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微 梁 星
《歡樂喜劇人》自開播以來就一直深受大眾喜愛,同時也引起了學界的關注。學界對《歡樂喜劇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戲劇學、美學、新聞與傳播學等領域,從語言角度進行研究的成果所見不多,對其幽默語言的生成機制研究更鮮有涉及,近5年來,相關研究僅發現2篇碩士論文,即張夢洋的《語用能力視角下〈歡樂喜劇人〉中的言語幽默解讀》和秦雪美的《〈歡樂喜劇人〉幽默語用研究》。前者在部分章節中從語用語言能力和語篇組織能力視角出發,研究喜劇人的語言對言語幽默的生成所起到的作用。[1]論文對幽默語言生成機制涉及不多。后者從會話分析的角度,運用會話的宏觀結構及會話分析的話輪轉換、鄰接對、反饋項目、修正結構、重復結構、打斷言語結構等概念對《歡樂喜劇人》幽默效果生成機制進行了描寫,并從語言本體要素、副語言及語用學的角度分析《歡樂喜劇人》幽默效果的形成機制。[2]就《歡樂喜劇人》喜劇作品幽默語言形成機制而言,有所涉及,但顯然談不上系統,且深度也略顯不夠。系統研究《歡樂喜劇人》喜劇作品幽默語言形成機制,有利于提升語言類喜劇作品的創作水平和藝術感染力,對全民語言素養的提升也大有裨益。本文從《歡樂喜劇人》喜劇作品(主要是相聲小品)的語言入手,從語言的常規表達、修辭學、認知語言學、邏輯學等幾個視角出發,挖掘該節目作品語言的內在制笑機制,闡釋其幽默語言生成的深層原因。
幽默是一種喜劇性的藝術形式,又是一種適應環境的人生態度,還是一種社會溝通的表達技巧。[3]人際交往中,恰當地運用幽默這種溝通技巧,不僅能活躍氣氛、贏得好感、拉近距離,還能化解溝通中的窘況,提升交際實效。在喜劇小品表演中,幽默更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幽默的笑料、包袱之品質與數量是衡量喜劇作品水平的重要標準。
譚達人根據幽默的表現形式,將幽默劃分為兩大類:一是情景幽默,包含滑稽劇、漫畫等;二是語言幽默。[4]本文研究的是后者,即通過語言創造和表達的幽默,能產生幽默效果的語言,稱為幽默語言。在動態交際中,語言幽默表現為運用語言的氛圍,或者說是一種語言的風格;在靜態交際中,它則是一個語言變異使用的方式的模糊集合,或者說是方式的聚合。[5]
語言是一套從具體言語中歸納出來的符號系統。言語指的是人們運用語言的過程與結果。語言是抽象、靜態的,言語是具體的、動態的。《歡樂喜劇人》舞臺上不同風格的喜劇作品以其多樣的幽默話語形式,形成了《歡樂喜劇人》喜劇作品動態的幽默言語,而由這些喜劇語篇組成的模糊集合則建構了《歡樂喜劇人》喜劇作品的幽默語言。這些幽默語言是如何生成的?其形成的過程受到哪些機制制約?這些機制是如何引發語言的幽默效果的呢?
通過對《歡樂喜劇人》作品的全面考察,發現其幽默語言的生成主要運用了常規、修辭、認知和邏輯4種機制。
常規機制是指利用語音、句法、語境、文字等語言系統自身要素及與語言系統相關的要素制造幽默,達到引人發笑目的的手段或方式。通過全面考察《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作品語料(1)語料來源于作者通過互聯網收集《歡樂喜劇人》1—5季所有相聲小品作品文本,整理后自建的“《歡樂喜劇人》1—5季相聲小品語料庫”。,我們發現,《歡樂喜劇人》作品幽默語言的生成,主要利用了同音易詞、詞語換境、同構歧解、借(字)形說事等手段。
1.同音易詞
語音是語言的聲音形式。漢語中有大量的同音詞。一般而言,特定的語境是能夠確定某語音形式所代表的具體語言單位的。然而說話者故意利用漢語同音詞較多這一特點,令某一語音形式指向聲音相同或相近的其他詞或短語,借相同語音形式掩蓋偷換了詞語,造成語義錯位甚至沖突,會讓人產生較強意外感和趣味性,從而實現幽默表達。《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27處使用了這種語音手段。(2)本文中幽默語言生成機制所涉各種手段運用頻次的統計,均以引發幽默的首要特點為依據。例如:
(1)岳云鵬:誒,你聽過那首關于哲理的歌嗎?
