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語和,何麗瓊
(南開大學 法學院,天津 300350)
中國傳統文化豐富多彩,既有處于上層的圣賢文化,又有基層的民俗文化。與圣賢文化的研究相比,民俗文化的研究仍有待深入。伴隨現代化進程的加快,民俗文化瀕臨消逝。以“做保福”習俗為例,目前這一習俗在廣大北方地區已經消逝,僅在南方農村有留存。“做保福”習俗盛行于廣西博白縣的農村地區,本文即以博白客家的“做保福”習俗為個案進行研究,論述“做保福”習俗的轉型及功能,希望能豐富我國的民俗文化研究,助力基層治理和新農村建設。
對“做保福”習俗內涵的認識應從字形、稱呼入手。漢字是表意文字,經過訓詁,能幫助我們從源頭上追溯其歷史及深層含義。福,祐也,從示畐聲[1](9)。所謂“保福”,一指祭神求福所供的食物,二指習俗的儀式或者程序[2](1394)。“做保”,有擔保、保證之意[2](1529)。因此,“做保福”在詞源上指通過擺放祭品祈求神靈保佑、降福庇護、減少災病的活動。
“做保福”習俗屬于中國民俗種類中的巫術民俗,其主要目的是祈福、保福,也稱“保福、保扶、十保、十保扶、十保福”。根據筆者收集的“做保福”經書《殄難科全部——十方顯應、福果無虛》(如圖1所示),其中提及發藥仙姑、醫藥仙人等屬道教,觀音菩薩、天王菩薩等屬佛教,護國佑民等理念屬于儒家所提倡的忠孝、仁愛等思想內容,說明“做保福”是儒佛道內容的結合。與此相印證的是《博白縣志》的記載,隋朝時期佛教已傳入博白縣,唐代時該縣已有道教。隋末唐初已在宴石寺山崖出現佛像雕塑,清代宴石山上有老君、左元右元真人等道教雕塑,博白地區長期有道士和僧侶傳教[3](969)。這表明在博白地區民間存在信仰佛教和道教的情況,且成為一種風尚。經書與縣志的契合,使我們有理由相信:“做保福”實質上是儒佛道三教合一的民間傳統習俗,而這一習俗的本意是治病消災和祈福。因此,“做保福”是一種通過一系列祭祀儀式祈求神靈保佑身體健康,遠離災病,驅散病痛的習俗,通過“做保福”來緩解人們對災病的恐懼心理,達到精神安慰的效果。
筆者走訪了博白地區專門為他人“做保福”的儀式隊伍成員,多位法師明確表示,“做保福”習俗的儀式由三國時期孔明創設,經歷代傳承,延續至今。據《殄難科全部——十方顯應、福果無虛》記載:“欽遵孔明之遺教、誦念天上之玄科”,表明“做保福”儀式始于三國時期。宋代文獻資料有“做保福”習俗的記載,當時用的是“保扶”和“保福”的稱呼,證明“做保福”習俗確實存在,這些資料還從“做保福”的目的、使用情形、儀式、作用等方面做了記錄。譬如《西山文集》寫道:“賜保扶之力,使微軀免災眚之憂長,纟刀均安川途”[4](387),“保福”具有消災治病的效果。“做保福”習俗發展到元代,時人認為其仍具有保佑身體安康的功用。明清時期,“做保福”習俗較為完善、發達,此時的“做保福”習俗已經完全融入百姓日常生活,民眾通過固定的儀式祈求神靈保佑,以期祛病消災。明代通俗日用類書籍中收錄了《代人作十保福投狀式》,其內容如下:
大明國某道某府某縣某鄉某都某社居奉某人,近于某月日出往東南西北犯昌時,氣災異不常,致身沾某疾,屢服藥餌未見愈療。今有眾姓弟子某人等,思惟神恩可賴、神力可祈,眾竭微誠謹,于是日虔備牲儀,敬書投狀拜請于某神壇前。祈保某身宮清吉壽命延長,四體安康如云開見日,百疴消散似雪點,紅爐伏愿,大顯神通,廣施靈驗,暗驅邪毒離家庭,默相病軀增福慶。倘蒙全妥之祥,即便辨誠酬賽,眾等不勝懇切之至。[5](412)
