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語際理論視域下新中式英語翻譯
——以“城市詞典”為例

雷 靜

（中央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081）

作為世界英語（World Englishes）的組成部分，具有創新性使用方式的新中式英語已經走入英語使用者的視野。相較于傳統的中式英語（Chinese Pidgin English），新中式英語在網絡空間中被賦予了新的功能。在網絡這個載體上，新中式英語的傳播范圍越來越廣，影響也越來越深遠，早已跨越了國界的限制，被全世界網民使用。很多網絡英語詞典開始關注新中式英語，例如“城市詞典”（UrbanDictionary.com），一個關于英語俚語表達的線上查詢資源，擁有豐富的英語俚語語料以及大量在線用戶群體。本文對網絡上普遍使用的新中式英語進行典型分析，嘗試提煉跨語際理論在中式英語翻譯行為中的表現形式，從而為“一帶一路”倡議下進行的翻譯活動提供方法建議。

一、國內外相關研究概況

目前，關于新中式英語的研究成果并不多[1][2]，現有研究缺乏從多模態和象征性視角對新中式英語開展整體性研究。

（一）中式英語（Chinglish）

國外對中式英語的研究由來已久，研究者主要將中式英語視為世界英語的一種變體，對其起源、發展過程、結構特征等加以描述，并形成了一些相對穩定又各有側重的觀點。中式英語是在17世紀被生造出來描述中英雜合形式的一種英語變體，最初是中國人在與外國人進行貿易往來的過程中形成的[3]。經過三個多世紀的使用，傳統的中式英語帶有明顯的殖民歷史痕跡。Wei和Fei將中式英語定義成一種中介語（interlanguage），即用英語詞匯表現中文風格的句法，發音或語法形式上含有中文音系的元素[4]。還有學者將其定義為“具有漢語詞匯、漢語語法和漢語表達習慣的中國式英語”[5]（505）。中式英語注重語言表現而非語言能力，因此在評價中式英語時更應關注其可接受性[6]。隨著大眾傳媒的飛速發展，大量中式英語逐漸為英語世界的人們所理解和接受[7]。

國內對中式英語的研究視角有所不同，學者大多強調中式英語和所謂標準英語的差異，尤其是學習者產生的錯誤，以及社會上見到的英語誤譯、誤用等[1]。最初，中式英語被定義為“在英語交際中出現的不合規范英語或不合英語文化習慣的畸形英語”[8]，但很多學者認為，英語學習過程中出現中式英語現象是必然的[9]，它是一種獨特的英語變體，在拼寫、語音、語法和語用上都存在有別于通用英語的特點[10]。中式英語最大的特點是漢語思維方式，受到中國文化背景的影響[11]。中式英語作為英語學習者在未掌握規范英語前的一種過渡，如今呈現出全球化趨勢和本土化特征，并最終融入標準英語的大家庭[12]。

（二）新中式英語（New Chinglish/China English）

國外對新中式英語的研究較為深入。新中式英語是中國新一代英語使用者通過新媒體創造、傳播和共享的語言變體，由懂英語的中國人尤其是網民通過新媒體創造出來的具有娛樂性和叛逆性的新英語詞匯和表達方式[13]。近年來，以科技為媒介的中式英語使用者賦予中式英語創新性用法，使其具有一系列不同的功能，新中式英語的使用表現出一定程度的“游戲性”，需要具體語境使用復雜的語言技巧[14]。

相較于傳統的中式英語，新中式英語的內涵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中國本土的人們有意使用含有漢語特色和表達方式的英語進行自我表達；這種“新”源于中國不斷變化的社會、經濟和政治敘述；這種英語對中國本土說漢語的人來說更容易理解[2]。國內關于新中式英語的研究并不多，從翻譯維度開展的研究更少。

二、新中式英語與跨語際理論

新中式英語在語言、模態以及象征性資源層面都表現出明顯的跨語際特點，可運用跨語際理論進行分析，以便從整體上理解網絡語言的變化規律和發展趨勢。

（一）跨語際理論的要義

Suresh Canagarajah 將跨語際理論（translingualism）定義為移動語碼的協商過程，作為策略性實踐的形式，具有表達權利與身份的功能[15]（275）。跨語際是特定場景偶發的，由情境和溝通模態可視性生成并受之影響。García 和Li Wei 深入研究了跨語際行為（translanguaging），進而闡述了跨語際的特征屬性，強調跨越語言邊界的意涵，“隨著說話人之間復雜的互動，語言產生于不同社會和語義環境之間”[16]（18）。“之間”意味著語言是流動的，不再只有作為言語社區的屬性。兩位學者強調的是發言者在整體情境下具備的溝通模態（言語、視覺、姿勢和象征性）的創造性選擇和合并。跨語際行為是由底層人民使用的典型語言現象，可視為侵犯單一語言或規范化的雙語意識形態，并顯性或隱性地反擊這些意識形態[17]（24～25）。