孫 越:哲理還有歌啊?
岳云鵬:有啊。
孫 越:沒聽說過。
岳云鵬(唱):這里的山路十八彎,這里的水路九連環,一起唱。
孫 越:還一起唱,人家這是“這里”。
——第2季《有哲理的人》(2016-02-28)
(2)艾 倫:蕊蕊,你哪兒人?
尹貝希:我出生在流水線上。
艾 倫:流水縣是哪個縣?
——第2季《機械公敵》(2016-01-17)
(3)小沈陽:你喜歡我哪一點?
黃曉明:我喜歡你離我遠一點兒。
——第2季《喜從天降》(2016-02-21)
例(1)歌詞中的“這里”在歌唱時語流中的發音與“哲理”非常接近,所以“這里”可近音諧解為“哲理”,但二者詞義差別很大,一般想不到會有這樣的音義錯位,于是造成表達和理解上的錯位而帶來意外感和趣味性。例(2)“線”與“縣”為同音語素,把“流水線”諧解為“流水縣”,兩個詞在語音形式上相同,意義卻毫不相關,這種同音形式下不同意義之間的沖突,同樣帶來了突兀、有趣的幽默效果。例(3)中“一點”的“點”是名詞,表示“事物的方面或部分”,而“一點兒”是數量詞,兩者詞性不同,意義也不同。前者的“一點”充當賓語,說話者想要表達的是“喜歡我什么”;后者的“一點兒”充當補語,聽話者給出的反饋“喜歡你離我遠一點兒”與說話者所期待的回答,在意義指向上大相徑庭,同樣是巧妙地運用語音相同而意義錯位造成出乎意料之外的幽默效果。
2.詞語換境
語境是語言單位所處的環境。一般而言,詞語或詞語的某個義項出現的語境是相對固定的。經常出現在甲語境中的語言單位一旦臨時出現在乙語境中,就會因語境的臨時變化而導致理解的錯位和偏差,從而帶來突兀、有趣、回味無窮的幽默效果。這種表達手段在《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使用了17次。例如:
(4)許君聰:……人還沒到,飯先到了。再用你那個軍事思想,給我解釋解釋怎么回事?
賈 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
——第4季《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2018-02-11)
(5)郎鶴炎:這跟您都沒關系,人家是紅透了。
張鶴倫:對,他們都已經火了,但是他們的成功我可以復制。
郎鶴炎:好。
張鶴倫:我就是不知道往哪粘貼?
——第5季《我想火》(2019-04-07)
這里就體現了詞語的跨境使用。例(4)中賈玲將軍事術語“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移用到日常語境中,雖然與常規不符,但細想又較為貼切,就別具幽默感。例(5)中“復制”和“粘貼”本屬于計算機操作術語,這里臨時用在討論人的成功語境下,但“復制”一詞能被上述語境接納,而“粘貼”一詞卻與上述語境不合。因為“復制”與“粘貼”經常同現,不合語境的“粘貼”被強行帶入該語境,也能表達說話者對交際對象“復制成功”想法的嘲諷,進而產生幽默效果。
3.同構歧解
各種語言都是按照特定的句法規則組織起來的。漢語的表層句法結構往往蘊含多種深層句法語義關系。《歡樂喜劇人》作品也利用了語言形式和意義之間的不對稱來制造幽默表達效果。《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3處使用了同構歧解的句法語義手段。例如:
(6)艾 倫:你就是怪盜王強?
王 寧:我是怪盜王,強是形容詞。怪盜王,強!
——第2季《尋寶訣》(2016-03-13)
例(6)中“怪盜王強”這個結構可對應兩種深層語義關系,或曰兩種解讀方式:一種是“修飾語+中心語”,即“怪盜+王強”;另一種是“主語+謂語”,即“怪盜王+強”。正是由于這個結構存在意義上的歧解,在會話交流中才可以指東打西,制造出幽默效果。
4.借(字)形說事
漢字是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漢字屬于表意體系的文字。[6]從象形字、指事字、會意字、形聲字到簡化規范后的現代漢字的漢字形體的歷史演變歷程,從用有限的字符記錄無限的屬類、概念、意義相近相關的語素、詞語的漢字特點來看,諸多漢字具有相同或相近部件,且很多獨體字字形相近。也就是說,漢字的結構特點及其表意文字的特點為我們利用漢字形體來增強語言表達的幽默效果提供了可能。《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2處使用了文字手段來制造幽默表達效果。例如:
(7)岳云鵬:高老師你要跟我學電臺好有一比。
高 峰:比從何來?
