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理論思考

郭熙保

一、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的重要意義

(一)西方經濟學經典教條無法闡釋中國經濟成功的奧秘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經歷了持續幾十年的高速增長，工業化和城鎮化加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高，貧困人口急劇減少，中國經濟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過去幾十年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在世界經濟發展史上創造了一個偉大的奇跡，如果考慮到中國是一個擁有十幾億人口的大國，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與東亞“四小龍”取得的“東亞奇跡”相比，“中國奇跡”堪稱是一個神話。成功必定有成功的奧秘。正如習近平所說：“實踐是理論的源泉。我們用幾十年的時間走完了發達國家幾百年走過的發展歷程，我國經濟發展進程波瀾壯闊、成就舉世矚目，蘊藏著理論創造的巨大動力、活力、潛力。”(1)習近平：《不斷開拓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16期。

中國經濟成功的奧秘按照標準的西方經濟學理論無法解釋，因為中國經濟的發展并沒有遵循私有化和自由化的所謂“華盛頓共識”，相反，遵循“華盛頓共識”的俄羅斯、烏克蘭等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和東歐一些國家的經濟發展并不是很好。這就需要我們中國經濟學者根據我們自己的邏輯來總結和提煉中國成功的經驗，創建中國特色的發展理論。

(二)傳統發展經濟學無法為進入中高收入階段的中國經濟提供理論基礎

發展經濟學創立于20世紀四五十年代，其主要任務是為二戰后獲得政治獨立的發展中國家加快經濟發展提供理論基礎，而這些國家當時的經濟極為貧窮落后，處于貧困陷阱狀態。因此，發展經濟學家的主要目標和任務是要如何在較短時期內使這些國家迅速擺脫貧困，實現起飛，縮小與發達國家的經濟差距。發展經濟學提出的發展理論、發展戰略和發展政策基本上適用于低收入水平下的經濟發展環境。例如，大推進理論、二元經濟論、貧困惡性循環論、起飛理論、兩缺口模式等經典發展理論就是以極為貧困國家(資本稀缺、剩余勞動巨大、技術原始等)的經濟狀況為前提條件的。但是當一個國家跳出貧困陷阱但還沒有達到發達經濟階段時，發展經濟學的傳統理論就基本上不起作用了。例如，通過提高資本積累率、通過出口鼓勵、通過轉移農業剩余和農業勞動力來促進工業化和城鎮化的戰略思路和政策主張就喪失了其應有的作用。這意味著傳統發展經濟學只適用于低收入國家的經濟發展實際，而不適用于中等收入國家尤其是進入中高收入國家的經濟發展現實。當前中國的經濟已經進入中高收入階段，資本短缺已經不存在，農業剩余勞動力轉移已接近尾聲，以資本積累和勞動力轉移為動力推動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發展方式已經失去了作用。因此，要推動中國經濟從低收入階段的高速增長轉變到中高收入階段的高質量發展，必須要立足于中國經濟發展實踐來發展和創新適合中等收入國家經濟發展的經濟學理論。正如習近平2015年11月13日在中共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八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中所指出的那樣：“我們要立足我國國情和我們的發展實踐，深入研究世界經濟和我國經濟面臨的新情況新問題，揭示新特點新規律，提煉和總結我國經濟發展實踐的規律性成果，把實踐經驗上升為系統化的經濟學說”。(2)習近平：《不斷開拓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16期。提煉和總結我國發展實踐的規律，把實踐經驗上升為經濟理論，就是中國特色的經濟發展理論，或者就是中國發展經濟學。

(三)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是中國經濟學家當前的重要任務

習近平在2016年5月17日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當代中國正經歷著我國歷史上最為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也正在進行著人類歷史上最為宏大而獨特的實踐創新。這種前無古人的偉大實踐，必將給理論創造、學術繁榮提供強大動力和廣闊空間。”(3)“要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4)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8、15頁。習近平2020年8月24日在經濟社會領域專家座談會上的講話進一步指出：“新時代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豐富實踐是理論和政策研究的‘富礦’，我國經濟社會領域理論工作者大有可為。”(5)習近平：《在經濟社會領域專家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頁。根據中國偉大實踐創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發展經濟學是時代的呼喚。

習近平對發展經濟學也有深入的研究，他在地方工作期間還專門對發展經濟學的理論進行了非常深刻的評論。習近平指出：在我們已經具有的經濟、政治、文化、歷史、哲學等傳統的基礎上，創立一門社會主義的發展經濟學，這是歷史的呼喚、時代的期盼，我們期望著社會主義發展經濟學能夠“花開枝頭”、“紅杏出墻”。(6)習近平：《發展經濟學與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兼論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對發展經濟學的理論借鑒》，《福建論壇》2001年第9期。這是習近平對中國經濟學家的殷切期望。創建中國發展經濟學就是要響應習近平的號召，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尤其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為指南，以中國經濟發展的偉大實踐為基礎，創建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和中國風格的社會主義發展經濟學。

