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香 荊彥婷
[內容提要]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是目前鄉村振興的重要工作,其正確認識和有效推廣對提升居民環境、增強人民生活幸福感具有重要意義。在分析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政府、村民和社會層面困境基礎上,從農村垃圾分類治理較為有效的四種運作模式出發,具體分析每種模式中運作情況,探究不同主體合作下的治理效果,根據相關經驗和存在問題,從建立新機制、明確主體責任、培育公共精神、“治用結合”四個方面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促進美麗鄉村建設提出政策建議。
“鄉村振興,生態宜居是關鍵”,垃圾分類治理直接關乎農村生態平衡與村民根本福祉,是開展“美麗鄉村”建設、實現農村可持續發展的必然要求,是進一步提升農村群眾生活水平和質量的緊迫任務。雖然垃圾分類治理已獲得社會各界的關注,但治理效果有待提升。據調查,農村平均每人每天生產0.8kg生活垃圾,全國農村一年的生活垃圾生產量接近3億噸,而我國農村農業部數據顯示,全國近1/4農村生活垃圾未獲收集和處理。可見農村生活垃圾數量多且未完全處理,已成為中國首要農村環境污染源[1],將嚴重影響美麗鄉村的建成。
為更好地治理生活垃圾,政府部門多措并舉,出臺多項垃圾治理相關文件。2011年北京市人大常委會公布的《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以地方性法規形式確立了對生活垃圾的治理;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的《生活垃圾分類制度實施方案》為改善城鄉環境,促進資源回收利用提供了明確的制度保障;2019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等9部門印發了《關于在全國地級及以上城市全面開展生活垃圾分類工作的通知》,在全國地級以上城市啟動生活垃圾分類;2019年北京市人大常委會對原有條例進行修訂,修訂后的《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加強了生活垃圾管理,對改善城鄉環境,保障人體健康提出更高要求;2021年上海市綠化和市容管理局印發的《2021年上海市生活垃圾分類實效綜合考評辦法》,為推進屬地責任落實而建立垃圾分類實效考評機制。同時,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作為重要議題,也引起多位學者關注。賈亞娟等[2]學者從供給主體出發,根據陜西省定點區域調查,綜合評價了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效果;韓智勇[3]、蔣培等[4]學者也日益關注相關問題,并從農村垃圾的產量、物理特性及農民行為的角度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問題進行了研究;學者向玉瓊等[5]從社會資本重構與政策執行有效性方面探究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優化路徑。
總的來說,隨著政策的不斷出臺,規章制度更加完善,但相關政策多傾向于城市生活垃圾治理,忽視了城市和農村的差異性,適用于城市垃圾治理的方案在農村垃圾治理中效果不佳。目前還沒有以農村為主體的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法律法規作為參考,導致地方政府在農村推行生活垃圾治理時,缺少學習借鑒的文本,難以提出有價值并符合當地情況的策略,這也導致農村生活垃圾治理相對來說起步較晚。而農村垃圾分類又尚處于較新的研究領域,現有文獻在模式研究和優化路徑方面還有較大的擴展空間。
基于此,本文在借鑒已有文獻資料和相關報道基礎上,研究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面臨的困境和障礙,總結新型農村垃圾分類的模式,比較分析不同模式的成效和不足,為更好地治理農村生活垃圾,建設美麗鄉村提出政策建議。
1.治理理念錯位。在推進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過程中,地方政府對于治理方式探究不足,與其他公共事務處理方式混淆,采取“一刀切”的方法,過度干預村民在參與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事務中的主體性[6]。一方面直接將城市垃圾治理政策使用到農村,沒有考慮到農村差異化問題,另一方面,部分地方政府未能有效掌握垃圾分類的“內在原因”,仍然秉持長期以來的“慣性思維”,農村公共事務依然簡單依賴“政府+村干部”完成,沒有引入足夠的市場化機制。