岳云鵬:好比是王先生碰見了玉先生。
高 峰:這話怎么講?
岳云鵬:你差一點。
高 峰:我跟你說,不是我不服你啊,學電臺你要跟我比,好比是馬先生碰上馮先生。
岳云鵬:怎么講?
高 峰:您差兩點。
——第2季《電臺風云》(2016-03-20)
例(7)的對話中就是利用了漢字“王”和“玉”、“馬”和“馮”形體結構相近的特點,形象生動地表達了對話者的相互調侃之趣,從而使話語具有了幽默感。
綜上,在《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以常規手段制造幽默效果的具體手段應用情況有所不同。語音手段使用高達27次,語境手段次之,文字手段最少。可見,從語言幽默生成的常規機制來看,《歡樂喜劇人》喜劇作品更偏向于使用語音手段。因為語音是語言的外在形式,有聲語言交流是人們日常交際中最直接最便利最高效的手段。相聲小品是在舞臺上表演的,面對的主要是劇場觀眾和熒屏前的觀眾(其他情況下還有聽眾),近乎于日常面對面交際的現場感較強。相聲小品主要屬于“說”的藝術,以有聲語言表達為主,其他如肢體語言表達為輔。所以,這種藝術形式特點決定了語音是制造幽默表達效果的主要手段。聲音是在通過聽覺器官傳入大腦后,大腦才能對其進行意義建構。漢語中存在大量同音詞,同音詞只是語音相同,意義和用法則不同。有意地偷換音同或音近的詞,聽者通過聲音“依境”取義不達,再思而后得,意外、驚訝之感頓生,收到幽默效果。另外,音同(或音近)常會給人以巧合之感,巧合是心理上的一種反預期,反預期也是一種意外,所以會產生幽默效果。
無論書面語還是口語表達,都需要特定語境支撐,才能保證表達和理解的一致性,收到交際實效。如果突然故意讓某一詞語“跳境”使用,聽話者自然形成理解障礙,但基于人們對語言的熟悉和語用經驗,轉念之下這種障礙很快就會被破解,進而會意,而且,旁觀者亦同頻共振,大家哈哈一笑,幽默之感頓生,幽默之趣頗濃。所以詞語換境也是制造幽默的常用手段。
至于借助句法結構和字形來制造幽默,需創作者和受眾具有深厚的語言文字知識基礎,考慮到受眾的理解和接受程度及反應時長會影響幽默表達效果,這兩種手段運用相對較少。
表達者為了達到特定的交際目的,通常會應合題旨情境,對語言進行調配以期收到盡可能好的表達效果,這種有意識的、積極的語言活動就是我們常說的“修辭”。[7]修辭是每個社會化的人進行言語交際時不得不考慮的因素。而辭格,即修辭手法,是提到修辭時必須提及的另一個重要概念。經過我們的考察,《歡樂喜劇人》1—5季相聲小品的語料主要采用了倒反、仿擬、別解、歧疑和雙關等修辭方法制造幽默。
1.倒反
倒反,就是通常所說的“說反話”,也稱“反語”“反辭”等,即運用跟本意相反的詞語來表達此意,內含否定、諷刺以及嘲弄意思的修辭方法。這種修辭文本在表達上特別婉轉含蓄,但接受者參透其本意后便會加深對文本內涵的深刻理解和認知。《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倒反辭格使用了3次。例如:
(8)崔志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們兩位。
潘斌龍: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這輩子還能見個面。
張子棟:我見著你們兩個呀,死不瞑目啊!
潘斌龍:這種打招呼方式就改不了了,是不是啊?
——第3季《我們的那些年》(2017-02-26)
例(8)對話中“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和“死不瞑目”都屬于正話反說的用法,實際要表達的意思和語面意思正相反,反映出了人物之間親密無間的感情,聽來不禁讓人開懷大笑。
2.仿擬
仿擬,也稱“仿語”,就是仿照一個現成的詞語,臨時造出一個新的詞語,或仿照某一種腔調、格調造句成文,仿體與本體不異而異,同而不同。[8]307《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4處使用了仿擬辭格。例如:
(9)喬 杉: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說的意思是,吃吃為吃吃,不吃為不吃,是吃也。
修 睿:我懂了,咱試吃。
——第1季《外面的世界》(2015-07-25)
(10)賈 冰:……我的座右銘是生活不止眼前的枸杞,還有啤酒、烤串、花生米。
王雪東:哥,你還是換個座右銘吧!
