戰后國內政局主導地位的爭奪也日趨激烈。反映到軍事行動上,國共軍隊沖突有強化的趨勢。
在根據地建設方面,中共也做了大量的工作。一是事先準備了大量地方干部,以方便建設根據地。7月初,華中局接到中央指示后,“即通令各單位調查豫省與可能赴豫工作的干部,準備集中訓練,待機出發”。對軍隊作了部署后,“再度通令各單位,即速抽調河南一帶地方干部及部分黨、政、軍、民工作有經驗干部,來華中局集中訓練,隨軍出發”①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4),第306 ~307 頁。。新四軍第4 師西進,就抽調了原(津浦)路西工作干部數十名,配備好蕭縣、永城、宿西、夏邑、碭山等縣之黨政機構,隨同出發。②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4),第313 頁。中央也準備派一批干部分去河南工作。二是在地域的選擇上,強調發展敵偽區,特別是敵頑之間的空隙地區,盡量避免與國民黨軍磨擦。7月25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發展河南敵后工作的指示,要求入河南的八路軍、新四軍“要善于插入敵頑之間的空隙地區,在敵偽區及其邊沿去建立抗戰秩序,對李、陳、何三個集團的地區不應主動楔入”③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4),第310 頁。。1945年6月,毛澤東因為“伏牛山似非敵占區……我黨在伏牛山建立鞏固根據地的可能性似甚小”,而“比較有利于建立根據地之豫中、豫東廣大敵占區尚未開辟”,指示河南區委“向西防御,向南向東進攻(即對頑占區取防御方針,對敵占區取進攻方針)”。④《毛澤東軍事文集》第2 卷,第799、805 頁。三是事先發布比較完善的方針政策。在確定發展河南根據地的目標后,中共中央提出敵后新區工作方針,指出發展新區的一般規律是“首先著重政治宣傳,爭取同情,建立武裝,擴大武裝,以自己的軍政力量掃除障礙,使局面初定,即轉入組織和領導群眾斗爭,以建立根據地,這個步驟不宜先后倒置”。對新區武裝建立、發動群眾抗日運動和減租減息運動、吸引當地人才等問題,中共中央都作出詳細的指導。⑤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新四軍·文獻》(4),第310 ~312 頁。
這時,中共軍隊已發展到約47 萬,黨員數量達到90 多萬,⑥《毛澤東選集》第3 卷,第944 頁。能動用的力量已經十分可觀,河南根據地已進入恢復和再發展階段。如果說蘇中新四軍主力下江南的目標在收京入滬,南嶺方向在于“在南方一翼建立局面,以便在國民黨發動內戰時牽制國民黨一翼”,那在河南,則是要建立可靠的軍事、政治、經濟基礎,準備一切條件,在日寇崩潰的時候對付國民黨西北重兵集團胡宗南部的大舉進攻。⑦《毛澤東文集》第3 卷,第440、442 頁。
中共認為,國民黨的內戰方針是一定的。據估計,日寇崩潰的時間大概在1946年冬季,因此,中共要求入豫的八路軍、新四軍各部,要在此之前將伏牛山脈以東連成一片,建立和鞏固新的根據地,并與華北、華中、山東等已有根據地連接。這樣,當內戰到來時,河南根據地可以作為擋住國民黨西北、湖北重兵集團東下北上的屏障,掩護人民軍隊對東部國統區的收復。1945年8月11日,中共中央發出黨內指示,提醒江南、豫、鄂、晉、綏等地區要充分估計到,他們以“必要兵力防御國民黨進攻,其余均用于解決敵偽”的階段可能甚短,不久就會面臨國民黨的大舉進攻,要準備好把主力用于制止內戰方面。⑧《毛澤東文集》第3 卷,第454 ~455 頁。但這時,國民黨軍隊在美國政府及其海空力量的幫助下,搶先“接收”了敵后重要地點以及隴海路以南的重要交通線,內戰的陰云籠罩于中國上空,河南的戰略作用沒有來得及實現。在戰后“向北發展、向南防御”的戰略決策下,中國共產黨承諾放棄“河南”解放區,而把部隊集中到有山地依托的中原軍區(鄂豫皖)和河南東部有較寬廣縱深的老區。這樣做,向全國全世界展示了中國共產黨的和平誠意。
河南,位于國之中土,在全國抗戰中本身就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爭取河南的規劃、放棄以及后來的落實,不僅展現了全國抗戰時期中共領袖深邃長遠的戰略眼光,更體現著中國共產黨敵后抗戰布局重心的變化、全局政策的調整和決策的靈活。河南地區,集中反映了全國抗戰時期國共關系的波動,是研究抗日戰爭時期國共關系的良好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