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杰 毛藝融

[摘 要] 探討當下平臺型媒體內容審核的邏輯動因、路徑與發展現狀,反思其存在的困境以及未來突破該種困境的策略。指出當前問題及挑戰主要體現在內容量過大,算法和人工審核均存在歧視問題,且平臺內容審核規則的透明度邏輯被遮蔽。未來內容審核機制會更加完善,內容生態中會催生新的社會分工;第三方內容審核機構涌現;更多審核工作將會被機器審核所取代;內容行業審核規則會逐步建立起來,并將多種社會力量納入審核體系當中。
[關鍵詞] 內容審核 平臺型媒體 場域理論 數字出版 新媒體
[中圖分類號] G237[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1) 06-0076-08
[Abstract] Discusses the logical motivation, paths and development status of the content audit of the current platform media in China, and reflects on its existing dilemma and how to solve this dilemma in the future. The current problems and challenges facing by content audit are reflected in the excessive content, the discrimination in algorithm and manual audit. The transparency logic of platform content audit rules is masked. In the future, the content audit mechanism will be more perfect, and a new social division of labor will be created in the content ecology. The content risk controller will become a new profession, and the third-party content auditing institutions will emerge. Part of the human audit tasks will be replaced by machine audit, and the content industry rules will be gradually established. A variety of social forces will also enter into the audit system.
[Key words] Content auditing Platform media Field theory Digital publishing New media
1 緒 論
平臺型媒體是指既擁有媒體的專業編輯權威性,又擁有面向用戶平臺所特有開放性的數字內容實體[1]。國內的平臺型媒體如微博、微信、今日頭條,既有著平臺的開放屬性,也有媒體的把關屬性。近年來,隨著互聯網行業內容安全問題越來越凸顯,不少平臺型媒體紛紛在內容審核方面投入大量人力財力,但由于外部監管、商業競爭、內容生態等因素,內容審核仍然面臨巨大挑戰。為了審查不良內容,國內外平臺型媒體都設立了內容審核員,英文叫“content moderator”。在此背景下,研究平臺型媒體內容審核路徑、發展現狀、面臨的困境與突破策略,是十分必要的。本文以布迪厄的場域理論為分析工具,研究以下問題:內容審核的慣習由何演變而來?個體與組織行動者如何適應與突破場域內的慣習?其保守性與革新性體現在何處?在場域理論視角下,內容審核已有的路徑、發展現狀、正面臨的困境與突破的策略是什么?
為更深入地了解和解決這些問題,本文采用深度訪談方法,在2019年11月—2020年5月期間采用滾雪球抽樣方式,對12名在平臺型媒體工作的內容審核與標準化人員進行半結構化訪談。其中,與5人進行了面對面訪談,與7人進行了微信語音訪談,平均訪談時間在40分鐘左右。本文對受訪對象進行匿名化處理,并以從業年限、審核類型、工作城市進行區分。
2 內容審核的邏輯動因、路徑與現狀