二、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理論基礎

(一)指導思想：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

馬克思認為，物質生產力是全部社會生活的物質前提，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最活躍、最進步的因素和最終決定力量；社會發展過程也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運動過程。其中，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同時，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也具有相對獨立性，在不適應生產力發展水平時，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也會阻礙生產力和人類社會的發展，此時，應變革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以適應生產力發展水平，推動生產力往前發展。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改革開放初期，我們黨根據我國生產力還比較落后的國情，提出我國社會主義還處在初級階段，這一階段的根本任務就是發展生產力。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提出“發展是硬道理”，發展是科學發展觀的“第一要義”，是我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自始至終把發展作為根本任務，把經濟建設作為中心工作。

發展生產力就必須要解放生產力。在社會主義制度下，解放生產力主要是通過改革，也就是對那些不適應現有生產力水平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進行調整，以促進生產力的發展。鄧小平指出：“過去，只講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展生產力，沒有講還要通過改革解放生產力，不完全。應該把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兩個講全了。”(7)《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0頁。習近平在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共產黨人接力探索、著力解決的重大問題……我們要勇于全面深化改革，自覺通過調整生產關系激發社會生產力發展活力，自覺通過完善上層建筑適應經濟基礎發展要求，讓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更加符合規律地向前發展”。(8)習近平：《在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8頁。

為了解放生產力，我們黨在1978年提出了改革開放的戰略決策，并且通過各項具體政策措施推動改革開放方針的落實。改革開放就是調整所有制關系和分配關系，就是要把計劃經濟體制轉變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把封閉的經濟形態轉變為開放的經濟形態。自1978年以來，我國始終把改革開放作為推動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通過持續的、漸進式的改革開放，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和分配制度日臻完善，由封閉型的、以政府指令性的計劃經濟體制逐漸轉變為開放的、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使得我國生產力得到了充分的解放，資源配置效率得到了顯著提高。持續30多年的高速增長使中國從一個生產力水平較低的國家迅速崛起，在一個十幾億人口的大國創造了人類發展史上一個史無前例的奇跡。

生產力發展就是指經濟發展。發展經濟學是一門專門研究經濟發展問題的經濟學分支學科，研究生產力如何發展是該學科的應有之義。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必須以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作為指導思想，也就是把生產力發展作為研究起點和重點，沒有生產力的發展，其他的社會進步和人的全面發展就無從談起。因此，我們必須要把重點放在生產力發展上，也就是要在現有資源條件下促進經濟更快發展。但又不是就生產力談生產力，而是聯系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變革來考察如何發展生產力，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辯證關系和矛盾運動作為其主要研究思路。

(二)理論基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理論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理論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是一個系統的理論體系，包括發展目的論、全面發展論、發展階段論、發展動力論、發展方法論等。新發展理念作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的主要內容，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理論的有機組成部分，是在中國經濟社會進入新時代背景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理論的最新成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理論是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理論基礎。

三、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研究對象

(一)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研究對象

發展經濟學以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問題為研究對象。發展問題可以概括為兩大問題：(1)發展中國家經濟落后的原因和障礙是什么？也就是對不發達的根源進行診斷。(2)發展中國家如何加快發展步伐，跳出貧困陷阱，趕上發達國家？也就是為加快發展提出有效的發展戰略和政策，即開出有效的藥方。

經濟發展過程既是一個整體經濟的增長過程，也是一個結構轉變過程，而結構轉變是根本。就像一個人成長過程一樣，身高屬于增長范疇，身體各個部分平衡發展屬于結構范疇，而各個部分均勻發展是關鍵。因為發展中國家在發展初期都是農業經濟，經濟發展過程就是一個農業經濟轉變為工業經濟的過程，簡單地說，就是工業化過程，以及與之相伴的城市化過程。在工業化過程中，農業經濟也必須有相應的發展，否則工業化和城市化就實現不了。因此，工業化、城市化、農業現代化是發展經濟學研究的主要內容。

中國發展經濟學以中國的經濟發展問題作為研究對象。中國的經濟發展問題與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問題在很多方面是相似的。例如，中國在發展初期收入水平很低，溫飽問題還沒有解決，發展經濟是首要任務；中國是一個農業國，農業人口占80%以上，其目標是要實現工業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在發展初期，中國的資源稟賦狀況是，資本稀缺，勞動力資源豐富，這種要素稟賦結構決定了資本積累是驅動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動力因素。因此，中國發展經濟學研究的主要問題與一般發展經濟學研究的主要問題類似。但是，中國的社會制度、文化傳統、歷史背景、人口規模與經濟規模與其他發展中國家存在很大差別，有的甚至存在本質的差別(如社會制度)。這種差異性是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的實踐基礎。沒有這些獨特的性質，就沒有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的必要性。下一節將詳細考察中國經濟的獨特差異。

