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輕
(廈門市社會主義學院哲學部 福建廈門 361027)
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宗教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指出:“做好黨的宗教工作,把黨的宗教工作基本方針堅持好,關鍵是要在‘導’上想得深、看得透、把得準,做到‘導’之有方、‘導’之有力、‘導’之有效,牢牢掌握宗教工作主動權。”這是對我國宗教工作基本方針的重要發展,也是對我國各宗教繁榮發展方向的明確指示。民間信仰是我國宗教信仰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長期以來,我國民間信仰的主要矛盾是基層民眾對民間信仰延續不斷的默認、需求乃至信奉與民間信仰始終受到主流社會歧視、排擠甚至打擊之間的矛盾。決策層乃至整個主流社會對民間信仰沒有做在“導”上下功夫,而是采取以“堵”為主的策略,防范打壓遠超過理解扶持。要解決民間信仰發展與主流社會不相適應的主要矛盾,必須自上而下、由觀念到決策實現對民間信仰的變“堵”為“導”,通過以國為基、以文為脈、以史祛魅、以德為先、以法為治引領民間信仰實現現代轉型,樹立正確的國家觀、團結的民族觀、進步的信仰觀、健康的利益觀和積極的法治觀,使之向著與社會主義相適應的方向健康發展。
對于主權國家疆域內的所有信仰而言,正確的國家觀就是要實現信仰認同與國家認同的共生互嵌。民間信仰是我國集歷史、宗教、文化于一體的社會現象活化石,是華夏民族家國情懷在草根社會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長期以來,我國民間信仰表現出明顯的自然發展形態,歷代官方都沒有將民間信仰明確列入管理范疇,而是任其自生自長。新中國成立后的一段時期,民間信仰更是經歷了被質疑、打壓、查禁、取締甚至強制鏟除的坎坷命運。然而,外界強力只能砸毀廟宇、粉碎神像,終究影響其器物層面,難以撼動民間信仰的精神層面,難以將民眾頭腦中的神明觀念徹底清除。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巨變,不僅催生了中國大陸民間信仰國家觀、信仰觀的更新,更是極大促發了全球華人華僑以共同信仰為基礎和紐帶重塑國家認同的新機制。
目前,民間信仰已經成為加強兩岸三地及全球華人華僑信仰認同與國家認同共生互嵌的重要平臺。以閩臺民間信仰交流合作為例,由于閩臺深厚的歷史淵源和地緣優勢,福建與臺灣地區的很多民間信仰存在傳承關系。僅廈門的青礁慈濟宮、灌口鳳山祖廟、馬巷池王宮等民間信仰,在臺灣地區有“分廟分爐”近兩千座。雖然有些本土神靈落戶臺灣后,在當地發展出的信眾之多、崇拜神靈之虔誠,甚至超過了這些神靈在大陸故鄉的影響力,但是,所有臺灣信眾心中,其所信仰的神靈故鄉始終是海峽彼岸的中國大陸。20世紀80年代兩岸放寬往來以后,臺灣信眾開始到閩地祖廟尋根拜謁,大陸方面也加大了以民間信仰為載體的兩岸交流。[1]通過頻繁的常態化民間信仰交流活動,閩臺信眾加深信仰認同的同時,國家認同也潛在地得到強化。
樹立正確的民族觀必須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為核心。作為中華民族文化與歷史“活化石”的民間信仰,在樹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上大有可為。
首先,民間信仰通過家族傳承對其成員產生族群的歸屬認知和情感依附,以血脈關系維系族群認同。在我國,民間信仰呈現宗教性與宗法性并存的獨特文化特征。但凡某個宗族歷史上出現的有功德于社稷百姓的祖先,都可以成為后世子孫的崇拜對象。在世代傳承中,這些先祖最終被神化而成為家族專屬的民間信仰。出于族群歸屬需求的驅使,周邊鄉民尤其是同姓后人希望自己也能與某個神明存在某種真實可感的血源性關系。于是,這些被后世子孫神化的先祖也成為周邊鄉里和同姓后人的共同的祖先與共同的民間信仰。宗教性與宗法性的融合使民間信仰在其信眾中天然地具有維系與強化族群認同的作用。
其次,民間信仰是草根階層的普遍社會意識形態,施以正確引導,可升華為跨族群、跨地域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我國大多數民間信仰既是一種傳統文化,也是一種民族精神。諸如關公信仰,廣大信眾對關公的頂禮膜拜,本質上是崇拜關公所代表的對國以忠、待人以義、處世以仁、作戰以勇的精神品質。這些精神品質超越族群觀念與地域觀念,伴隨關公信仰的傳播,在全球信眾中成為提振中華民族精神境界、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凝聚力的一種集體意識。
第三,民間信仰是中華民族共享的傳統文化,是炎黃子孫重要的聯系紐帶,具有很強的民族凝聚力、向心力和感召力。多數海外僑親回鄉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就是前往宮廟或祖祠祖墓尋根、謁祖。對于海外華人華僑而言,民間信仰的宮廟與宗祠是全球華人共融相通的鄉土血統與中華文脈的表征。以民間信仰為紐帶,海外華人與祖國的聯系交往更加頻繁深入,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不斷覺醒,對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日漸加深。
