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衛
(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湖南吉首 416000)
湘西苗疆地方政府機構設置以后,圍繞“國家認同”這一核心,實施了一系列舉措,從政治認同、文化認同等方面進行國家認同的構建①。湘西苗疆特有的“重鬼好祀”的社會風氣,某種程度上為清政府構建文化認同提供了實施的平臺,鳳凰廳作為湘西苗疆的核心區域,是國家主流文化與地方文化交流的前沿,探討國家認同視角下的鳳凰廳祭祀,可以展示清代湘西苗疆國家認同構建過程中的一些面向。
清政府在取得全國性政權之后,將國家力量延伸至以往歷代難以直接管控的地區。隨著清政府對于西南地區管控愿景的加強,湘西地區作為溝通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重要通道逐漸進入到國家視野之中,隨之清政府采取的一系列行動,修建國家祀典建筑構建政治合法性②,加強文化認同。
康熙四十九年(1710),偏沅巡撫趙申喬感嘆“紅苗未靖,多緣文教弗通”,每歲春秋享祀在席廠“草草行禮”,從而造成“禮祀褻而士風頹。士風頹而民不知禮義,苗益無論矣”,儒學不興形成不了良好的社會風氣。為改變這種局面,巡撫趙申喬與巡道孫調率僚屬鼎合力捐修文廟,“修建正殿三間、東西兩廡各三間,大成門三間。左角門之左為名宦祠,右角門之右為鄉賢祠,泮池一區,望星門一座,前為照墻,墻東旁門一座,正殿后為崇圣祠,祠東為明倫堂。”③確定了鳳凰廳文廟的基本格局。從地方官員的認知來看,儒學是否興盛以及祭祀孔子的禮儀是否完備與地方的教化聯系在一起。作為“新辟”的苗疆,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主流社會風氣能否改變鳳凰地方社會面貌,關乎清政府對于這一地區的治理,以及苗民對國家主流文化上的認同。
雍正二年(1724)“通判白豐奉行動項建。壇制高二尺一寸,后為神廟正殿三間,左右倉庫房各一間,門樓一座三間。周圍繚以垣,耤地一區,離壇數十武。每歲季春亥日巳時致祭。臨祭奉神牌安設壇上,紅地金字書:先農之神”;社稷壇于乾隆十九年(1754)由兵備道黃凝道率通判蘇暢華建,乾隆二十二年(1757)接任的兵備道淑寶率通判楊盛芳將社稷壇遷建于風云雷雨山川城隍壇旁,其“壇高三尺,方二丈五尺,石砌四面,各有階級。石主埋壇,悉遵原制。壇外周以垣,辟三門。每歲仲春秋上戊日致祭。壇上設神牌二座,以木為之。紅板墨書:府社之神,府稷之神”;風云雷雨山川城隍壇,初在城外北郊曠野,乾隆十九年(1754)兵備道黃凝道,通判蘇暢華改建于城外南郊。④通過上述的簡單梳理,清政府開辟湘西苗疆后,在鳳凰廳修建了國家祀典場所,顯示出的是清政府圍繞統治苗疆所進行的政治合法性建構的一些面向,從國家祀典體系上來將這些祭祀場地的修建將位于苗疆深處的鳳凰廳納入國家行政體系的直接管轄之下,展示出國家對于地方的政治控制力并強化政治認同感。
鳳凰廳祭祀場所,從修建時間上來看以乾嘉苗變為分界線分為兩個時間段。乾嘉苗變前所修建的祭祀場所大多是與苗疆地方行政單位鳳凰廳相匹配的國家祀典場所,而苗變后除了對以往祭祀場所的重建修復之外,還擴建了大量可供民眾日常社會活動中參與的祭祀場所。
乾隆六十年(1795)正月,以石柳鄧、吳八月、石三保為首的苗民起義爆發。這次苗亂清政府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直到嘉慶二年方才平定。事實證明此前地方政府在治理苗疆時存在著諸多問題,鎮壓苗變之后,清政府面臨的是如何繕后和治理苗疆,清政府通過文化教育和寺廟神祇來宣揚國家的主流文化價值,進一步增強苗疆民眾的文化認同感。平定乾嘉苗變之后,負責善后事宜的傅鼐在“以神道設教”的觀念之下,在苗疆社會構建一套符合政府正統價值觀的祭祀體系。首先是恢復在“苗變”中遭受損毀的各祭祀場所,其次便是新修大量適合普通民眾的祭祀場所。根據廳志記載從嘉慶三年(1798)至嘉慶八年(1803)傅鼐增修了大量符合國家主流文化價值觀念的祭祀建筑⑤。經過傅鼐的一番整修,鳳凰廳的祭祀場所迅速增多,諸多符合國家主流文化價值的祭祀場所在鳳凰廳境內出現,用以替換苗疆民眾傳統的祭祀信仰活動。