當然，中國發展經濟學是一門應用學科，而且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它以中國現階段經濟發展問題為研究重點。具體地說，中國發展經濟學以中等收入階段的經濟發展問題為研究對象，這些問題包括中國經濟為何發展這樣快，中國在邁向現代化過程中如何實現高質量發展，以及中國經濟發展道路的特征和經驗是什么等。

(二)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區別

中國發展經濟學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都是以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為指導，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是它們共同的指導思想和方法論基礎。兩個學科都是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為實踐基礎，都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為指南。但是，中國發展經濟學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在許多方面存在著顯著差別。最重要的差別是研究對象不同，這決定了兩個學科存在的基礎。

發展經濟學是以生產力發展作為研究對象，中國發展經濟學是以處于發展中國家地位的、具有顯著獨特性質的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經濟發展問題為研究對象。也許有人會問，不聯系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能夠發展生產力嗎？當然不能。但是，生產力發展有很多問題不需要聯系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它需要單獨進行研究，因為經濟發展本身有其內在規律可循，如增長方式從資本驅動到創新驅動的轉變，區域經濟增長從不平衡到平衡的轉變，產業結構從農業向工業轉變，再從工業向服務業的轉變，人口從農村向城市流動，經濟增長過程中收入分配呈現出從不平等到平等的倒U型趨勢，經濟發展過程中的生態環境狀況從惡化到改善的轉變，等等。這些在發展過程中出現的規律性現象是需要單獨作為一門學科來進行研究的，這是發展經濟學這門學科存在的價值。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中國工業化和城鎮化加速推進，在世界經濟史中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中國奇跡。這說明中國所走過的發展道路、采取的發展戰略和政策是符合經濟發展規律的，此外，中國在發展過程中也出現一些城鄉區域差距不斷拉大、環境狀況惡化、創新能力不強等問題，這些都需要單獨一門學科來研究。中國在不遠的將來如何跨過中等收入階段，進入高收入階段，也是需要進行系統研究的。對這些問題的研究是中國發展經濟學這門學科存在的意義。當然把生產力發展作為研究對象，不意味著忽視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相反，中國發展經濟學十分重視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的改革與完善以及政府在發展中如何更好發揮作用的研究，因為這些制度是促進或阻礙經濟發展的關鍵，改革開放是促進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但是這方面研究固然很重要，但不是中國發展經濟學研究的主要內容。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主要研究對象是生產關系，即在生產和交換中發生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具體說來，就是研究經濟制度變遷及其對經濟發展的作用。這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因此要把中國現階段社會主義生產關系作為其研究對象(即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改革和完善作為其研究對象，探索基本經濟制度是否適應中國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要求，如果不適應，應如何進行改革和改進，踐行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生產力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我國學術界大多數學者是把生產關系作為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例如，“馬工程”重點教材《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概論》明確指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生產關系，同時這種研究要聯系生產力和上層建筑。……它所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不是人與自然的關系，而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9)《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概論》編寫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概論》(第3版)，人民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3頁。張宇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一書中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同時，這種研究要聯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和上層建筑。”(10)張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40頁。當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在中國學術界存在著爭論，還沒有形成共識。雖然生產關系是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是流行的觀點，但也有些不同的觀點。有人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包括生產關系和生產力兩個方面。(11)張宇、謝地、任保平、蔣永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制度·運行·發展·開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21-23頁；洪銀興主編：《學好用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江蘇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6-8頁。而且他們把生產關系和生產力兩個方面放在同等重要地位來論述。這個觀點實際上把聯系生產力來研究生產關系，變成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都成為研究對象，大大拓寬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范圍，即把整個國民經濟作為其研究對象。還有個觀點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應為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生產方式和與之相適應的生產、交換關系以及政治、國家關系。(12)李建平、黃茂興、黃瑾主編：《〈資本論〉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58-260頁。這種觀點是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擴展到包括上層建筑。本文贊同這一觀點，即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是生產關系，同時還包括上層建筑，因為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都屬于制度層面的問題，難以分開，也可以體現政治經濟學這門學科的“政治”特征。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應該遵循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對研究對象的規定性，不能隨意擴展研究范圍。當然，時代不同，理論也要與時俱進。例如，把上層建筑也包括在研究對象之中，因為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都帶有“政治”成分，具有“制度”特征，的確很難完全分開，但不應把生產力發展作為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如果把研究范圍擴展到包括生產關系和生產力兩個方面，我認為就不成其為政治經濟學，而改為中國特色的經濟學更適當。誠然，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把發展作為第一要務，發展成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最重要任務，應該是各門學科研究的重點。但每個學科都有分工和研究邊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需要與時俱進，也要圍繞中國經濟發展問題展開分析，但這不需要把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擴展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包括生產關系和生產力兩個領域，而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改革和完善進行研究，現階段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是否適應現階段的生產力發展的要求，如果不適應，應該如何改革和改進，這樣，才能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與時俱進，而不是通過擴大研究范圍來反映這門學科與時俱進。

