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實力”理論與奧巴馬政府外交戰略調整

王華榮

紅河學院 國際語言文化學院，云南蒙自661199

“巧實力”是冷戰后美國理論界和戰略界在繼“硬實力”“軟實力”之后提出的又一個重要的概念和理論。這一理論對美國的外交思想、外交實踐、尤其是美國外交戰略調整具有重要的影響。從其誕生之日起，學術界就對“巧實力”理論給予了廣泛的關注。學者們的目光主要集中于“巧實力”理論產生的背景、“巧實力”理論的定義以及奧巴馬政府“巧實力”外交等等方面。綜合來看，學者們的研究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對于進一步認識和了解這一產生于21世紀初的思想和理論具有積極的作用和意義。但與此同時，通過梳理發現以往的研究存在以下兩個問題：第一，大多數研究者簡單地、武斷地把“巧實力”理論視為一種全新的理論，把它看作是21世紀初的一項“新的發現”。第二，大部分研究忽略了美國外交戰略變化與“巧實力”理論之間的關系，即對“巧實力”理論如何影響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政策分析不夠。針對以上情況，本文將對“巧實力”理論進行進一步研究，并對這一理論如何影響奧巴馬任期內美國外交戰略調整進行分析，以期對“巧實力”理論的發展、實質及影響進行深入的了解。

一、“巧實力”理論的發展及實質

“巧實力”理論是美國理論界和戰略界對布什政府政策進行尖銳批評和深刻反思的結果，是美國理論界和戰略界為美國政府如何迎接挑戰、擺脫危機所開出的一劑藥方?！扒蓪嵙Α崩碚擉w現了美國人對傳統的尊重與繼承，其實質就是“回歸傳統”。

（一）“巧實力”理論的發展

“巧實力”理論起源于對布什政府政策的尖銳批評，是對布什政府政策進行深刻反思的直接結果。早在2002年，曾在克林頓政府國家安全委員會任職的安東尼·布林肯(Antony J.Blinken)在其文章《贏得觀念上的戰爭》中首次使用“巧實力”一詞。布蘭肯認為，美國應該學會運用巧實力，而走向巧實力的第一步就是努力消除美國正在實行的“單邊主義”。美國應該與其它國家進行合作，傾聽他們的心聲；同時，美國不應該回避，而是積極、主動地在諸如氣候變化、禁止核試驗等全球重大問題上發揮重要作用[1]。走向巧實力的第二步就是贏得那些討厭美國獲得成功的人的心。為此，美國應該重拾公共外交，在全球發展、消除貧困、消除貿易壁壘、教育改革等領域爭當熱心的領袖，而不是做猶豫不決的追隨者[1]。因此，在布林肯看來，巧實力就是改變美國的“單邊主義”、承擔起領導世界的重任以此來贏得世界的支持。

隨后，美國安全與和平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蘇珊尼·諾瑟（Suzanne Nossel）于2004年在《巧實力》一文中提出，美國“必須實行這樣一種外交政策，它不僅能更有效反擊恐怖主義，而且能走得更遠，我們必須巧妙地運用各種力量，通過穩固的盟友關系、利用國際機構來促進美國利益”[2]。諾瑟所指的各種力量包括軍事、經濟、政治和道德力量。在諾瑟看來，這些力量可以彼此增強，相互促進。比如，美國對國際機構的影響力可以使其觀念和價值得以宣揚，這又可以提升人們購買美國產品的欲望。反過來，貿易也可以提升美國的政治影響力，而政治的影響又可以幫助傳播美國的價值觀念[2]?？梢钥闯?，諾瑟的巧實力就是巧妙地利用各種力量，包括軍事、經濟、政治、道德在內的各種力量。

約瑟夫·奈(Joseph Nye)對“巧實力”理論進行了進一步的發展。2004年，約瑟夫·奈出版了其論著《軟實力，世界政治的成功之道》，首次提到“巧實力”就是“硬實力”和“軟實力”的結合。2006年，他又在《外交》雜志上發表題為《重新思考軟實力》的文章，稱“單獨依靠硬實力和軟實力都是錯誤的，將他們有效結合起來可以稱作巧實力”。隨后，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組織成立了巧實力委員會（Commission on Smart Power），以深入研究美國巧實力戰略。巧實力委員會于2007年11月發表了名為《一個更精明、更安全的美國》的報告。報告強調，為確保美國在全球事務中的領導地位，美國政府應該采用“軟實力”和“硬實力”相結合的“巧實力。約瑟夫·奈后來又指出，巧實力“并非簡單的”軟實力2.0版，它是將軟實力和硬實力相結合，在變化的環境中形成有效戰略的能力”[3]。至此，“巧實力”理論基本趨于成熟和完善。