如今,我國傳媒業呈現為混合所有制的新體制,既有純國營體制、純民營體制,還有民營和國營相結合的媒體以及純個體經營的自媒體,這些媒體進入媒介場域中的身份、位置、資本、慣習會具有異質性。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謂“場域”是一個動態的斗爭空間,不同位置的行動者擁有不同種類和數量的資本,運用包括慣習在內的各種策略進行權力斗爭,來維持場域內的力量構型[2]。與傳統媒體不同,迄今我國平臺型媒體背后的行動邏輯更多的是基于對經濟資本的追尋,因此探究其內容審核的邏輯動因、路徑必須從場域內部與外部綜合考慮。從場域外部來看,國家法律法規對平臺內容及其生態有相關要求,迫使平臺型媒體需要有類似傳統媒體的把關功能。從場域內部來看,內容審核是平臺型媒體算法迭代升級的必經之路,大量的審核樣本能夠幫助算法糾偏,提高商業競爭能力。
2.1 從傳統媒體編輯到平臺型媒體內容審核
傳統媒體有編輯把關的傳統,主要是對報紙、電視等內容進行稿件審核、制作加工。書報刊媒體一直遵循三審三校制度,即產品至少經過三層審核、三次校對才能簽發[3]。而平臺型媒體起初多以“新聞搬運工”“信息聚合者”等身份出現,內容生態則處于野蠻生長階段。從2017年起,各平臺型媒體的內容生態暴露出很多問題。不少內容創作者發布和傳播的內容涉及違反國家法律法規、破壞社會公序良俗,并危害到平臺生態健康以及廣大用戶的利益。如此,社會場域倒逼平臺型媒體進行自我審查,逐步進行內容生態治理。政治場域里,相關部門如國家網信辦等作為監管者約談了部分平臺型媒體;同時頒布《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等法規條例,督促平臺型媒體進行內容規范和治理。于是,國內平臺型媒體開始大量招募內容審核員,主動探索內容審核機制。
平臺型媒體通過算法分發內容時,難免會出現偏差。為了減少優質內容流量低的狀況,平臺型媒體會加大運營審核力度,在平臺內部素材庫中篩選尋找優質內容注入精品池,提升其成為爆款或者熱門內容的可能性。與此同時,根據平臺媒體內部的產品運營和算法策略,如果該內容流量在一定時間內不達標則會停止推薦;或者成為爆款后繼續評估該內容,判斷其是否符合平臺調性,是否需要助推更多流量[4]。因此,平臺型媒體雖然表面看來繼承沿襲了某些傳統媒體的編輯把關機制,但在技術邏輯和審核手段上呈現完全不同的編輯把關特性。如平臺內容審核員是針對平臺媒體海量內容的質量底線進行審查;而傳統編輯則是針對大量內容,根據有限展示位置進行過濾和篩選,篩選后的內容質量相對較高。
在深訪過程中,A3 說:“你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就可以上崗,一般1—2周,最快2—3天就可以直接上崗了,可以選擇自己熟悉的垂類隊列展開審核,但這和真正的編輯差遠了,沒有什么成就感?!?可以發現,互聯網內容審核員的職業進入門檻相對較低,難以產生傳統媒體編輯那樣的職業責任感和專業理想。而且,傳統媒體的慣習根深蒂固,如編委會投票機制需要通過多位編輯進行選題投票、內容改版制作、修改加工等流程;編輯面對的是媒體內部專業化生產的內容。而平臺型媒體的組織慣習中沒有可繼承、沿用的把關機制,當審核員遇到無法判定的情況,一般需要和同級審核員協商或者找上級來判定。此外,他們面對的是平臺所有用戶生產的信息,內容的范圍更廣、體量更大。
2.2 機器與人工并存的審核機制
在審核策略方面,國內平臺型媒體大多采用人、機并用的方式,即:利用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技術進行第一輪機器審核,確??焖俚贸鼋Y果;當內容涉及“灰色區域”時,則人工介入進行第二輪審核。從內容形式來看,平臺型媒體審核類型包括文本審核、圖片審核、語音審核、視頻審核等;從審核對象來看,主要包括平臺上用戶昵稱、用戶頭像、用戶評論、用戶發布的文字、圖片、音視頻動態等;從審核目標來看,重點包括不良內容、內容原創性、有無水印等。一般而言,針對不同業務線,平臺媒體會采用不同策略,也就是決定“先審后發”還是“先發后審”。比如知乎發布用戶問答時,采取“先審后發”策略,頁面會顯示“內容審核中,內容將在審核通過后自動發布”的字樣。而微博用戶在發布動態時,往往遵循“先發后審”策略,用戶可以搜索或看到即時發布的內容,但平臺方會在較短時間內完成審核。如果發布的內容違規,則該條內容會被設置為“用戶自見”或者被刪除處理。