四、當代中國經濟的主要特征

中國發展經濟學以中國經濟發展問題為研究對象。要研究當代中國經濟發展問題，首先要搞清楚當代中國經濟具有哪些獨有的特征。中國經濟既有與其他發展中國家共有的特征，也有中國獨特的特征，這些獨特性既產生于中國特色的經濟政治制度，也與中國超大規模的經濟體量和發展階段有關。概括地說，中國經濟具有如下五個方面的特征。

(一)發展中經濟特征

這是與其他發展中國家共有的經濟特征。根據世界銀行收入劃分標準，所有低收入、中等收入國家都被統稱為發展中國家。發展中經濟是與發達經濟相比較而言的。中國雖然發展得很快，但仍然具有發展中經濟的顯著特征，主要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收入水平較低。中國經濟雖然發展很快，進入中高收入階段，2019年人均GDP首次達到1萬美元，但與發達國家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根據世界銀行數據庫提供的最新數據顯示，在2019年，中國人均GDP是10 267美元(按美元現價計算)，首次突破1萬美元關口，2020年接近11 000美元，處于中高收入國家組別，與2019年世界平均水平11 428美元接近，考慮到2020年世界經濟負增長，中國經濟正增長，中國人均GDP在2020年達到世界平均水平。但是即使這樣，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人均GDP仍然要低很多。2019年，韓國人均GDP是31 762美元，是中國的約3倍；日本經濟雖然停滯了30年，增長緩慢，但人均GDP為40 246美元，比中國高4倍；美國是65 118美元，是中國的6倍多。這些數據表明中國仍然屬于發展中經濟。這里還必須指出，即使中國達到了高收入國家的門檻(12 536美元)，那也是最低門檻，遠非進入發達國家行列，與發達國家的經濟差距仍然比較大。因此，正如中共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是世界上最大發展中國家的國際地位沒有變。

其次，我國的二元經濟結構仍然比較顯著。我國仍然有40%的人口生活在農村，仍然有三分之一的勞動力從事農業生產，城鄉差別仍然較大。而發達國家的農村人口和農業人口占比都比較低，如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口大都在10%以下，而且城鄉收入差距在1.5倍以下。

再次，中國的工業化任務還沒有完成。2018年，中國第二產業比重占40.7%,第三產業比重為52.2%,而發達國家分別是20%和70%左右。這表明中國仍然處在工業化的過程中，離完成工業化進入后工業化社會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二)中等收入經濟特征

中國2010年跨入中高收入階段門檻，目前仍處于這個階段。這個階段的經濟特征與低收入階段經濟特征存在很大的差別，與高收入階段經濟特征也存在很大差別。因此，中等收入經濟是一個特殊發展階段。中等收入階段的發展方式與發展動力不同于低收入階段。低收入階段主要依靠大規模資本投入和資源投入來推動經濟起飛，但中等收入階段的發展方式必須轉變到以創新為主導的發展方式上來。低收入階段實施的是以環境惡化為代價的發展模式，但進入中等收入階段之后，這種發展方式就變得不可持續了，必須轉變到經濟與環境協調發展的軌道上來。低收入階段發展導致城鄉區域發展的不平衡不斷加劇，而到中等收入階段，不平衡發展戰略必須轉變到平衡協調發展戰略。

這里有必要指出，按照世界銀行劃分，中等收入包括中低收入和中高收入兩個組別。但我認為，雖然中低收入也被包括在中等收入這個范疇，但它更與低收入階段的特征類似，應把中低收入和低收入歸并為一類來分析更合適，低收入社會是個基本停滯的社會，中低收入階段代表著剛剛從停滯狀態起飛，與低收入階段的差別是量的差別，而不是本質的差別。真正具有中等收入本質特征的應是中高收入階段。中高收入階段的經濟發展動力和發展方式才真正代表中等收入階段的發展動力和發展方式，與低收入和中低收入階段存在著本質的差別。因此，中國進入中高收入階段才能說中國經濟發展進入了一個與低收入階段不同的發展階段。可以單獨作為一個特征來分析。

(三)大國開放經濟特征

當前中國經濟總量位居世界第二，進出口貿易位于世界第一，外資引進和對外投資也位居世界前列，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大國，而且也是開放型大國。大國開放經濟表現在如下三個方面的特征。

一是在世界經濟中的影響力舉足輕重，不僅對世界經濟影響巨大，同時也受世界經濟影響巨大。中國大規模出口某種產品(如紡織品和鋼鐵產品)，該種產品價格就大幅下跌，導致其他國家采取貿易保護行為；中國進口某種產品(如石油和礦產品)，該種產品價格就大漲，導致進口成本大幅上升。中國經濟與其他國家經濟密切相關。中國經濟增長快，進口大幅增加，導致其他國家出口增加和經濟增長；相反中國經濟增長減緩，進口會下降，也會影響其他國家出口和經濟增長。 因此作為大國，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二是大國地域廣闊，必須實施不平衡發展戰略，這些戰略和政策使得城市地區和東部沿海地區發展更快，其結果是在一個時期內城鄉之間和區域之間差距不斷拉大，使得社會矛盾加劇。這在疆域不大的小國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但另一方面，疆域廣大也蘊含著巨大發展潛力和韌性，在發達地區經濟減速的同時，不發達地區還可以保持較快的增長，這就使得大國經濟能夠在相當長時間里保持較高的增長速度。