根據內容可知,“做保福”的原因是某人災病纏身,服藥未能治愈,因此,希圖通過“做保福”向神靈祈福,以期消災治病。此時“做保福”的內容、形式等相對完善,“做保福”已成為集體參與的習俗。安正堂、劉雙松所刊《全補文林妙錦萬寶全書》、劉子明輯《新板全補天下便用文林妙錦萬寶全書》、徐三友校《新鍥全補天下四民利用便觀五車拔錦》都在《體式門》下收錄了《代人作十保福投狀式》,這從側面說明當時“做保福”習俗已廣泛存在,并對民眾生活產生了極大影響,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內容。此后,清代繼續傳承該習俗,其內容并未發生實質性變化。
筆者走訪博白地區的幾位“做保福”法師得知,民國時期“做保福”仍盛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國家對封建迷信活動等進行整治,“做保福”開始全面轉移到地下。近年來,“做保福”習俗由地下走向臺前逐漸發展。《廣西民俗》記錄:桂中、桂東南漢族民間法事有“做保福”[6](320)。這一習俗自明代流傳至今,仍以祈福、祛病為目的,其整體儀式和功能并沒有發生較大變化,一些內容和操作規程則適應社會需要而發生現代轉型。
據“做保福”隊伍成員介紹,博白“做保福”主要服務于客家民系。“被保福者”以老年人為主,原因是其長期時運不濟或身體不適、災病纏身。“做保福”的儀式如下。
首先,準備祭祀品并通知“做保福”隊伍及村民。由主家準備普通祭品,村民提供“百福包”“萬家米”。紅包由民眾提供,代表著沾了大家的福氣,遂叫“百福包”。所謂“萬家米”是指家里米缸的稻米,主要由前往參與“做保福”的民眾帶來,代表著食用“萬家米”能延年益壽。將“百福包”插入“萬家米”中,部分紅包放置時露出米面以顯示賓客名字。通過賦予紅包和米以獨特內涵,從而達到精神寄托與外在象征意義的統一,使這一儀式更具神秘色彩和力量。
其次,念經超度。念經前記下“被保福者”的生辰八字,由“做保福”法師算命,確定此人的命數及劫難,找出災厄纏身的根源。念經講究方位,在博白地區,“做保福”的念經地點為祠堂內堂,根據“被保福者”的生辰決定焚香燒紙的方位。佛像位置和貢品擺臺是整個儀式最講究的內容。以在祠堂“做保福”為例,列祖列宗在上,中壇七佛神像和星慈神像緊隨其后,三者置于一處,共同接受祭祀和禱告,采用“三茶五酒、葷素搭配”的高規格祭品擺臺①三杯茶在前,五杯酒在后,家禽家畜肉類和木耳粉絲糖塊構成菜肴,米飯墊底,有酒足飯飽好上路之意,冥幣的燃燒是方便“路上”打點,防止受孤魂野鬼的阻攔而耽誤時間,影響病人身體康復。。筆者走訪“做保福”隊伍并對比各派經書發現,中壇七佛神像和星慈神像是普通“做保福”的必掛神像,在大型的“做保福”儀式中還會環繞屋子懸掛觀音、如來等眾佛神像。據統計,僅《殄難科全部——十方顯應、福果無虛》一書提及的神仙有東、南、西、北、中五位大帝,三十六位星宿君等。“做保福”的法師表示,念經前焚香燒紙,意為打開通天之門;焚香后家屬不能全部離場,必須有男性直系親屬留在祠堂作為代表參與祈福全過程。