（二）“巧實力”理論的實質

首先，“巧實力”理論體現了美國人對實用主義精神的回歸。實用主義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哲學思想，在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下，美國人普遍認為，為了生存和發展，他們必須辛勤勞作、必須求真務實。他們關注眼前利益，關注現實生活中的實際問題，并努力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同時，他們鄙視一切不講效率、不切實際的人和事。從其實質看，“巧實力”理論是美國人尊重和回歸傳統的表現和必然產物。

布什政府不切實際的做法引起越來越多美國人的不滿，他們紛紛開始思考問題的結癥和美國的出路。在反恐戰爭中，布什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極端措施，企圖憑借美國強大的軍事實力，利用軍事手段解決一切問題。先是發動阿富汗戰爭，后來又發動伊拉克戰爭。據統計，從2001年到2008年布什政府任期內，美國軍費開支逐年攀升，8年的軍費開支多達31 387.26億美元[4]。龐大的開支極大地加重了納稅人的負擔。另外，布什政府還置國際輿論于不顧，漠視歐洲盟友的意見和利益，繞過聯合國，拋開昔日的盟友，單方面采取行動。布什政府的做法使美國越來越受到國際社會的孤立和批評，美國的聲望、地位和影響降到了歷史的最低點。越來越多的美國人發現，所有問題的結癥在于布什政府的極端措施，因此，布什政府及其政策遭到了人們的批評和質疑。布什政府被指責為“空想、不切實際、不務實，把美國引向深淵的政府”[5]。同時，人們意識到，只有徹底拋棄不合理的極端措施，放棄一切不切實際、不務實的做法方能救美國于水火之中，在此形勢下，實用主義自然受到了美國人民的青睞?！扒蓪嵙Α崩碚摰恼Q生和發展無疑就是美國人回歸實用主義、回歸傳統的證明。

其次，“巧實力”理論體現了美國人對其外交傳統的自由國際主義的回歸。自由國際主義起源于威爾遜的理想主義，這一思想認為，由自由的民主國家構成的全球體系是一個和平的體系。在這一體系中，美國應該在外交、經濟、軍事等領域充當領袖的作用，并推動國際社會實現“民族自決、自由貿易、法治、經濟發展”等目標。而為實現這些目標，美國不應該單打獨斗，而是要依靠盟友、依托國際機構、提供援助、樹立榜樣，盡量使美國的思想和做法在世界上獲得巨大的影響力和感召力[2]。二戰期間以及二戰后，自由國際主義被羅斯福、杜魯門和肯尼迪總統所采納，為美國帶領盟軍取得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為美國幫助歐洲和日本重建，為美國在世界上贏得巨大的影響力立下了汗馬功勞，自由國際主義也因此成為美國的一項重要的外交傳統。

但21世紀初的美國人發現自己的國家越來越偏離自由國際主義這一重要的外交傳統。首先，布什上臺不久，美國政府便撤回了對幾項國際條約的支持，其中包括《京都議定書》和《反彈道導彈條約》。美國對全球氣候及安全等重大問題不負責任的做法，不僅遭到國際社會的強烈譴責，而且也引起了國內很多人的不滿。因為在這些人看來，布什政府是在推卸責任，使美國失去領導世界的機會，這無疑與美國的自由國際主義外交傳統背道而馳。其次，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后，布什政府不顧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大力推行黷武主義。先是入侵阿富汗，推翻塔利班政權，然后又在沒有取得任何“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實質證據的情況下，悍然攻打伊拉克。最后，美國還一意孤行，推行“單邊主義”。布什政府漠視歐洲戰略盟友的利益和意見，不顧法、德的強烈反對，繞開聯合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布什政府的這種不重視聯盟關系、不重視榜樣作用，偏離美國外交傳統的做法遭到越來越強烈的反對。“巧實力”理論的出現，既反映了美國國內對布什政府做法的強烈不滿，也象征著美國社會對其外交傳統——自由國際主義的回歸。