三是具有顯著的規模經濟效應。大國的需求潛力巨大，在世界經濟進入衰退而導致外需下降時，可以通過采取適當政策刺激國內需求，從而可以減緩世界經濟波動帶來的外部沖擊。當前中國經濟進入新發展階段，國內需求將成為未來發展的主要動力，形成國內循環為主，國際國內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大國的產業結構比較完備，產業鏈條比較完整，能夠形成獨立的經濟系統，減少對國外產業和產品的過度依賴和制約。大國人口和經濟規模巨大，專業化程度高，企業規模可以做大做強，從而能夠獲得巨大的內在和外在的規模經濟效應。大國還有利于研發能力的提升和科技進步，因為大國有能力對基礎研究和前沿研究進行較大規模投資和攻關。大國還可以增強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和規則制定權，能夠爭取到更大的自身利益。

(四)轉型經濟特征

轉型經濟是指那些原先實施計劃經濟體制而后來轉到實施市場經濟體制的國家。轉型經濟的最大特點是在計劃經濟下存在大量的價格扭曲和資源錯配。這種無效率的現象可以通過由計劃經濟轉到市場經濟來糾正，從這個角度看，計劃經濟體制下蘊含著效率提高的巨大潛力，只要把計劃經濟轉變到市場經濟，這種巨大潛力就會釋放出來。此外，計劃經濟對人的生產積極性的壓制在市場經濟中會顯著發揮出來，從而大大激發了經濟活力，促進生產效率的大幅度提高。正因為這個原因，我國把體制改革作為推動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中國從1978年開始到現在經歷了長達40多年的改革開放，逐漸從一個封閉的計劃經濟體制轉到了一個開放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種體制轉型帶來了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在短短四十年時間里使中國經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走上富強之路。在非轉型國家就不存在這樣的增長潛力，它們不可能把體制轉軌作為推動經濟增長的動力因素。這是轉軌國家的一個潛在的優勢。當前，中國體制改革仍然在不斷深化，其潛力仍然存在。

當然，這里還需要指出的是，不是所有轉型國家都能夠充分利用這種潛在優勢，像一些蘇東轉型國家經濟發展緩慢，有的甚至仍然處于貧困落后狀態。可見，不能說只要從計劃經濟轉到市場經濟，就一定會帶來經濟快速增長，還必須有其他因素相配合。中國經濟屬于轉型經濟并且取得了巨大成功，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這需要我們進行系統而深入的研究。

(五)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特征

中國不僅是一個轉型國家，還是一個由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這不同于那些奉行資本主義制度、實施多黨選舉制的發展中國家，也不同于那些改旗易幟的蘇聯東歐轉型國家。社會主義性質的主要特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公有制占主導地位，二是共產黨居于絕對領導地位。但是，我國實施的不是過去那種計劃經濟，而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即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的有機結合。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把這種有機結合看作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勢之一。先行發展起來的工業化國家，當今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沒有中國這個國情。這個國情決定了中國走的發展道路，奉行的發展戰略和政策具有獨特的性質。西方學者以西方傳統的思維來思考中國經濟成功背后的原因時常感到困惑，因此無法解釋中國經濟為何取得如此巨大成功。

習近平指出：中國是一個社會主義的發展中大國，有著不同于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具體國情，學習借鑒發展經濟學理論，要堅持與中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13)習近平：《發展經濟學與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兼論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對發展經濟學的理論借鑒》，《福建論壇》2001年第9期。以上從經濟、階段、規模、制度等層面概括了中國的經濟特征，有些特征是與其他發展中國家共有的，有些特征是中國獨有的，但是，縱觀全世界，同時具備這五大特征的國家只有中國，因此它構成了中國特有的國情。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必須以這些特征為基礎，否則，構建的發展經濟學就不符合中國國情，不具有“中國特色”。

五、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研究思路與理論框架

(一)研究思路

1.研究對象與重點。

中國發展經濟學主要針對當代中國經濟發展問題展開研究，它必須以上述五大經濟特征為研究出發點，也就是在分析中國經濟發展問題時要考慮中國是一個發展中經濟、中等收入經濟、大國經濟、轉型經濟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