博白地區“做保福”隊伍龐雜,流派眾多,念的經書不同,但有共通之處。以某一主流派別為例,普通“做保福”儀式會念兩本經書,先念《殄難科全部——十方顯應、福果無虛》,后念《陽星進錢科》。念經過程中將“被保福者”的姓名、生辰八字等念進去,焚燒記錄著“被保福者”姓名、生辰八字、屬相等信息的黃紙,便于神仙確認此人信息,為其施法度福。念經結束后,法師投擲“星誥”②巫術用品,由一根紅繩串起兩片貝殼,用于征求神意。,若貝殼出現一正一反,則被視為同意,若出現其他情形,則代表祈福尚未成功,仍需繼續念經度福,再次投擲“星誥”,直到出現一正一反的情形才能進行下一步。投擲“星誥”是儀式的關鍵步驟,“被保福者”的直系親屬必須在場,且跪于堂前一同祈求。若出現貝殼一正一反之外的其他情形,“被保福者”的親屬們要磕頭或雙手合十再次祈求,直至祈福成功。征求神明“同意”后,將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及放置香案的桌子下焚燒紙錢,待紙錢燃盡后,由法師念經并宣告儀式結束,家屬將“做保福”的紅包和米收起,置于“被保福者”臥室的床前。
最后,由主家宴請賓客。筵席結束后,大部分米歸“被保福者”,小部分返還給參與者;“百福包”由主家全部收下后自掏腰包給每位來賓以小紅包。“做保福”習俗的禁忌有三點:一是收入的“百福包”“萬家米”歸老人所有;二是“做保福”時要求“被保福者”的五服之內親屬到場,直系親屬應親跪于祠堂,為老人祈福;三是外嫁女必須帶禮品回娘家參與“做保福”,“做保福”的費用通常由男性后代承擔。
傳承性和變異性是民俗的重要特征,其中變異性是民俗適應社會發展過程而顯示出的特征,是民俗生生不息的重要保證[7](35)。“做保福”習俗也是如此。從參與人員范圍、宴請人員數量到儀式地點、名稱、儀式細節等,都發生了改變。首先是輻射范圍縮小。從前,“做保福”習俗的范圍是整個村屯,意味著一戶人家“做保福”,十里八鄉齊參與,“做保福”宴請人員數量較多;現在“做保福”只有五服以內的親屬和同宗族的人會帶著紅包和米參加。村與村之間是否互相參與“做保福”儀式,取決于兩家人之間關系的密切程度。其次,宴請人數發生變化。在過去的“做保福”習俗中,本村村民全部參與吃宴席,外村人員一戶一人吃席;現在本村每戶一人參與,五服以內親屬全部參與,外村人員不參與吃宴席。再次,“做保福”的地點不再嚴格限制。以前“做保福”的地點限定在祠堂內堂;現在“做保福”時仍有很多人選擇在祠堂進行,但不強制要求。最后,名稱和儀式細節發生變化。從前,人們堅信所帶紅包應叫“百福包”,所攜之米為“萬家米”,以示其特殊意義;如今則不如從前講究,不少人直接稱之為錢、米。儀式細節也有細微變化,多年前,親屬集體參與祈福全程;如今,大部分親屬會選擇中途離場,直至投擲“星誥”才會出現,甚至有些親屬離場后不再出現在念經儀式上。名稱和儀式細節的變化反映出民間對“做保福”習俗的認知發生了變化。
隨著社會的發展,“做保福”習俗由巫術變成了更具現實聯絡作用的習俗。“做保福”習俗是古代科技和醫療水平低下的產物,科學技術的進步和普及使人們對神靈、巫術的信仰減少,而醫療技術的進步使許多疑難雜癥得以解決,民眾懂得尋醫問藥,不再依賴“做保福”習俗治病。“做保福”成為人們的一種心理慰藉渠道,親人團聚及給予老人以心理安慰的作用被放大。
“做保福”法師的傳承與再創造。傳統是過去的生活模式,傳統的發展離不開人們根據社會需要對其進行有選擇的闡釋[8]。科技的發展和教育的普及改變了“做保福”習俗賴以生存的社會環境和社會基礎,人們不再寄托于巫覡,這促使法師對“做保福”習俗進行創新性詮釋和變革。法師在儀式中加入祭祖的內容,在念經過程中祈求各路星宿、神靈的護佑,并以祖先為引導,請求祖先在天界為子孫庇護、引路,將“做保福”習俗解釋為以祖先之名祛病救災,為“做保福”習俗注入了生命活力和存在意義。