俗鬼立祠是民間信仰的普遍特征,但有神論卻不是民間信仰的唯一選擇。民間信仰雖然始終至今沒有獲得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制度化宗教相同的合法地位,但它歷史卻比任何一種制度化宗教更為悠久。民間信仰的崇拜對象大多數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俗鬼立祠這種“關于個人不死的無聊臆想之所以(在我國)普遍產生,不是因為宗教上的安慰的需要,而是因為人們在(理性認知)普遍愚昧的情況下不知道對已經被認為存在的靈魂在肉體死后該怎么辦。”[2]馬克思主義宗教觀憑借歷史唯物主義的真知灼見為一切宗教祛魅,我國民間信仰同樣可以在唯物史觀的引領下從宗教迷信的束縛中解脫出來,樹立起科學健康、積極向上的進步信仰觀。
隨著人類整體理性認知水平的提升,現在我們完全可以通過歷史溯源為民間信仰祛魅,引導信眾把對神明的信奉轉變為對歷史人物人格的崇拜,注重宣傳歷史人物的美德,淡化神明的靈驗傳說,“還神于人”,從而實現信仰觀從有神向無神的進步轉化。以閩南地區的保生大帝信仰為例,不鼓勵通過鼓吹保生大帝的“靈驗”來擴大信眾和提高信仰影響力,而主要研究吳夲本人的歷史功德,從而樹立中華醫學先賢的歷史形象。此外,對民間信仰的各種信仰儀式活動也應該注意引導其去神秘化,一方面在形式上簡化并減少迷信成分,例如,可以通過環保、節約和安全等理念宣傳,減少信眾在宮廟祭拜時燒香、燒金紙的數量,引導宮廟重新修訂供信眾抽簽問神用的簽文,增加簽文的科學性,宮廟場所可以通過調整上、中、下簽的分配比例,傳播和鼓勵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另一方面也要注意保護信仰的神圣性,兼顧信眾的信仰心理感受,使民間信仰在滿足信眾信仰需求的同時,成為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草根平臺。
從古至今,“無事不登三寶殿”是我國民間信仰活動最真實的寫照。功利性的信仰利益觀,致使民間信仰的信眾雖多,但極端虔誠者并不多,大多數人抱著實用目的,處于半信半疑的信仰狀態。功利性的信仰對生活在舊社會底層的百姓起到一定的救命稻草或心理安慰劑的作用。隨著社會主義中國人民群眾物質生活水平的極大提升,功利性的信仰不再是底層百姓唯一的精神依賴。適時引導民間信仰克服舊利益觀,樹立與社會主義相適應的敬業、誠信、友善的健康利益觀,已經成為新時代的題中之義。
道德教化是民間信仰的潛在功能。民間信仰雖帶有泛神論色彩,但它真切地表達出草根民眾的生活理念與道德準則,并且具有較強的意識感染力,能夠直接影響人們的社會行為,達到道德教化、行為指導的實際功效。因此,引導民間信仰在民眾中積極發揮道德教化作用,能為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開創一片基層新天地。例如,引導民間信仰宮廟參與公益、回報社會。目前,不少民間信仰廟宇香火旺盛、收入可觀,除了宮廟的維修和日常活動開支外,有大批資金剩余。已經有不少地區成功地引導民間信仰宮廟將富余資金投入地方公益事業,興辦幼兒園、撫育孤兒、資助貧困生、救濟低收入貧困戶。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公益活動中,民間信仰自身的信仰利益觀無形中得到升華。
長期以來,我國民間信仰都希冀像佛教、道教等制度型宗教那樣,在黨和政府的規范管理范疇內,公開、合法地存在與傳承。在全面依法治國和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當代,民間信仰一方面繼續深刻影響我國社會的基層結構與鄉土秩序,天然參與社會基層治理,成為當代社會治理多元主體中不可忽視的一元[3]另一方面依然努力在已有的文化合法性和社會合法性基礎上,為自身的存在與發展爭取行政合法性和法律合法性。
在全面依法治國和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大背景下,民間信仰規范化治理的關鍵在于政府轉型歸位。政府必須拋棄過去那種“不管全不管、要管就全管”的思維定勢,把政府對民間信仰的管理定位在“積極引導”和“有效服務”兩項基本任務上,對民間信仰采取“自治管理為主,政府監管為輔”的管理策略。具體而言,要加速民間信仰相關制度法規建設,推動民間信仰管理方面的政府規范性文件出臺,健全民間信仰的規范體系,加強反邪教立法;允許擁有地方立法權的省市先行先試,出臺民間信仰方面的法律法規或可操作性強的規范性文件;在加速立法的基礎上,健全民間信仰事務管理體制,依托多元治理主體,建立民間信仰多元化民主治理機制;把宗教工作納入政府重要工作議事日程,把民間信仰管理納入城鄉發展規劃和經濟社會發展計劃進行統籌考慮;積極運用現代化信息收集媒介和手段,構建民間信仰的預警機制;積極運用法律手段應對民間信仰涉及的糾紛、危險和隱患;把民間信仰納入中華文化發展戰略,積極保護和挖掘開發民間信仰所蘊含的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鼓勵和支持民間信仰場所的文物認證登記申請,以嚴格認證把關為前提,為文物級民間信仰留下“一席之地”。
民間信仰與社會主義社會是新時代提出的新課題,這一課題需要創造性地解答。時代在變、社會在變,政治或文化上的誤解不應成為民間信仰生存延續進程中難以相互逾越的鴻溝。扭轉二元對立的固有思維,推動民間信仰發展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必將有助于民間信仰的自我正名與健康發展,也將有助于全國范圍內宗教、文化、社會治理工作乃至黨和國家全面事業的繁榮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