當代中國處于中等收入階段，準確地說，處于中高收入階段，正在向高收入階段邁進。這個階段的經濟發展問題既不同于低收入階段，也不同于發達經濟階段，研究中等收入階段的經濟發展問題將是中國發展經濟學研究的重點。傳統發展經濟學提出的理論、戰略和政策大都只適合低收入階段的經濟發展問題，而對中等收入階段的經濟發展問題并沒有提出多少有價值的理論、戰略和政策。因此，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本質上就是構建中等收入階段的發展經濟學，這個任務客觀上落在了中國學者的身上。

2.以我為主的理論借鑒。

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以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為指導，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理論為基礎。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對西方經濟學尤其是西方發展經濟學的研究方法、理論觀點和政策主張采取一概排斥的態度。西方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包含許多反映經濟發展一般規律的科學知識，對于分析中國經濟發展問題、制定經濟發展戰略和政策主張具有重要的借鑒和參考價值。正如習近平指出的那樣，我們在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時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14)《習近平在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6年5月18日。習近平還指出：“我們堅持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基本原理和方法論，并不排斥國外經濟理論的合理成分。西方經濟學……有反映社會化大生產和市場經濟一般規律的一面，要注意借鑒。同時，對國外特別是西方經濟學，我們要堅持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堅持以我為主、為我所用”。(15)④ 習近平：《不斷開拓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16期。習近平早期還指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偉大社會實踐，需要向發展經濟學尋求理論借鑒。但是，中國是一個社會主義的發展中大國，有著不同于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具體國情，學習借鑒發展經濟學理論，要堅持與中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16)習近平：《發展經濟學與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兼論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對發展經濟學的理論借鑒》，《福建論壇》2001年第9期。

3.新發展理念為基礎的理論框架。

新發展理念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的主要內容。構建中國發展經濟學必須以新發展理念來設計理論框架。新發展理念包括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和共享五個部分，它幾乎涵蓋了中國現階段經濟發展的主要問題。習近平指出：“這五大發展理念，是在深刻總結國內外發展經驗教訓、深入分析國外發展大勢的基礎上提出來的，集中反映了我們黨對我國經濟發展規律的新認識，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許多觀點是相通的。……這五大發展理念也是對我們在推動經濟發展中獲得的感性認識的升華，是對我們推動經濟發展實踐的理論總結。”(17)④ 習近平：《不斷開拓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16期。以新發展理念作為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理論框架，既體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理論的精髓，又符合中國當前經濟發展的實際情況，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當然，五大發展理念并沒有涵蓋全部發展問題，關于制度對經濟發展的作用問題并沒有包括在五大發展理念中。

4.動態演進的研究方法。

事物總是處在不斷變化之中，因此根據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應用發展的觀點來觀察和分析經濟發展問題。發展經濟學涉及經濟的長期發展過程，必須從長期的、動態的和演進的觀點來思考發展問題。沒有一成不變的發展理論、戰略和政策，必須隨著發展階段的不同而做出新的改變。中國發展經濟學自始至終強調動態的、演進的分析方法。例如，在討論中等收入階段的發展問題時，我們必須要從低收入階段的經濟發展問題開始分析，因為中等收入階段出現的問題是從低收入階段演變而來的。

(二)理論框架

中國發展經濟學理論框架由如下六大板塊組成：創新發展、協調發展、綠色發展、開放發展、共享發展和制度變遷。制度變遷是實現五大發展的必要條件，要五大發展同步協調，必須要有一個好的制度和政策環境，也就是要有個適宜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否則其他發展就難以實現。

1.創新發展篇。

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首次提出，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這里所說的創新主要是指科技創新。當然理論創新、制度創新和文化創新也很重要，但是科技創新是關鍵，正如習近平指出的那樣：“社會生產力發展和綜合國力提高，最終取決于科技創新”。

創新發展是發展階段變化的必然要求。改革開放初期，由于收入水平較低，經濟增長主要依靠資本和其他要素投入推動，而科技進步在經濟發展中的貢獻較低，這不僅是中國，也是所有其他國家在發展初期必經的一個階段。但是，經過30多年的高速增長，中國從改革開放初期的低收入階段，迅速在20世紀末跨過中低收入階段，在2010年又跨入中高收入階段，目前人均GDP已經上升到上萬美元水平，工業化已接近后期階段。在這種狀況下，傳統上主要依靠資本和資源驅動的發展方式逐漸失去了動能。我國近幾年經濟增速下滑，雖然有國際金融危機和世界經濟的周期性因素，但更多是因為傳統的發展動力減弱所致。如果不下大力氣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轉換發展動力，提高科技進步在增長中的貢獻度，那么我國經濟就會從此進入長期緩慢增長狀態。科技進步的主要源泉是創新，特別是科技創新。因此，創新是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階段的客觀需要。

創新發展涉及發展動力的轉換問題，即由資本、勞動等傳統要素驅動經濟發展轉變到科技創新驅動經濟發展。因此，在創新發展篇中，我們將對各種發展要素(資本、人口、勞動、技術進步)及其對經濟增長的貢獻進行系統分析，研究中國經濟發展的動力機制是如何從要素驅動(主要是資本驅動)向創新驅動轉變的機理和動態過程。