賈 冰:咋地?
王雪東:你這座右銘容易胖。
——第4季《當外賣來敲門》(2018-02-25)
例(9)中“吃吃為吃吃,不吃為不吃,是吃也”是仿照“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臨時創作的;例(10)中“生活不止眼前的枸杞,還有啤酒、烤串、花生米”是仿照高曉松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造出來的。原話與仿造的新語,二者同中有異,異中求同,舊壺裝新酒,在帶給聽眾熟悉又新鮮之感的同時,也帶來了幽默感。
3.別解
別解,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指在特定語境下臨時賦予某一詞語固有語義中不曾有的新意來表情達意的修辭文本模式。語面意義與真實意思不是直接明了的,但又有關聯,需轉彎抹角,別取意境,才可得。這種修辭手法在《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使用了7次。例如:
(11)郭 陽:要我說,您這叫投機。
郭 亮:投什么機,投資和投機有區別。
郭 陽:有區別,有什么區別?
郭 亮:投資是普通話,投機是廣東話啦。
——第4季《閑扯瞎聊》(2018-02-18)
(12)閻鶴祥:什么叫《禽獸不如》?
郭麒麟:……花鳥魚蟲,飛禽走獸,全有他們的聲音,就這些禽獸的音樂全都不如我,所以,我,《禽獸不如》。
——第3季《新賣吊票》(2017-01-15)
例(11)中郭亮巧妙地利用語境的不同,即“投資”和“投機”在普通話和廣東話中發音的異同,別取其義,強詞奪理,把“投機”硬說成“投資”;例(12)中郭麒麟也是給“禽獸不如”作了別樣的新解。語面意與新意,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關聯的,只是按常規不會有“新意”這樣的表達和理解,尤其理解,如果說話者不作出別解,接受方是無法理解的。這種表達在詞語的語義規約上進行了出人意料的超常規設定,語義的超常規解讀造成了接受者心理經驗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沖突,給對話營造了幽默的氛圍。
4.歧疑
說話時,把關鍵性的部分暫時保留一下,不一口氣說出來,有意使信息接收者產生錯覺或誤會,然后才把關鍵性的部分說出來,或者說,成心將一句話或一個完全的意思分兩次說,在停頓中使聽眾生疑或產生誤解,然后給出關鍵信息,這種修辭手法就叫歧疑,[8]200也稱“設歧”。《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歧疑辭格使用了14次。例如:
(13)岳云鵬:問就問敏感的,知道嗎?多少錢?
沈 騰:一個月,不到十萬塊錢。
岳云鵬:不到十萬,說具體點。
沈 騰:四千三。
——第2季《王牌對王牌》(2016-04-10)
(14)孫集斌:我多次給你示意讓你走,就是不走,怎么的,我攔不住你了唄。
張小斐:院長,我是早產兒。
孫集斌:啥意思?
張小斐:我媽都沒攔住我。
——第3季《暴走街區》(2017-01-08)
例(13)中沈騰沒有直接說自己一個月到底掙多少錢,而是用了一個虛數,有意使信息接收者岳云鵬誤以為接近十萬,下半句說出后,實則相差很遠,引人發笑。例(14)中張小斐也是沒有直接回答為什么“攔不住”自己,而是提出新的話題,并故意說半截話,造成停頓,引人揣摩其含義,觀眾聽完最后的關鍵信息而“茅塞頓開”,詼諧幽默之感油然而生。
5.雙關
雙關是利用語音或語義條件,有意使語句同時關顧表面和內里兩種意思,言在此而意在彼。[9]這種修辭手法在《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使用了8次。例如:
(15)閆 強:賈總,現在咱公司咋了?