“平臺型媒體會給每條審核業務線設置一個閾值,當機器審核沒有達到直接審核的閾值,就會流轉到人工審核。審核員會在系統中接到審核任務,選擇相關隊列進行審核。平臺型媒體會為內容審核業務建立中臺,供內容審核人員使用。該中臺會依據平臺方的內容審核規則,設置審核的步驟操作,讓審核員能夠更機械、統一地作出判斷。”(A7)
機器審核能夠大規模處理內容審核,但文本、圖片、語音、視頻等內容對審核的要求較高,機器識別仍存在一定比例的誤判,無法完全代替人工審核。在對音頻內容進行審核時,機器識別語音轉換成的文本,再匹配關鍵詞,將與模型相似度最高的垃圾內容進行剔除。這是當前較為通用的方案。但是針對方言、有不同音軌的雜音等場景,機器無法妥善處理。另外,在對直播內容、短視頻、長視頻等內容進行審核時,機器往往會抽取關鍵幀對視頻內容進行審核,無法覆蓋到全部畫面,因此會出現暴力或者色情內容的“閃現”。對于文本內容的審核常常采用關鍵詞過濾技術,也會存在一定的誤報率和漏檢率。因此,機器并不能完全代替人。人工審核往往需要針對機器無法判斷的內容進行再審核,因此人工是機器審核后的最后防線。
綜合受訪者觀點,國內平臺型媒體的人工審核往往要經過兩三次人力審查。首先是對涉及敏感人物、涉黃涉暴涉政等違反底線的內容進行排查,嚴重違反規則的內容被設置為自見或者刪除。符合內容質量要求的會進入二次審核的內容池,進一步判斷其是否符合美食、旅游、科技、歷史、教育、時尚等垂類優質內容的標準。審核重點包括內容抄襲率、是否有錯別字、標點符號是否規范、圖片是否清晰等。在二次審核內容池里,每條內容會被至少兩個審核員判斷,二者判斷一致,則內容沒有問題;二者判斷不一致,則會有抽檢監督員來進行最終判斷。也就是說,機器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自動剔除大量違規內容;而人工要做的是根據規則對其他內容維度進行標簽化判斷,在一定程度上糾正算法偏差,為算法保駕護航。
2.3 內容審核成為平臺型媒體的游戲規則
從平臺角度來看,內容審核是對平臺內容生態的規范化治理,也是對內容消費者的一種保護,可以幫助用戶規避虛假信息:
“如果用戶有尋醫問藥的需求,看到了平臺上相關的虛假廣告,又沒有甄別出來,其實是容易受到傷害的,我們審核也是幫助用戶規避掉一些不實內容?!保ˋ9)
平臺型媒體鼓勵用戶生產內容,其中不可避免地會存在暴力內容、虛假廣告,同時部分用戶也不具備甄別虛假信息的能力。而平臺內容審核人員往往經過一定訓練,一定程度上可以減少不良內容,幫助用戶規避風險和不必要的損失。從長遠來看,內容審核也有利于平臺型媒體的商業化發展。一方面,內容審核類似于信息清洗,可以幫助平臺建立起健康的內容生態。而健康生態能夠鼓勵用戶進行優質內容生產,形成比較好的內容生產與消費氛圍。另一方面,平臺的用戶群會吸引品牌商進行廣告投放。平臺型媒體的內容審核行為能夠管控與品牌相關的評論信息,幫助品牌構建和維護形象,從而有助于提高廣告主的產品、品牌曝光率和投資回報率,實現商業上的價值閉環。如此,更多品牌將主動加入這一陣營,在平臺型媒體投放廣告。
3 內容審核的運行邏輯
在媒介場域中,平臺型媒體居于重要位置,從其內容審核行動來看,需要考慮多種因素。一是使用機器審核內容需要有充實的內容資源庫,也需要對算法進行迭代,勢必是一個長期過程。二是內容審核的松緊度將影響內容生態的調性。對所投內容把控過緊,會降低內容創作者的積極性,壓縮公共表達空間,進而降低平臺生態活躍度。三是內容審核希望達到什么樣的效果,即什么是可以被公眾看到的內容?什么是所謂優質內容?何種內容適合該平臺的生態?因此,本部分根據場域理論的3個關鍵概念,即行動者、資本、慣習來討論平臺型媒體內容審核的運行邏輯。
3.1 多元行動者成為內容審核主體
任何一個場域都是流動、變化的。變化往往源于行動者在場域內的斗爭。他們需要適應場域游戲規則,不斷超越場域內其他行動者,甚至與場域外部的環境展開斗爭。在媒介場域中,平臺型媒體、內容生產者、監管者等共同構筑了行動者主體??梢哉f,平臺型媒體的發展催逼不同行動者入場,從生產到分發,逐步產生自查、外部審查等多級審核行為。
從內部來看,平臺型媒體作為一個行動者共同體,特點是將企業組織的價值觀傳遞給工作人員。表現在內容審核工作上,相關的算法、產品、審核等崗位人員需要接受和掌握平臺的內容審核規則。如內容審核人員需要判斷內容是否合規,內容是否有邏輯錯誤,內容是否能夠吸引更多用戶等。這也要求內容審核人員有一定的知識水平和專業素養。從外部來看,內容生產隊伍逐漸從個人擴大到企業、政府機構等。平臺型媒體的信息內容生產不再囿于純粹的內部組織,用戶自主創作過程取代了傳統由編輯主導的生產流程。而圍繞不同的生產者和傳播者,將出現不同形態的內容生產方式;內容主體的資質與平臺方的責任也難以界定。