2.協調發展篇。

在一個人口眾多、幅員遼闊的國家里，協調發展是必不可少的，它涉及區域之間、城鄉之間、產業之間發展的優先順序。協調發展不等于是平衡發展，更不是平均發展。協調發展體現了辯證法。習近平指出：“協調是發展平衡和不平衡的統一，由平衡到不平衡再到新的平衡是事物發展的基本規律。”(18)《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125、36頁。所以，經濟發展是否協調，要視經濟發展階段和發展實踐而定。在發展初期，也就是在低收入階段，二元經濟結構特征明顯，工農業之間、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的差異不是太大，這是為了促進工業化、城鎮化，為了讓條件比較好的地區率先發展，應實施不平衡發展戰略，否則經濟就難以發展起來，這時的不平衡發展不能說是不協調發展。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基本上采取了這種不平衡發展戰略，我國經濟增長長期保持近兩位數的水平，工業化、城鎮化加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顯著改善，事實證明這種發展戰略是成功的。但是，當經濟發展到較高階段之后，工業化和城鎮化已經達到較高的水平，城鄉差距、區域差距已經變得很大了，這時，不平衡發展戰略就要讓位于平衡發展戰略。在這種情況下，協調發展就是平衡發展。我國2010年進入中高收入國家的行列，工業化已經進入后期階段，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的不平衡問題已經非常突出了，因此，當前的協調發展就是要促進城鄉和區域平衡發展，“四化”同步發展。

協調發展涉及經濟結構的轉變，也就是中國的產業結構、城鄉結構、區域結構的變遷。因此，在協調發展篇中，我們把中國特色的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以及城鄉區域經濟發展問題作為主要研究內容。

3.綠色發展篇。

綠色是永續發展的必要條件和人民對美好生活追求的重要體現。綠色發展理念是對可持續發展概念的延伸和擴展，其含義和意義更深刻，表明我們黨對資源節約和環境保護的認識不斷深化。首先，以往講可持續發展都是把資源、環境與經濟發展相聯系，但綠色發展理念不但把資源環境作為可持續發展的必要條件，而且更多的是把生態環境作為一種民生產品，作為人民對美好生活追求的享受資料。綠色發展是發展問題，也是民生問題，而且更多的是民生問題。習近平指出：“環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麗，藍天也是幸福”。(19)《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37、37、287頁。其次，可持續發展概念更多強調的是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和沖突，而綠色發展理念則更多是強調環境與發展之間的相互促進作用。習近平指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保護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20)《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37、37、287頁。可見，綠色發展理念不僅在名詞上與可持續發展概念有差異，更重要的是在內涵和本質上存在著重大差異。綠色發展理念是一種新思想，新觀念。中共十九大報告把生態文明建設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加以強調，把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納入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十四個基本方略之一。綠色發展理念已成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生態文明建設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當然，必須指出，我們強調發展，決不能忽視綠色；同時，強調綠色，也不能不要發展。貫徹綠色發展就是要做到發展和綠色兼顧，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這才是綠色發展的本質含義。

但是，綠色發展是與發展階段密切相關的。在發展初期，收入水平較低，一國通常是把經濟增長放在首位，其主要目標是要解決人民群眾的溫飽問題。在工業化和城鎮化過程中，資源出現過快消耗、生態環境不斷惡化。在經濟發展后期階段，也就是進入中高收入階段之后，人民的生活水平顯著提高了，人民群眾對生活品質的要求更強烈，而同時生態環境惡化也比較嚴重。此時，環境產品價值大幅度提升，改善生態環境、實現綠色發展的呼聲不斷增強。另一方面，在經濟發展到較高階段之后，國家的財力增強，環境治理能力也大幅度提高了。在這種情況下，環境保護不斷加強，環境狀況開始得到改善。發展與環境的這種倒U型關系在中國也存在。中國在改革開放初期，溫飽問題還沒有解決，因此把加快經濟發展作為首要任務，結果是在快速經濟增長中環境趨于惡化。在進入中高收入階段之后，生態環境保護力度大大加強，對綠色發展的認識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因此，綠色發展理念的提出是經濟發展到一個新的歷史階段的必然結果。

綠色發展涉及資源、環境與經濟發展的關系。因此，在綠色發展篇中，我們將經濟發展過程中自然資源和能源狀況對經濟發展的影響、生態環境與經濟發展的相互關系、生態文明的制度建設和環保政策作為研究的重點。

4.開放發展篇。

開放是國家繁榮富強的必由之路。改革是推動我國經濟發展的強大動力，開放也是促進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動力。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始終是把改革和開放聯系在一起的，改革開放是不可分割的整體，改革和開放相輔相成、相互促進，改革必然要求開放，開放也必然要求改革。