賈 冰:就是公司要黃了,你一定要說,我這心被你突突的直疼。……這公司就是感冒變成了癌。
——第4季《甲方乙方》(2018-02-04)
例(15)中賈冰表面上在說“感冒變成了癌”的病變,實際上說的是公司面臨破產,很明顯,這里不同于一般的諧音和語義雙關,這里是利用了敘說對象在特定語境中的多解性的比較少見的對象雙關,語言婉約蘊藉,幽默詼諧。
綜上,1—5季《歡樂喜劇人》的相聲小品所用的修辭手段十分豐富,高達5種,其中歧疑辭格使用頻率最高。相較于其他傳統辭格,歧疑屬于新辭格,一般新鮮的事物更容易引起人們的關注并產生興趣;而且,歧疑修辭手法從設歧到解疑,造成聽眾心理預期與事實上的較大落差,使語言表達更為生動有趣。別解的修辭效果與歧疑手法差不多,漢語的結構和語義之間的復雜關系,使得人們運用雙關手法也很容易,所以這兩種修辭手法也使用較多。仿擬辭格需要流行度很高的已有表達為基礎,倒反辭格需要“正話”與“反說”在特定語境下才能使用,二者都需有較為苛刻的“條件”支撐,所以,使用頻次不多。
認知是心理學研究的重要領域之一,指人獲得知識或學習的過程。思維是認知的核心。幽默效果的產生很大程度上源于人們思維方式的不同,即認知方式的不同。通過對《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作品語料分析,發現其主要借助了概念隱喻和框架轉換兩種認知方式。
1.概念隱喻
概念隱喻理論認為,隱喻是從一個具體的概念域向一個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統映射;隱喻是思維層面的問題,不是語言表達層面的問題。[10]因此,隱喻是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4處使用了概念隱喻方式。例如:
(16)宋小寶:哎呀,我總結了一下,人這一輩子就像坐火車,早下車晚下車早早晚晚都得下這趟車,但是最重要的是在車上的這段時間你得活得精彩。
劉小光: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沒買票半道被推下來的,我是專職的啊!
——第1季《看病》(2015-05-09)
例(16)中宋小寶用“坐火車”隱喻“人這一輩子”,用“下車”隱喻人生的終結,即死亡,通過具體形象的“坐火車”觸及了人生中生與死這兩個命題。通過交通域向生命域的系統映射,實現了不同概念域之間的轉換,以粗淺的例子,引發觀眾深思,形成認知上的共鳴,于談笑間促發了哲理性的悟思,從而產生了幽默表達效果。
2.框架轉換
框架轉換理論具體是指當聽話人在聽到幽默話語的前半部分時,會激起自身認知的有關框架,并且對框架中的其他空位產生期待,但是當后半部分的新信息并沒有滿足聽話人先前對空位的期待時,聽話者必須轉換認知框架并建立適應新信息的認知框架,繼續分析語義,這就成功解讀了幽默語言的笑點所在。[11]《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13處使用了框架轉換方式。例如:
(17)張泰維:你們三個組合出道有三年了,三年來你們除了歲數有變化,還哪里有變化?別說,真有,體重變了。
賈 玲:我這個是。
張泰維:閉嘴,尤其是你,剛來公司的時候多苗條,那個時候公司六個人,你最瘦,我還給你起個小名叫六。現在呢?
賈 玲:6plus。
——第1季《TF girls》(2015-06-20)
例(17)中對話雙方借助話語信息建構了兩個能表征句子意義的框架,即象征人體胖瘦的語義框架和電子信息產品型號的語義框架。在大腦的信息加工過程中,心理期待與語境意義相沖突,產生了不同的意義建構,意義之間的落差也就激活了人體的幽默因子,帶來了幽默感。
總體來看,《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框架轉換方式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概念隱喻。原因在于,概念隱喻必須是從一個具體的概念域向一個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統映射,且二者間須存在必要的聯系;而框架轉換并不區分具體或抽象,只要涉及認知框架的重新建構或者說概念域的轉換都可視之為框架轉換,使用中概念隱喻的要求更高,語言實現的難度更大,因而使用頻率相對較低。
語言是思維的載體,離開語言,思維無法存在;離開思維,語言則沒有內容。語言與思維好比是一張紙的兩面,緊密聯系、不可分割,兩者分別表現為邏輯學的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探究語言和邏輯的關系,也就必然要考慮思維這個因素。幽默產生的根源也有一部分來自思維形式的偏離。通過對《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作品語料分析,發現其主要采用了偷換概念、自相矛盾和荒謬推理3種邏輯手段。
1.偷換概念
偷換概念是指在同一思維過程中,將意義本來不同的詞項當作同一個詞項使用,或者賦予一個詞項以它本來不具有的含義。[12]《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6處運用了偷換概念手段。例如:
(18)孫 越:您剛才說的3D電影什么,不是二哥拍的?
岳云鵬:對呀!
孫 越:3D電影張飛拍的?
岳云鵬:也有可能是沙僧拍的呀!