2.治理方式錯誤。從多地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情況來看,大部分失敗的原因主要是沒有從農村實際情況出發,重“治”不重“用”。農村自身的生態環境系統往往可以分解一部分農村生活垃圾,對于可分解部分,再次循環使用的效果遠遠大于治理效果,而對于工業介入下產生的塑料袋、礦泉水瓶、塑料包裝等難以降解的垃圾才是治理的重點。但有些地方政府為了保持政績需求,需要立竿見影的效果,直接形式化地進行治理,或者“一股腦”全部處理,嚴重不符農村生態規律,往往無法產生持久作用。由此可見,樹立正確的治理理念,借鑒治用結合的方法,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會產生持久而正面的效果。
3.財政保障不足。“美麗鄉村是昂貴的”,當下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資金來源,大部分源于政府專項財政撥款,村委會與村民的支出力度較小。由于環境治理是一項長期且持久的過程,對于一些急需政績的政府來說,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難度大,效果不明顯,因此忽略了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重要意義。同時在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中,前期需要投入大量資金進行基礎設施建設,中期需要高昂的費用進行運營,后期還需要注入大筆資金進行維護,持久的資金保障尤為重要。環境保護投資大,見效慢,無法產生高昂經濟利益,在多重壓力下與政府其他需要解決的問題相比,財政撥款往往不愿意向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中傾斜。
1.環保理念不足。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作為一項持久的農村公共事務,垃圾治理的主體應是村民。就目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出現的問題來看,大部分村民的思想還是將垃圾分類作為“配合”政府工作的“任務”,村民沒有認識到治理垃圾關乎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其自身不僅是垃圾治理的踐行者,更應當承擔主體責任,同時村民受教育程度相對來說較低,環保理念和環保認知多有不足,意識無法正確指導實踐,導致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面臨推行難、治理效果差的問題。
2.弱集體性活動。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農村的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不斷發生變化。個體不需要通過集體力量來生存,使得農村社會有機體不斷瓦解,村民之間聯系越來越少,鄉村公共性不斷淡化,集體行動力也逐步減弱,在此基礎上,村民開始“隔離化”生存,不斷成為獨立的個體,原子化分布現象在鄉村中愈發明顯。這種情況下,農村公共事務開展的基礎變得較為薄弱,對于政府和村干部下達的指令,弱集體活動性成為一大阻礙。
1.基礎設施建設覆蓋率低。不同于城市人口聚集性居住特點,農村人口居住地點較為分散,并且居住范圍較廣,距離問題使得垃圾場、垃圾轉運站、堆肥房等基礎設施無法覆蓋全部村民的居住范圍,在進行垃圾運輸與垃圾處理方面,不僅產生了高昂的運營費用,對于監管和治理來說也增加了一部分管理費用。
2.社會關注度不足。城市在社會進程中高速發展,資源、人口都不斷向城市涌入,城市開始顯得異常擁擠,“城市病”和環境污染也不斷加重,國家與公眾的治理關注點逐漸投向城市中;新媒體時代的快速發展,鄉村在銀幕上一直處于“田園牧歌”的形象,對農村生活和環境有著“山清水秀”的定式思維;部分城市居民沒有農村生活經歷,認識不到目前農村出現了嚴重的垃圾污染情況,在多重原因下,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問題一直處于關注度較低的狀態,社會層面也忽視了農村的環保情況。
基于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問題,筆者根據多位學者對其的研究,以及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模式的了解,將目前較為有效的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模式分為了四種類型。