開放的內涵、開放的廣度和深度是與一國經濟發展階段密切相關的。發展初期，對外開放主要是促進出口，吸引外資。在發展到較高階段時，開放的內涵更豐富，開放的層次更高。我國正處在經濟轉型時期，現在的對外開放與以前相比發生了根本性變化。過去是招商引資為主，現在是引進來與走出去并重；過去主要是擴大出口換取外匯，現在是市場、資源、能源、投資都離不開國際市場；過去只是被動適應國際經貿規則，現在則是主動參與和影響全球經濟治理。總之，與過去相比，當前我國經濟與世界經濟的相互影響前所未有。基于對外開放出現的這些新特點，我們黨提出開放發展理念，不是過去那種舊的對外開放概念，而是一種內涵更豐富、開放廣度和深度前所未有的新思維、新戰略。習近平指出:“中國將在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上提高開放型經濟水平。”(21)《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37、37、287頁。開放發展理念的核心是解決發展內外聯動問題，目標是提高對外開放質量、發展更高層次的開放型經濟。

開放發展篇主要涉及對外貿易和國際資本流動，中國在經濟全球化浪潮中的地位與作用以及風險防范等。該部分研究內容包括外貿促進發展的機制和外貿發展戰略和政策；外資利用對經濟發展的作用以及利用外資的戰略和政策舉措；中國對外投資的時代背景、對外投資規模、結構及其效益。該部分還將考察經濟全球化對中國經濟的影響與風險防范，中國參與世界經濟一體化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戰略思路和政策舉措。

5.共享發展篇。

共享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共享發展理念的實質就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體現的是逐步實現共同富裕的要求。習近平對共享發展理念的內涵進行了精辟的闡述。共享發展理念包括四個方面：一是全民共享，就是人人享有，各得其所；二是全面共享，讓人民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建設各個方面都能有獲得感；三是共建共享，在共建中共享，形成人人參與、人人盡力、人人都有成就感的生動局面；四是漸進共享，也就是在發展中不斷提高人民的幸福感。這四個方面是相互貫通的，要整體理解和把握。

共享發展理念是對共同富裕思想的最新發展。我們黨始終把共同富裕作為自己崇高的目標。在20世紀80年代初，鄧小平把社會主義本質特征概括為兩點：發展生產力和實現共同富裕，發展生產力是手段，而實現共同富裕是目標。習近平指出：“我們追求的發展是造福人民的發展，我們追求的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22)《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社會建設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35頁。要實現共同富裕目標，就必須落實共享發展理念。

共享發展篇涉及發展的本質內涵、收入分配和反貧困等問題。發展的內涵包括什么是發展、為誰發展以及如何測度發展等問題。收入分配是共享發展研究的核心問題。但是，收入分配的公平性與經濟發展階段也存在密切關系。當收入水平較低時，收入不平等趨于擴大；當經濟發展到較高水平時，收入分配不平等就會隨經濟增長趨于縮小，也就是收入分配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一種倒U型關系。貧困問題本質上屬于收入分配研究的范疇，它主要涉及如何消除最底層人口的貧困問題。扶貧脫貧是共享發展研究的重要論題。

6.制度變遷篇。

制度變遷篇涉及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改革與完善，具體地說，就是所有制和分配制度改革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機制的完善，其中市場與政府關系是研究的重點。體制改革涉及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調整，屬于制度變革范疇。按照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但生產關系也反作用生產力，上層建筑反作用經濟基礎。用現在語言表達就是，經濟發展水平決定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與意識形態，而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與意識形態對經濟發展也有促進或阻礙作用。體制改革就是通過調整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以適應我國現有生產力水平，以充分發揮和挖掘生產力的潛力，促進經濟更快發展，屬于生產關系反作用生產力的研究范疇。

制度變遷研究的主要內容包括馬克思主義制度變遷理論、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理論，體制改革促進我國經濟發展的機制，市場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機理及其局限性，以及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職能和作用等。

以上六大板塊的內容構成了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理論框架。第一部分考察的是總體經濟發展動力的轉換問題，即從發展初期的要素驅動發展向中高收入階段的創新驅動發展的轉變；第二部分研究的是經濟結構變遷問題，也就是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及其同步發展問題，以及城鄉與區域經濟發展的動態平衡問題；第三部分討論的是發展與環境的動態關系，也就是生態文明建設與經濟發展之間平衡關系；第四部分論述的是開放條件下貿易與外資以及經濟全球化對經濟發展的作用；第五部分討論發展本質內涵、收入分配和貧困與反貧困問題，也就是發展概念的演變、經濟發展過程中收入分配變化趨勢，以及貧困的根源與反貧困戰略與路徑問題；第六部分探討制度與發展之間的關系，即制度變遷對經濟發展的影響機制，以及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問題。第一至第四部分探討的是生產力本身發展問題，第五和第六部分探討生產關系(所有制結構和分配關系)和上層建筑(政府的作用)的調整問題，以及這些調整受生產力發展水平和發展階段制約，而同時也會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因此，中國發展經濟學的理論框架堅持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