在“做保福”習俗中加入祖先崇拜,使其具有了人文關懷和倫理道德因子,“做保福”習俗更加合理化、人性化。譬如,將“百福包”插入“萬家米”并露出部分,本意在于方便識別紅包主人的身份,為后續歸還部分福米和紅包做鋪墊。當“做保福”習俗引入祖先祭祀的內容后,法師們更傾向于將這一規定解釋為“引子”。與焚香燒紙打開通天之門的道理相似,“百福包”插入“萬家米”并露出姓名,引領法師尋找賓客祖先,匯合眾人祖先力量,共同引領神靈為“被保福者”祈福,有人多力量大和團結之意。這一解讀賦予該儀式以新的寓意,使其更貼合現實社會。“做保福”法師通過個人敘事對“做保福”習俗進行創新,使其面臨的輿論壓力減弱,更符合社會需求,符合公序良俗和村規民約。
從發生學的角度而言,作為法律的不同組成部分的民間法和國家法擁有同一個源頭,即初民社會的禁忌及習慣[9](54)。“做保福”習俗中關于百福包、萬家米的禁忌,為現代社會贍養老人提供了參考。龐大的養老需求與層出不窮的棄養風波形成極大的反差,司法的謙抑性、被動性和高成本使老人退避三舍,這促使我們探索一種高效、便捷、合理的養老之道。“做保福”習俗主要通過為老人祈福,喚醒民眾對老年人群體的關注,并通過禁忌細化對老年人的關懷。“百福包”“萬家米”的禁忌從金錢和糧食兩個維度為老年人的養老提供物質保障。“做保福”習俗要求全部子孫到場共同祈福,通過將大家聚集祈福的行為逐漸強化族群中的孝道文化認同。民間信仰中蘊含的民間權威文化符號和信息具有不同于法律的約束力量[10](205)。“做保福”所彰顯的尊老愛老意識及其禁忌傳達的寓意,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民眾的精神生活,形成一種內心規范和約束,調節著人們的行動,使人們在潛移默化中養成習慣[11](322)。外嫁女禁忌轉化為默認的契約,即外嫁女被要求帶禮品回娘家為父母祈福,但不要求出資。這與農村中外嫁女放棄遺產繼承權,減少贍養義務或不贍養老人的傳統做法和思想契合。任何一種文化現象的產生、存在、發展及其社會認同,取決于這種文化在民眾日常生活中發揮的作用[10](197)。從某種意義上看,“做保福”習俗能存續至今,其必定在某些方面滿足了民眾的需要。“做保福”習俗中對外嫁女的規定從側面為外嫁女贍養父母及權益糾紛解決提供了一種樣板,不僅解決了贍養父母的義務分配問題,為外嫁女指明了一條道路,也為贍養老人的男性子嗣提供了保障,是滿足不同群體需求、解決現實問題的規范準則。
熟人社會的信任、知識分子的光環和民間習俗的力量共同推動了“做保福”法師參與鄉村治理。“做保福”的法師通常有兩重身份:他們是法師,也是熟人社會的一員。熟人易于產生信任感和依賴感,使人們放心地將一些事項交由他們處理。法師通常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在中國傳統中歷來具有較高的地位,在文化水平普遍較低的農村,對知識分子的崇信會被進一步放大。從記憶論的角度看,人們一旦習得某種習俗,該習俗便會以“身體文字”的形式寫入心靈的“石板”,真實、持久、堅固,難以銷毀[12]。“做保福”習俗的長期存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民眾。“做保福”習俗使法師的地位進一步提升,從而在鄉土社會中形成一種輻射能量。“做保福”的法師成為“新鄉賢”并參與鄉村治理成為一種必然趨勢。