此模式通過點到面的方式,形成以政府引導、村民主導的自主供給模式。以北京市延慶區大莊科鄉為例[7],以“建立臺賬+嚴格考核+以獎代補”的形式進行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將垃圾分為三類:廚余垃圾、灰土垃圾和其他垃圾,政府統一發放三色垃圾箱,分類進行投放,對于廚余垃圾和灰土垃圾,村民可以采用漚肥和填土的方式進行處理,其余垃圾統一回收,有專門分揀員進行分揀,再將其中可回收垃圾賣給專門回收的企業獲取一定的資金,也實現了垃圾的循環利用,而對于一些不可回收的垃圾,建造了區衛生填埋場,進行統一填埋。特別是“白色垃圾”的回收,采用“換購”的形式,政府與村集體對村民分揀出來的塑料袋等白色垃圾,根據數量進行兌換。由于鄉村中村民閑暇時間多,村經濟水平較為落后,以兌換為主的獎勵機制有著明顯的效果,甚至一些村民不僅開始收集自家白色垃圾,還會主動去田地和道路上收集。這種以政府為主導的模式還有著明確自上而下的監督考核機制,區級環境監督員對下屬街道和鄉鎮進行監督與考核,鄉級環境監督員對村“兩委”和分類運輸及保潔員進行管理、監督和考核,村干部在布置任務中對村民進行考核,層層規范監督考核制度為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提供了穩定的制度保障。
但目前就此模式來看,在分類端的成效較為明顯,但運輸端和分類處理環節還存在一定的問題,政府和村集體無法保證有效的分類運輸及后期的垃圾處理情況,并且對后期垃圾處理形式也無法把控,沒有實現規模化的鏈條來進行末端垃圾處理。
通過政府為主導,村集體參與決策的政府供給模式。目前安康市某村[2]主要采用縣政府主導,鎮政府和村集體共同參與決策的模式探索垃圾分類方法,政府與村集體共同商議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相關規章制度與管理機制,對于垃圾分類的宣傳,以政府為主導進行,村集體組織農戶進行學習,同時政府出資建設“陽光堆肥房”,農戶只需要將垃圾分為“可堆肥”與“不可堆肥”兩種,將“可堆肥”垃圾送往“陽光堆肥房”[8],“不可堆肥”垃圾放置到村集中垃圾場,集中收集并運輸至統一地點,由于村集體有資源性經濟收入,垃圾運輸費用由村集體負擔,同時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也由政府和村集體共同進行監管。在政府+村集體模式中,與政府+村集體+村民模式最大的區別則體現在村民的參與度中,村民作為治理主體中的一員,參與治理的分類、撿拾、監督與被考核環節,深層次的參與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并在參與的過程中主動性較強,而政府+村集體模式村民參與感低,僅在分類端進行“可堆肥”與“不可堆肥”垃圾分類,積極性也不高。
由于有些可回收垃圾屬于不可堆肥垃圾,這部分垃圾可以再次循環利用,部分村民將可以變賣和循環使用的垃圾收集起來,而其他所剩下的垃圾不再進行“可堆肥”與“不可堆肥”分類,直接混合送入集中垃圾場,使“陽光堆肥房”收效甚微,而政府和村集體對于垃圾分類和分類回收的情況,在監管上需要花費大量的財力物力去監督,管理成本較高。
引入委托代理機制[9],以購買服務為主導的市場供給模式。政企合作不斷成為政府處理公共事務的重要方式,但委托代理機制下,委托方和代理方的目標、利益訴求不同,容易出現信息不對稱問題。北京市密云區北莊鎮在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中,采用政府引導+企業市場化運作的方式,較好的規避了這個情況。一方面在監督管理方面,專門成立了生態環境保護中心,負責全鎮的環保問題,鎮政府設立公益崗供村民當選生態環境管護員,參與到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中,并引入私營企業——北京隆盛環境工程有限公司[10],購買服務,委托代理參與運營。另一方面對于信息不對稱問題,北莊鎮采用多重監督管理方式進行:對于作為購買方的政府而言,以生態環境保護中心對北京隆盛環境工程有限公司的工作進行考核,考核結果直接影響其單位收益,同時也對村“兩委”和村干部的工作進行政績考核,其考核結果與績效掛鉤;作為代理方的北京隆盛環境工程有限公司,對其下屬的垃圾分揀員、運輸員、管理員進行業績考核。與此同時,鎮政府、北京隆盛環境工程有限公司、村“兩委”共同監督生態環境保護中心的工作;鎮政府和北京隆盛環境工程有限公司共同監督分揀員和運輸員的工作;生態環境管護員和村“兩委”共同監督村民生活垃圾分類情況。這種相互制約、相互監督的模式為政府購買服務提供了保障,有效規避了訴求不同產生的分歧,解決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相關難題,同時環保業績也不斷提高北京隆盛環境工程有限公司的知名度,為打開新市場奠定了基礎。
委托代理模式下,便會滋生形式主義的出現,由于政府無法全程參與分類、運輸及最終的垃圾處理,監管難的問題逐漸暴露出來。此外,垃圾治理問題屬于社會問題,見效慢也無法獲取高額的經濟利潤,多數企業不愿意涉足此領域。