孫 越:玩去你。您別胡說八道。
岳云鵬:二哥不愿意了,你看看。
——第2季《非一般的愛情》(2016-03-06)
例(18)中岳云鵬巧妙地偷換了“二哥”的概念,前一個“二哥”指劉關張三兄弟中的關羽,后一個“二哥”則指《西游記》中的豬八戒;同時,把“3D”偷換為“三弟”(分別指劉關張三兄弟中的老三張飛和《西游記》三徒弟中的老三沙僧),這種有意識的偷換,造成了理解上的誤會,產生了滑稽幽默的效果。
2.自相矛盾
自相矛盾是指在同一思維過程中,對一個對象既予以肯定,又予以否定,通常又叫“前言不搭后語”“自己打自己嘴巴”。[13]《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4處運用了自相矛盾手段。例如:
(19)艾 倫: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尹藝夫:艾大人,明天就要上刑場了,來,吃碗長壽面吧。
——第1季《人生自古誰無死》(2015-05-02)
例(19)中尹藝夫一面說“明天就要上刑場了”,何談長壽?一面又說“吃長壽面”,邏輯上講不通。正因這不通的邏輯造成了人們經驗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沖突,讓人覺得滑稽可笑。
3.荒謬推理
推理就是根據一個或一些判斷推出另一個判斷的思維過程。荒謬推理以事實或真實的判斷為基礎卻推導出荒謬的結論,前提與結論往往在表面上有聯系,但推導出來的結果卻荒謬可笑。[14]許多幽默正是巧用或者變異使用一些推理類型來表達的。《歡樂喜劇人》1—5季的相聲小品中有9處運用了荒謬推理手段。例如:
(20)蔣詩萌:天天往外出去呀?
許君聰:媳婦,媳婦。都定好了都。
蔣詩萌:你就不能去。(拿著錢)這是什么?
許君聰:你們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是這個電話摔在地上把話費給摔出來了?
——第4季《送禮錢規則》(2018-03-04)
在例(20)的對話中,按照正常的三段論邏輯推理規則,大前提是“電話摔在地上會有東西摔出來”,結論是“電話摔在地上把話費給摔出來了”,兩者看似有聯系,實際上卻忽略了一個小前提,即“話費是可以直接看到的電話里的東西”,對話中隱藏了這一虛假前提,導致結論荒謬,“笑果”就出來了。
3種邏輯手段中,荒謬推理手段使用頻率最高,共9次。荒謬推理過程中,那種自我辯解自我解嘲的機智性滑稽更能引起聽眾認知心理上反差和贊佩,幽默效果更強,所以,創作者更喜歡使用這種手段。偷換概念也較為容易讓聽眾產生認知上的誤會,進而收到滑稽幽默效果。相比之下,自相矛盾手段制造的笑點就不那么高,所以,這種手段運用較少。
整體來看,1—5季《歡樂喜劇人》相聲小品作品中幽默語言的生成主要運用了4種機制,其中常規機制運用了50次,修辭機制運用了36次,認知機制運用了17次,邏輯機制運用了19次。使用更多的還是語言的常規手段和修辭手段。這兩種手段是漢語固有的常用的語言表達手段,具有深厚的傳統文化基礎;而認知、邏輯機制則是在西方文化影響下產生、傳播和發展起來的,心理和使用上的優勢稍遜。
上文我們分析了《歡樂喜劇人》相聲小品作品幽默語言生成的機制,雖然生成幽默語言的機制不同,但這些機制在語用層面都有一個共性,即表現為一種“反預期”。Heine于1991年首次提出反預期概念。我國最早將反預期理論運用到語言研究中的是吳福祥,他把言語傳遞的信息分成了預期信息、中性信息和反預期信息3類,他認為預期是一種與人的認識、觀念相聯系的抽象世界,通常與一定的社會常規、言談事件中說聽雙方的知識狀態以及特定的話語語境密切相關;反預期信息就是與某個特定預期相反的話語信息。他還進一步將反預期類型分為3類:一是與受話人的預期相反;二是與說話者自己的預期相反;三是與特定言語社會共享的預期相反。[15]反觀《歡樂喜劇人》中相聲小品作品的多種生成幽默語言的機制,它們都是通過提供與預期相反的話語信息來達到輸出“笑果”的目的。當說話人輸出的信息與人們的心理預期相反,就會引發人們心理上對原有預期的重新認定,在信息解讀過程中的這種重新認定是特定機制推動的一種“非主流”的重新識解,即特定機制引發信息的“非主流”解讀,重新解讀直接作用于人們心理預期,使得人們接受的信息與原有預期相反,從而引發意想不到的“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