“做保福”的法師參與民間社會調解、重大事項商議等事務,為鄉村的和諧穩定出謀劃策、貢獻力量。“做保福”的法師在協調宗族與村委會、村民與組織、村民之間的關系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村委會作為村民自治組織,開展行政村中的各項工作,同屬民間自治力量難免發生摩擦。法師作為宗族代表,與村委會進行溝通,同時作為知識分子代表,充分理解并配合村委會工作,成為兩者關系的潤滑劑。“做保福”的法師作為鄉村名人,能在村民與自治組織之間斡旋,減少沖突,緩和矛盾,通過協商與交流,成為村民與組織之間的溝通橋梁。筆者曾見證過一個案例并在事后采訪了該法師。在博白H村,A、B兩家曾因宅基地的地界發生糾紛,派出所、村委會派人調解過,宗族長輩也調解過,但因地契丟失,難以確認真正的邊界,此事尚未解決。2020年,A欲在原址建新房,B前來阻攔,雙方大打出手。于是由本宗法師C出面處理事情。C站在爭議處說了一番話:①C用的是客家話,為便于理解,筆者將其轉譯為普通話,表達有些許出入,但內容大意不變。
老屋是有靈氣的,由于人長期居住于此,地神知曉誰才是此地主人。人死后,其魂魄也會經常回來看望子孫后代,一些有感情的魂魄會一直徘徊在此地。若侵占別人的土地,即使地面上的活人同意了,地下的神和魂魄都不一定同意。所以我們常說要和人兌換土地,都要祭拜祖先,與地神說明雙方自愿兌換,請求祖先與神靈同意才敢居住。房子是用來住的,子孫后代皆住于此,若霸占別人土地,你想自己和家人們日日夜夜受魂魄困擾嗎?
我前段時間到X 村幫人辦法事,原因是雙方兌換土地沒有告知地下的神靈與祖先。兌換后的一方住在那里,女主人天天做噩夢,夢見原先主人的魂魄來找她索賠,說她侵占他們的土地。她不住在家便沒事。我花了很長時間去幫他們化解,后來他們擔心還會有不良影響貽害子孫,雙方又換回去了,對方賠錢給他們重新做(蓋)房子。人家平等地兌換土地,“地下人”都不同意,這種侵占行為更要受到“騷擾”了!
事情并沒有當場解決,而是后續才解決的。事后筆者回訪了法師C。法師C說道:“我也不清楚地界在哪,老房子坍塌后一直沒有重建,地界都模糊了,他們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后來雙方來找我協商處理,我勸他們各退一步,中間留出小道允許行人通過,充當公共用地,這樣也不會存在侵占他人的情況,祖先知道也會理解的,這是為宗族做好事。最后爭議的地方確實留了小縫,大家都沒有爭搶那點地了。”民俗對人的規約雖然是一種“軟控”,卻是一種最有力的深層控制[13](24)。民俗文化強有力地支配人們行為的原因在于,人們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對它的抵制和反抗便無從談起[11](166)。民眾不但沒有認識到這種控制的存在,相反,卻深信不疑,因而才會聽從法師的建議,雙方都做出一定退讓。借助民俗信仰的力量,法師成功調解糾紛,以獨特的方式參與鄉村治理,維護了鄉民情誼,維持了鄉土秩序。
“做保福”習俗傳達的倫理要求構成了家風家訓的重要內容。民俗具有教化的功用,在民俗的影響下,社會朝著一定的方向發展,而體現道德準則的民俗,其教育功能尤為明顯[14](19)。“做保福”習俗中融入了孝悌、仁義、和諧、互助等精神,家風家訓受其影響,傳達了相似的道德要求,兩者共同構成了個人素養中的教化內容。“做保福”習俗要求的孝悌是家庭生活的基礎內容,是家風家訓的根基所在。“做保福”習俗中的團結互助是家風家訓的重要內容。不同家庭之間的團結互助是熟人社會的重要條件,互助互惠才能融入群體生活,從而獲得生存庇護。