二、“巧實力”理論對美國外交戰略調整的影響

“巧實力”理論產生于對布什政府政策的不滿和反思中，它代表的是一種改革的思想和力量。因此，它自然就對打著“改革旗號”入主白宮的奧巴馬及奧巴馬政府產生巨大的吸引力和影響力。奧巴馬上臺后，在外交上，面臨諸多棘手的問題：新一屆政府需要盡快從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的泥潭脫身；需要修復和改善同穆斯林國家的關系；同時也需要國際社會的支持解決朝核和伊朗核問題，以消除美國的安全隱患。所有這些問題的解決，都需要新一屆政府采取務實的實用主義態度。因此，蘊含著美國實用主義精神的“巧實力”理論自然成為奧巴馬政府制定外交政策的重要參考。奧巴馬政府在外交事務中對“巧實力”理論的青睞，可以從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的身上看得一清二楚。作為奧巴馬政府負責外交事務的最高行政官員，希拉里早在2009年1月13日出席參議院外交委員會就其出任國務卿提名舉行的聽證會時就提出：“我們必須要審時度勢，隨時采用“外交、經濟、軍事、政治、法律和文化等方面的巧實力，以改善美國的形象[6]。后來，奧巴馬、副總統拜登、國務卿希拉里以及多名地區問題特使在不同的國際場合都重點突出美國擬實施的“巧實力”外交理念。這表明，“巧實力”理論已經被奧巴馬政府采納來指導其外交實踐?？v觀奧巴馬政府外交，不難看出，奧巴馬政府對美國外交戰略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整，而且“巧實力”理論始終指導和影響著奧巴馬政府外交戰略的調整，這種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結束理想主義外交，開啟嶄新的務實外交

在結束布什政府的理想主義外交、開啟嶄新的務實外交方面，奧巴馬政府的首要舉措就是努力修復、改善美國同穆斯林世界的關系。布什政府的外交政策具有強烈的宗教理想主義成分。小布什本人深信自己是上帝選定的工具，履行上帝的使命。入主白宮不久，他就與司法部長約翰·阿什可拉夫特共同商議如何提高宗教在公民生活中的地位，并對宗教機構給予大量的支持[5]。宗教上的理想主義導致布什政府對伊斯蘭國家外交政策的理想主義。9.11事件后，布什政府發動的反恐戰爭帶有明顯的反伊斯蘭色彩，將圍剿“基地”組織的行動比喻為“十字軍東征”，公開把恐怖主義稱為“伊斯蘭法西斯主義”，把反恐戰爭稱之為“反伊斯蘭法西斯的戰爭”，由此激起了伊斯蘭民眾強烈的反美情緒，也激起了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強烈對抗。此外，在宗教理想主義的影響下，布什政府堅持“非黑即白”，“非敵即友”的極為抽象的價值觀和判斷標準。最終的結果是，伊斯蘭世界將美國發動的反恐戰爭和伊拉克戰爭視為美國對伊斯蘭世界的“宗教戰爭”，美國成為整個穆斯林世界的“公敵”。

為改變由布什政府理想主義外交帶來的負面影響，奧巴馬政府審時度勢、從實際出發，采取務實的態度，努力修復、改善美國同穆斯林世界的關系。奧巴馬一上臺就表示，將在任期內致力于修復美國同伊斯蘭世界的關系，徹底拋棄前總統布什在對外戰略中推行的“非黑即白”“非敵即友”的價值觀，愿意成為每一個國家的朋友。奧巴馬在開羅大學演講中只字未提“反恐戰爭”和“恐怖主義”，而代之以“極端主義”和“暴力極端分子”，并極力把伊斯蘭世界與“極端主義”和“暴力極端分子”區分開來。奧巴馬還表示，美國不會與伊斯蘭世界發生戰爭，并以平等、相互尊重的態度對待伊斯蘭國家，強調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價值觀并不矛盾,而是共同擁有公正與進步、容忍與尊重人類尊嚴的原則。可貴的是，奧巴馬還承認美國在中東的過失，希望與伊斯蘭世界共同迎來一個相互尊重的“新開端”[7]。希拉里任國務卿后的首次出訪目的地，就包括了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國家印度尼西亞，其意義是向伊斯蘭世界表明，奧巴馬政府非常重視與伊斯蘭世界的關系，愿意采取實際行動來消除布什任期內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緊張對立關系。