開始，我們以為哥們兒朝洛蒙吝惜媳婦給他帶來的東西都讓我們給吃光了，為沒給他留一些而生氣。我們想想也不見得。哥們兒朝洛蒙平時雖然小氣點，有愛占別人小便宜的習慣，但還算不上吝嗇鬼。既然東西是帶來吃的，誰吃不是吃呢？又想也許是老家的親戚朋友見他從北京回去，以為他衣錦還鄉發跡了，去跟他借錢，吃了閉門羹和他生起氣來，弄得不亦樂乎。再或者他回去后老婆慢待了他。這種事不是沒見過。我們過去在深圳時江西的一個哥們兒出來打工，把老婆留在家里，兩年沒回家探親，老婆跟村長好上了，還給村長生了個扁頭兒子。那哥們兒一氣之下喝了老鼠藥。

跨語際獨特的屬性和特點包括語言層面的“跨越”屬性、模態層面的“聚合”屬性以及象征性資源層面的“表述”屬性。第一，跨語際這一概念強調了多語言層面的特點。跨越語言的邊界，即隨著說話人復雜的互動，語言產生于不同社會和語義環境。第二，跨語際強調了多模態的聚合行為。對語言邊界的跨越，其實形成了不同層面的聚合：雖在不同平面，卻留下聚合的痕跡，即“由不同平面構成的，并且留下一圈圈聚合的痕跡”[16]（2），通過模態的聚合達到溝通的目的。第三，跨語際突出了象征性資源的“表述”功能。跨語際是在特定場景偶發的，由情境和溝通模態的可視性生成并受之影響。跨語際行為既有日常層面的含義，又有美學層面的意涵。通過“跨越”得以生成語言，通過“聚合”得以溝通模態，通過“表述”得以傳達象征性資源，跨語際行為的整體性潛能得以展現。

跨語際理論是研究多語現象的一種動態的以使用者為導向的方法，不僅挑戰了語言之間的界限，還挑戰了語言與其他認知系統之間的界限。這正好能夠用于由使用者自發生成的網絡語言的分析，新中式英語既有體現在語言和模態層面的溝通功能，也有反映在象征層面的美學意涵。

（二）新中式英語的內涵

新中式英語指在互聯網廣泛普及和應用的情況下，借由網絡媒介新創的蘊含中文發音或漢字特色的英語詞匯和表達法，主要是在具有中英雙語能力的人群中使用，使用者意欲突顯創新性和獨特性。中英雙語者主動創造并普遍使用和傳播了這種口語表達方式，反映了使用者的積極心態。新中式英語是一種不斷生成、不斷變化的新型語言形式，不再以英語表達作為衡量標準。中國的年輕人特別是伴隨著互聯網成長起來的一代，能夠熟練使用新生技術、新的溝通方式以及語言和文化的整體資源，建立屬于他們自身的文化身份。

新中式英語不僅包含術語本身表達的過程，更包含語言交易所涉及的更大范圍的跨文化經濟性。新中式英語生成“跨語行為空間”（translanguaging space），在這個空間里，不斷生成新的主體性、新的身份認同以及新的意識形態[18]。隨著國際交流的日益加深，新中式英語的使用范圍已經不再局限于中國，越來越多的英語使用者理解并接受了新中式英語。網絡媒介推動下形成的新中式英語，已經成為全世界英語使用者了解生活化的中文表達，從而更有效地與中國人進行溝通的重要渠道。

三、翻譯典型分析

“城市詞典”（UrbanDictionary.com）是一個解釋英語俚語詞匯的在線詞典，由艾倫·佩卡姆（Aaron Peckham）于1999 年在美國舊金山創立。根據粗略統計，截至2020 年4 月，該網絡詞典已經擁有不少于200萬個詞匯。這些詞匯定義由志愿者通過注冊該網站后編輯提交，網站訪問者可以對這些定義做出評定。“城市詞典”中積累了大量生活化的新中式英語詞匯，為網絡用戶以及語言學習者所喜愛。本文主要分析“城市詞典”上新中式英語的音譯合成詞和轉借表達法，從而了解跨語際在語言、模態、象征性整體資源層面的創造性呈現。

（一）音譯合成詞

1.語言層面：跨越。跨語際在多語層面的全部資源，包括結合不同的語言、語言變體和語域等諸多方面。不同于傳統中式英語，新中式英語由自我意識驅動，創造語言娛樂和/或諷刺某種社會條件；創造性詞匯的最終形式，其實是來源于英語語素和漢語的意義加發音的耦合[16]（45～46）。從跨語際行為視角來看，新中式英語可以看作是從中英文積極吸取資源的語言實踐模式，生成新的和顛覆性的詞語或者結構，豐富使用者的整體詞匯。在“城市詞典”中，有大量的合成詞和縮略語，合成詞就是結合了中文音譯和英語后綴的詞匯形式。