“做保福”習俗構建的道德秩序推進了家風家訓的形成和實踐。行為者基于傳統或感情,會認為秩序是正當有效的[15](53)。“做保福”習俗從傳統和民間信仰的角度向民眾傳達了一種秩序價值,并為這種秩序提供了來源的正當性和合理性,使這種秩序獲得了民眾的普遍信賴。風俗得以穩定的基本原因是,只要大多數人的行為考慮風俗的存在并參照了風俗,某個人不按照風俗行事,他的行為就“不適應”環境,他就會承受大大小小的不快和損失[15](42)。“做保福”習俗長期穩定的存在對民眾產生教化作用,接受了同一風俗的人們自然會形成相似的道德秩序和道德理念。當某個人違背這種道德準則,便容易招致異樣的眼光,甚至面臨鄉土社會的顯性排斥。家風家訓所包含的“做保福”習俗的道德內容可以借助民俗的力量得到貫徹執行。當違背家風家訓的情形發生時,民俗的約束作用會使其在鄉土生活中面臨壓力。強大的輿論壓力是家風家訓的堅固保障,使家風家訓教化功能的實現成為可能。良好的家風家訓和民俗有利于改善鄉土社會的不良風氣,使民眾的日常行為和交往活動朝著良善與和諧的方向發展,形成基層社會禮法秩序。生活各方面,人與人的關系都有著一定的規則。行為者對這些規則從小就熟悉,長期的教育已把外在規則內化成習慣,維持禮俗的力量不是權力,而是良心[16](54)。人們以對自身欲望的克制、對自身行為的約束來維護禮法秩序,由此,鄉土社會的良好家風家訓和民俗道德得到穩定的傳承和實施。
“做保福”習俗雖因民間信仰獲得群眾基礎,但其本質仍是巫覡文化,具有神秘色彩,如若不能合理利用,習俗也可能演化成迷信活動。不僅如此,迷信活動還會導致物質浪費,不利于農村經濟社會發展。據一位法師介紹,普通的“做保福”儀式只需一個早上即可完成,而大型“做保福”儀式花費的時間長達兩天兩夜,法師人數由一人增至數十人。儀式期間“做保福”法師的吃住和勞動報酬、前來幫忙的族人們的一日三餐,以及后續吃席、宴請等開銷全部由“做保福”的主家承擔,投入的時間和金錢較多。因此,我們需要對其進行積極干預和引導,使其向合理的方向發展。“做保福”習俗能增強宗族成員之間的凝聚力,強化團結精神。然而,物極必反,過于強烈的凝聚力可能會使不同宗族成員之間的小摩擦升級為群體性矛盾,進而引發群體性械斗等問題,不利于基層治理。
“做保福”習俗存在地區有兩個重要特點:一是相對偏遠、封閉的農村;二是客家人聚居區。隨著人口流動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鄉村地區逐漸空心化,人們由熟人社會走向陌生人社會,傳統習俗難以為繼。走出鄉村后,民眾接觸到更多的科普知識,對“做保福”習俗的信仰程度自然降低。不論從社會環境還是內心信仰層面看,“做保福”習俗終將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逐漸喪失存在基礎。
“做保福”習俗寄托著民眾對身體安康、家庭美滿的精神訴求,并通過頗有寓意的念經祭拜儀式得到表達。任何時代都需要精神食糧,而每個時代的需要不盡相同。“做保福”習俗繼承了原有的儀式內容,增添了新的功能,實現了順應民心的轉型和演化,其對基層社會治理、鄉風文明等具有積極影響,對農村社會的和諧穩定發展發揮著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