奧巴馬政府結束布什政府理想主義外交，開啟嶄新的務實外交的另一大舉措就是終止“單邊主義”，積極實施多邊外交。布什政府“單邊主義”的實質也是理想主義外交。布什政府憑借強大的軍事和經濟實力，為所欲為，聯盟意識淡薄，無視國際法則，極大地損壞了美國的國際形象。奧巴馬政府把美國從理想拉回到現實，積極推行多邊外交，多邊外交使美國既加強了與傳統盟友的關系，也改善了同敵對國的關系，使美國既能與伊斯蘭國家接觸，又能與新興大國展開對話。

“巧實力”理論對于奧巴馬政府結束布什政府理想主義外交，開啟嶄新的務實外交影響是明顯的。“巧實力”理論強調的原則之一就是要精準地了解自己處于什么樣的環境中。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要在設定目標后，要清楚自己可用的資源是什么[3]。與布什政府不同的是，奧巴馬政府從實用主義出發，采取務實的態度，對美國所處的環境以及美國為實現其戰略目的可以利用的資源都做了科學、客觀的估計，在此基礎上再做出戰略調整。

（二）軟硬實力并用，增強美國的道德影響力,改善美國的國際形象

布什政府的“黷武主義”和不負責任的做法，遭到國內外人士的強烈批評，其中就包括約瑟夫·奈。奈本人就認為布什政府的權力轉化戰略極為笨拙，它不僅不能有效地實現美國的戰略目標，而且同時浪費了美國的硬實力和軟實力資源[3]。對“巧實力”理論極為推崇的奧巴馬政府，遵循“巧實力”理論的原則，巧妙地同時運用軟硬實力，以此提高美國的文化和道德影響力、改善美國的國際形象。

首先，奧巴馬政府對反恐戰略進行了實質性的調整，在反恐戰爭中，改變以往過分依賴軍事手段來對付恐怖主義的缺陷，注重運用政治、經濟、社會等多種手段來鏟除暴力恐怖主義產生的根源。奧巴馬政府的目的是通過外交、對話等方式來促進民主,改善民生，創造繁榮，以此來從根本上削弱恐怖極端主義的滋生土壤，阻遏恐怖極端思想的傳播[7]。這與“巧實力”理論中“在變化的環境中巧妙地利用硬實力和軟實力”的重要原則完全吻合。

其次，奧巴馬政府還向國際社會承諾，美國將致力于建立一個沒有核武器的世界。為此，奧巴馬政府與俄羅斯政府經過多次談判，終于簽署了新的《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在減少核武器方面采取了積極和實際的行動。此外，美國還依靠其強大的硬實力，呼吁國際社會不斷向伊朗和朝鮮施壓，并對伊朗和朝鮮實施制裁，阻止其研發核武器，其外交手段可以稱得上“軟硬兼施，軟硬實力并用。”

其三，奧巴馬政府在氣候變化、環境保護和對外援助方面也表現出積極的姿態。奧巴馬政府極為重視氣候變化和環境保護問題。早在2008年11月，剛當選的奧巴馬明確表示，“我的總統任期將標志著美國在氣候變化方面擔當領導的新篇章”。奧巴馬政府積極倡導綠色能源，多次明確提出通過積極發展替代能源來減緩氣候變化，實現能源獨立的立場和主張。奧巴馬政府強調，美國必須重回聯合國氣候談判的軌道，與國際社會緊密合作[8]。對外援助方面，在奧巴馬政府初期，美國宣布了宏偉的對外援助目標：到2015年把赤貧狀況減少一半；幫助解決全球教育資源欠缺的問題；免除世界上最貧困國家的債務。后來，奧巴馬政府在保持援助規模不變的情況下，改變了對外援助方式，把直接的物質援助改為技術援助。

在以上措施中，美國政府均巧妙地利用著其硬實力和軟實力，在很多情況下，還突出使用軟實力。這顯然與布什政府笨拙的、僅僅使用硬實力的做法大不一樣?？梢哉f，“巧實力”理論強烈地影響著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戰略調整，“巧實力”理論的影子在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戰略中無處不見。

三、結語

總之，“巧實力”理論是21紀初誕生于美國的頗具影響力的理論。它是美國理論界和戰略界在美國內外交困、危機四伏的情況下探索美國出路的結果。論其實質，“巧實力”理論是美國人尊重和回歸傳統的表現和必然產物。作為現代時期的一種重要理論，“巧實力”理論對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戰略調整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它指導著奧巴馬政府結束理想主義外交，開啟嶄新的務實外交，并使奧巴馬政府采取“通過軟硬實力并用來增強美國道德影響力、改善美國的國際形象”的外交戰略。“巧實力”理論對于美國外交戰略調整真可謂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