多元共治意味著多方面的共同參與,延安市某村在實行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模式上,通過多主體共同的參與,探索出一條新的治理路徑。此模式最大的不同是引入第三方公益機構,形成了以政府為主導,市場、第三方公益機構、村集體和村民共治的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模式,并在實施中取得了一定的成績[2]。實施過程主要采用延安市政府主導,鎮政府和社區與委托代理的保潔公司簽訂合約,政府和社區共同支付保潔公司相關費用,保潔公司則負責對垃圾進行分揀、運輸、處理,以公益為主的非營利性企業作為第三方,提供垃圾回收后的兌換服務。在垃圾的具體分類上,將其分為可回收垃圾、不可回收垃圾和有毒有害垃圾,分類方式較為簡單,大多數村民可以正確分類,政府還免費為村民提供三色垃圾桶,村民可以將分類后的可回收垃圾送往垃圾回收銀行,并且有第三方企業為村民提供可兌換的物資,同時保潔公司與社區之間對于獎懲方案進行決策,對考核優秀的農戶進行物質與精神獎勵,對考核未通過的農戶進行扣分談話。這種多元化的治理模式不僅減輕了政府的治理難度,保潔公司的效益也大大增加,同時社區和村民也切實享受到了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后的良好反饋結果[11],第三方非盈利企業也通過公益性活動強化了企業責任,獲得良好的正面形象。但主體的多元化,使責任歸屬問題也不斷顯現,一旦出現問題,“甩鍋”“踢皮球”現象嚴重。
政策是引導政府工作的指向標,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結構和分類機制完善是目前的重要任務。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失敗情況不乏存在著分類結構不明確導致的問題,農村生活垃圾從源頭端(分類)-中端(運輸)-末端(處理)需要一套系統的運行模式,根據一些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12],明確治理主體、健全責任體系、做好工作劃分非常有必要。政府在制定相關政策的同時,要根據農村生產生活方式與經濟發展的情況,以不同農村地區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因地制宜為基礎,以本地性、便利性、可操性為原則,以垃圾資源化和垃圾減量化為工作重心,推行法律法規與相關制度的健全。
村民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主動參與性不強、村集體的公共精神欠缺、政府相對經驗不足、財政依賴性較強、技術發展與技術使用的不對稱等多方面因素導致了主體責任之間的矛盾,嚴重制約了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的工作效果。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必須要有一個主要主體支撐,其他主體進行輔助,作為一項公共事務,村民必定是參與的主要支柱,政府要適當減少“大包大攬”的做法,把權力放回村民手中,加強村民參與的主動性與參與深度,培育村民的主體性,并且外部群體進行持久的輔助,更好的實現農村社會自治的可操性和實用性,在農村內部社會建立長久有效的治理機制。
農村社會是一個以熟人關系維系的社會,是基于血親關系建立的生存共同體,在共同利益的主導下將產生公共精神,這種公共精神在熟人社會中的行為會引起他人關注,并且熟人之間會相互影響,基于熟人社會的特點,在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中,可以借鑒“規訓與懲罰”[4]的方式,如同福柯所言“規訓”的控制力量,可作為“紀律”來予以理解。不僅是因為鄉土社會是一個“禮治”的社會,禮是鄉土社會公認合式的行為規范,合于禮的就是說這些行為是做得對的,同時禮卻不需要這有形的權力機構來維持,維持禮這種規范的是傳統[13]。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是一個長期且系統的工程,讓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成為熟人社會中“禮”的一部分,在“禮治”的約束下,形成相應的紀律,“遵守”紀律的村民可獲得對應的精神及物質獎勵,“未遵守”紀律的村民,可適當進行紀律上的懲罰,這種懲罰會在熟人社會的“關系化”中不斷發酵并逐漸放大,以至于在熟人之間的影響、勸導下,最終回歸到紀律中來[5]。在以熟人社會為基礎的“禮治”之下,公共精神的培育也不斷增強,鄉賢共治的促進,使得法治、德治、自治有機融合[14]。
由于農村自然條件與城市自然條件的不同,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不應像城市一樣,對所有生活垃圾都進行處理,而是根據農村生產生活的習慣,將部分可二次使用的垃圾進行循環利用,讓生態環境可自行降解的垃圾“回歸自然”,剩下無法降解、無法使用的垃圾再進行規模化處理。采用“治用結合”為主導的方式,讓農村生活垃圾“有廢物無垃圾”,實現生活垃圾的減量化、資源化、無害化處理,促進農村循環社會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