例 1：Gelivable：“Gelivable”means something is cool，or cooperative.And“ungelivable”means just the opposite.“Gelivable”is a Chinese word in English alphabet，with its original form in pinyin“geili”.It used to be a regional dialect meaning something is cool or supportive.“Gei”means“to give”or“to be given”.“Li”means“ability”“power”or“force”.So together they mean“to give force（to）”“be capable of”.For example，when you are downloading at a speed of 1 TB/s，it is very“geilivable”.（2012.6.26）

此例中，“geilivable”就是中文“給力”的音譯，“geili”加上英文后綴“-able”。這個過程包括翻譯（音譯），通過加綴法創造了一個詞匯新形，同時保留了該詞原本的漢語義和發音。更有意思的是，“geilivable”加上前綴“un-”后還可以表示否定的含義，新生詞匯“geilivable”和“ungeilivable”能夠自然融入英語的語言體系中。像“geilivable”這樣的音譯合成詞還有很多，反映了跨語際在語言層面通過“跨越”實現的創造性及批判性。

2.模態層面：聚合。跨語際超出了語言維度，包含生成語義的符際層面，例如，圖像與文本結合等實踐方式。“圖像文本”（imagetext）表達了多重含義：（1）給文字信息添加語義內容；（2）圖像和文本作為整體被讀者閱讀，具有一個完整形態（gestalt），因為執行該圖示動作的人的主體形態也被閱讀；（3）圖像與圖標（icon）相結合，通過并列、并置、對比資源的方式構成模態整體[16]（100～101）。下例能夠貼切地反映圖像與文本相結合的生動狀態。

例 2：It’s a time that [I have]no idea what to do，mostly means confused face.[For example：]“What did you say?I am in mengbility.”（2016.5.11）

此例中，貢獻該詞條的志愿者在解釋“mengbility”這個新創詞語時配上了動態圖，嘗試通過圖像文本相結合的多模態形式解釋該詞語。這個詞本身是借由音譯合成詞的方式進行翻譯，再通過圖像文本的方式詮釋詞義，圖像給文字添加了語義內容，并作為聚合的完整形態被讀者解讀。這種并置的多模態結構，能夠讓中文學習者了解該詞的意義。

3.象征性層面：表述。跨語際超出了語言—身體的界限，跨語際空間改變行為，行為也反過來改變跨語際空間。由于身體的“表述性”（performativity），行為和姿勢本身就具有意義，進而創造性地生成具有象征意義的實踐行為和溝通效果[16]（49）。跨語際理論視角下的合成詞音譯，作為一種概念方法，驅除人們對忠實和對等的假設，在語篇層面使其陌生，消散其作為制度的權威性[16]（159）。

例 3：XSWL is Chinese slang meaning basically the same thing as LMAO.It’s comprised of the characters 笑（xiào）死（sǐ）我（wǒ）了（le）.[For instance]Person1：Ever since he feel into the bin last year everyone’s been calling him bin boy.Person2：XSWL!So funny.（2017.8.22）

此例中，“XSWL”這個新創詞匯是將中文“笑死我了”四個漢字拼音的首字母合在一起，構成縮略語形態的合成詞。英文中也有類似的縮略語表達了同樣的意思——“LMAO”（Laughing My Ass Off）。在這個定義中，兩個縮略語并置，即同樣的詞匯形式表達同樣的意思。這時，縮略語已經在跨語際空間中，不僅生成了新的英文詞匯，同時這個行為和姿勢具有其自身的“表述性”，即新中式英語不再是被批評的二等英語形式，它已經成為與英式英語、美式英語一樣具有自身獨創性的英語形式，這也就是跨語際在象征性層面“表述”的意涵。

音譯合成詞所產生的新詞匯往往處于一種不斷更新、流動的形式，從“城市詞典”可以發現，這些詞匯在活生生的語言使用過程中不斷獲得資源并產生變體，在網絡空間中不斷生成和變化。

（二）轉借表達法

1.語言層面：跨越。跨語際并非局限在單一語言領域，不僅包括多種語言、語言變體，還有語域等語內、語際方面。跨語際行為能夠通過“轉借”（calque）和仿造表達的行為，產生新的英文表達法[16]（47）。