除了增加符合國家主流價值觀念的祭祀場所和祭祀活動外,清政府還對苗疆一些與主流文化價值相背離的祭祀活動進行禁絕和改造。傅鼐在《附節鈔廳志原稟》⑥中對打擊淫祀、禁絕椎牛做了詳細的說明,在傅鼐治理鳳凰廳以及總理苗疆事務期間,針對苗疆這類不符合國家主流文化觀念的祭祀活動進行了長期禁絕和打擊,“俗又信鬼多淫祀,每歲寨中宰牛延巫,貧則劫奪易起。今則作鬼跳鼓藏諸習嚴行禁止”⑦,這種例行打擊禁絕的工作,持續到道光年間仍在進行。除了嚴加防范和打擊之外,清政府還積極引導苗疆社會祭祀活動,對苗疆社會祭祀風氣進行改造和化導,當時各類廟宇中崇祀的諸如忠誠良將、犧牲殉節的士兵民眾等。這些祭祀場所在日常社會活動中向鳳凰廳民眾傳播國家所倡導的如忠君愛國、重視農業生產等主流價值觀念,并且以這些觀念為核心潛移默化中培養民眾產生國家認同意識。
除了大肆傳播國家正祀的各種神祇和具有化導功能的佛道仙神外,還有一種方法便是對本地祭祀神祇進行改造。嘉慶二年在基本平定苗亂之后,清政府將白帝天王封為宣威助順靖遠侯、鎮遠侯、綏遠侯⑧,從清政府敕封“天王神”的封號來看,無論是“宣威助順”還是“靖遠、鎮遠、綏遠”,其目的性十分明顯,就是希望三位神能夠幫助政府管理苗疆。敕封之后的“白帝天王”作為國家正祀,勢必要提高神祇本身的正統性脫離原始神祇的形象,表現出符合國家主流價值觀念的正神形象。在《鳳凰廳志》的記載著天王神的顯靈事跡層出,幫助兵民守城,護佑民眾逃跑躲避戰火,這些作為無一不在表現天王神的國家正統性,表現出了國家化的觀念正在通過白帝天王向苗疆民眾進行潛移默化的灌輸。白帝天王形象的轉變,從文化屬性上被收入國家信仰體系之中,國家通過吸收地方神祇加以正祀化的手段,將國家的觀念輸入到苗疆民眾的心中,從而達到行政措施上民眾難以形成的對國家的認同。清政府基于鞏固統治及獲得民眾認同的長遠性考慮⑨,通過祭祀場所在日常社會活動和特定祭祀活動展示國家的力量,在潛移默化之中加強民眾對于國家的認知和基于祭祀文化活動所產生的認同感。
清代鳳凰廳的祭祀場所分布空間呈一種放射狀,以廳城為中心向四周散開。具有政治象征性的祭祀場所為核心居于中心,四周環以大量可供民眾日常進行祭祀的場所,這種態勢展現出一種“中心”到“邊緣”的文化秩序型構⑩。
空間上來看,祭祀場所越凸顯國家意志越靠近城市中心。在清代除了常見的祭祀場所之外,位于城市中心的地方衙署在一定的情況下也充當著祭祀場所。作為祭祀孔子以及傳授儒家學識的場所,鳳凰廳文廟所處的位置貼近地方衙署。從政治上來說在某種意義上文廟與行政核心機構道署處于一致的地位。根據光緒版《鳳凰廳志》記載,廳城附近共有祭祀場所24個,廳東、廳南、廳西、廳北四個方向中在五里到六十里的距離內散落分布共20個祭祀場所,分屬于各種國家正祀。處于鳳凰廳最外層的祭祀場所,則大多是佛、道兩教的寺廟庵堂,在經過歷代以來的演化以后,佛道兩教成了引導民眾向善、提供民眾日常精神寄托的活動場所,這些散落廳境四方的寺廟庵堂成為勸導民眾的有力工具。
鳳凰廳祭祀場所最終形成以廳城為核心,廳城內、城門外、城外五里至六十里之間三層祭祀場所圈。鳳凰廳的祭祀場所以廳城中心的衙署和學宮文廟為核心,核心之外是分別處于廳城各門外的具有一定政治宣傳功能的祭祀場所,最外層則是散落在廳境內各處的佛道兩教寺廟庵堂,呈現出明顯的三層分布結構,由國家政府過渡到地方民眾,而在這種結構之上,是一種“中心”到“邊緣”的文化秩序型構。
隨著康熙四十三年開辟苗疆,進行地方建制,從構建政治合法性出發,苗疆地方政府官員修筑了地方政府日常政治活動中所必需的國家祀典場所,將鳳凰廳納入國家祀典體系之中。乾嘉苗變爆發之后,清政府開始反思和探索如何治理苗疆社會。清政府基于苗疆“重祀好鬼”的社會風貌之上,通過禁絕打擊、宣揚正祀、地方神祇正祀化的手段,在鳳凰廳建立了以廳城國家祀典場所為核心的一套由三個不同層級組成的祭祀體系,通過不同層級的祭祀場所由內而外的展示國家的意志,以加強宣傳國家主流文化價值觀念的方式來達到化導民眾,增強文化認同。從清政府于鳳凰廳所構建的祭祀體系過程中可以看到,清政府對于苗疆社會治理的策略在探索中逐步走向成熟,文化治理之下湘西苗疆的國家化進程進一步加深,湘西苗疆的國家認同構建從政治認同走向文化認同。
注釋:
①常建華.國家認同:清史研究新視角.清史研究,2010(04).
②廖小東.中國古代國家祭祀的政治功能及其影響.求索,2008(02).
③(道光)《鳳凰廳志》?卷六?學校.
④(乾隆)《鳳凰廳志》?卷十?祀典.
⑤(道光)《鳳凰廳志》?卷四?壇廟.
⑥但湘良.《苗防屯政考》?卷四?征服下?附節鈔廳志原稟.
⑦但湘良.《苗防屯政考》?卷十五?勛跡?治苗論.
⑧《清仁宗實錄》?卷十七?嘉慶二年五月丙寅.
⑨王秀玲.清代國家祭祀禮儀的象征體系與政治文化內涵.深圳大學學報,2020(01).
⑩暨愛民.“中心”與“邊緣”:清代湘西苗疆民、苗村落分布與秩序型構——基于鳳、乾、永三廳的分析.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1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