在“城市詞典”中，有很多轉借表達法的例子。例如，“我要給你點顏色瞧瞧”的英語表達，本是“I will teach you a lesson”，但是新中式英語則是“I will give you some colour to see see”，這是典型的根據語素進行的翻譯。如果對漢語進行直譯肯定是不容易被理解的，但是在詼諧的上下文中，說話人“轉借”了中文的語素。在具體的語境中，這種仿造能夠讓對話者感受到使用者的語氣和感情色彩。從跨語際的視角來看，翻譯成為把中文慣用表達法轉變成跨語際實踐的過程。

再如眾人耳熟能詳的例子“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見），該詞典給出的解釋是：“I have not seen you for a long time.It is a grammatically comical greeting with English words organized by Chinese grammar.In Chinese there is an everyday greeting‘Hao jiu mei jian’which corresponds with‘long time no see’，literally word by word.It is said that‘Long time no see’was first used by Chinese-Americans（2009.9.3）”。顯然，這個句子轉借了漢語的句子結構，即把漢語慣用的表達法嵌入英語表達法之中。

2.模態層面：聚合。跨語際在模態層面，包含了不同的模態組合方式，例如，圖像文本的結合。圖像文本總是存在于語言和/或模態的邊界，使觀看者需要在“之間”和“跨越”中轉換，體驗跨語際和符際性，以及跨語際空間帶來的聚合效應[16]（152）。

例如，在定義“囧”這個字時，“城市詞典”就指出：“it is a Chinese word that outline the facial expression；it is widely used in forum to express shock or humiliation to some idiotic reply（2009.7.30）”。“囧”這個漢字非常形象，好似人的面部輪廓，表現出窘迫的神情。“囧”字已經被設計成表情符號，被人們頻繁使用在社交平臺和軟件中。貢獻該詞條的志愿者所舉出的例句中就包含了這個表情符號：“I salute u for the crap u had given，囧”。這是一個結合了圖像文本模態形式的典型例子，非常形象地反映出跨語際在轉借表達法中的模態特征。

3.象征性層面：表述。跨語際在象征性層面之所以具有“表述性”，是因為每一種物質都有可視性（affordances），行為和姿勢不能脫離彼此，并與其他符號模態協同構成整體性空間[16]（97）。這就賦予了新中式英語獨特的象征意義，觀看者與文本之間存在一種象征性交互。空間布局的安置改變了觀看者與文本的互動方式，這種交互通過動態關系超越并改變空間[16]（161）。語言—身體界面從整體性上改變了讀者的閱讀體驗。

仿造中文表達法所建構的英語、漢語語篇空間，往往給人一種英文的錯覺，例如“紙老虎”。在“城市詞典”中，2010 年貢獻該詞條的志愿者給出了解釋和詞語出處：“a literal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phrase zhǐ lǎohǔ，meaning something that seems as threatening as a tiger，but is really harmless.[For instance：]All reactionaries are paper tigers.——Mao Zedong（2010.4.27）”。“紙老虎”這一說法出自毛澤東的名言：“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在2019 年的“城市詞典”上出現了新解釋：“seemingly overwhelming paperwork or paper clutter”，例句：“I want to tidy up my home，but first I have to tame the paper tiger”。此處的動態配圖是滿屋的碎紙屑和一只黑貓，說話者用戲謔的方式表達出一只黑貓將紙張撕成碎屑，弄得滿屋子一團糟，主人生氣又無可奈何的情形。主人想收拾房屋，首先要制服這只猖狂的“紙老虎”。此時，跨語際的媒介物質又一次發揮了重要作用，配圖中正在撕紙的“老虎”直接對應了“paper tiger”這個從漢語衍生出來的表達法。在西方人早已接受了“paper tiger”表達法的背景下，新生代的網絡群體又通過轉借表達法的方式賦予其新的含義。

“paper tiger”這個表達法在網絡配圖和例句的配合下，產生了新的“表述性”，即“紙老虎”被網絡新生代賦予了新的象征意義。在網絡新媒體時代，以“紙老虎”為例的傳統表達法逐漸被賦予新的意義，而這也正是跨語際在象征性層面所具有的“表述”功能，使中文的視覺性通過再符號化進入一個不同的視覺秩序。借助批判性的表述，跨語際總能在語言、模態和象征性資源中來回跨越和聚合，使活生生的詞匯和表達法在網絡空間中不斷消亡、演變，又不斷重生。

本文梳理了網絡資源“城市詞典”中新中式英語所體現的跨語際特征，即多語言的跨越方式、多模態的聚合路徑以及象征性資源的表述過程。在“城市詞典”這個網絡空間中，創造性地形成了新中式英語“身體”的表述性。運用社會語言學的跨語際理論對新中式英語進行分析，能夠更好地了解當下流行的網絡語言的特征，同時這些典型語料也為跨語際理論提供了有效的分析支撐。從整體上深入了解新中式英語的特色，可為漢語作為國際通用語言“走出去”提供具有實踐意義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