內容生產者成指數級增長,平臺型媒體上實時更新的內容也愈加海量,導致較短時間內平臺方需審核處理大量內容,因而面臨巨大的監管壓力。為了盡可能保證內容分發的時效性,內容審核成本就會大幅提高。機器審核盡管能夠大大緩解內容審核人員的工作量,但很多內容生產者還是會想盡辦法突破平臺規則。因此,平臺需要不斷完善機器審核的規則和邏輯,不斷完善平臺內部的審核規則。通常來說,平臺內的頭部生產者已經積累起較為豐富的經驗,清楚平臺型媒體審核規則的底線;而那些未獲得流量的尾部小生產者,基于業務壓力會在平臺規則漏洞內尋找突圍機會,這將加劇審核工作量。
3.2 資本逐利性弱化平臺型媒體的公共性
在媒介場域斗爭中,平臺型媒體的最終目的是攫取和積累更多經濟資本。它的商業屬性往往強于其公共屬性。也就是說,平臺型媒體始終把商業利益作為場域內斗爭的重要選擇。經濟資本占有巨大優勢,在對內容的把控中積累起自身的文化資本。而在場域競爭中,平臺型媒體不僅攫取了傳統媒體的話語權,還聚集和蠶食著社會場域中各種資本力量。
審核的本質是為了幫助機器學習;畢竟存儲龐大的數據非常簡單,但要過濾數據很難。如果累積足夠多且足夠好的數據,機器就能提供更為精準的判斷。為此,平臺方會大量收集用戶數據,也會大量收集人工審核樣本,形成訓練庫。而當機器越來越大規模地、自動化地開展審核,一些隱患可能浮現。首先,審核權利讓渡給技術后,平臺型媒體將獲得更多權利,決定什么是合適的內容,什么是優質的內容,從而導致社會場域對內容的話語權式微。其次,機器審核威脅著人的主體性。算法機制反映平臺型媒體背后的價值觀以及偏見。有觀點認為只要積累足夠的數據樣本,算法就會解決所有審核問題。這也許是烏托邦式的想象與傲慢。因為審核的終極奧義絕不僅僅是剔除劣質內容,還在于發現優質內容;但優質內容的標準是無法通過數據訓練向機器言說和傳達的。因此,一旦將審核工作和權力讓渡給機器,平臺型媒體會對信息內容生態擁有更多話語權。通過對文化資本、經濟資本、社會資本的積累與轉化,平臺型媒體將擁有對內容更大的掌控與解釋權,進而對整個社會場域具有更大的影響力。如平臺在公共表達空間中具有分配優質內容資源和用戶注意力的權利,在平臺有限的資源位置上有一套成熟的流量與資本置換標準,類似于傳統媒體時代的廣告位售賣邏輯,就可能會使商業性與公共性交織在一起,難以劃定清晰的邊界。然而需要警惕的是,如果平臺型媒體過于追求商業利益,將公眾輿論空間讓渡給商業廣告投放空間,其媒體屬性將讓渡給商業屬性,從而有可能使自身乃至整個社會處于不可控的風險中。
3.3 行動者對慣習的適應與革新
布迪厄認為,慣習來自個體或者群體在實踐中受到的教育積累,表現為一種內化的經驗習性[5]。內容審核不僅是平臺型媒體的組織慣習,也日益成為內容審核員的職業慣習。從組織慣習來看,國內平臺型媒體的內容審核方式與規則往往是不公開的。這是因為審核體系的不完善和審核話題的特殊性,導致其規則與標準難以公開。近年來,內容審核規則已經從不公開走向部分公開,內容審核方式更為透明。如國外平臺型媒體選擇發布透明度報告,公開內容審核規則??的螤柎髮W的塔爾頓·吉萊斯皮(Tarleton Gillespie)教授提出倡議,社交媒體平臺應該在內容審核方式上更加透明[6]。透明度報告也有可能僅僅展現表象,但它比一些“服務條款”類的法律術語更為直白,可以告知用戶不能觸犯的底線,從而為平臺內容審核行為合法性提供背書。
從職業慣習來看,內容審核員的職業角色與職業素養也逐漸明晰。而不同審核業務線的人員,其職業慣習也不一致。雖然審核人員、標準化人員、內容運營人員的工作場景都涉及對內容的判斷,但往往偏向運營人員的門檻較高,而偏向內容合規檢查的審核人員門檻較低。
“很多時候,我感覺自己就是工廠女工,每天面對電腦,做的都是流水線的重復勞動,而且不能停下來。越初級的審核,越不需要你有內容審美,只要你遵循業務線的細則就行了?!保ˋ12)
“從審核出來之后比較難跳槽,大概率還是跟審核打交道。” (A4)
也就是說,內容審核員需要接受該工作的重復性以及職業路徑的不確定性等。個體接受組織慣習的規訓,成為平臺機器的一個螺絲釘。不僅要遵循其審核規則,還要在實踐中發揮能動性,反思實踐,進而突破和超越場域慣習,甚至革新職業慣習。
4 困境突破:內容審核的競爭走向
內容審核遇到的問題及挑戰體現在內容量過大,同時算法和人工審核均存在偏倚問題,且由于平臺外部監管和內部規則的影響,導致審核標準充滿不確定性。同時,平臺內容審核規則的透明度邏輯也被遮蔽。場域為行動者提供場所,資本與慣習充實并建構著場域,并經由實踐推動場域不斷運行。因此,平臺型媒體需要從社會場域、經濟場域以及場域內部的資本、慣習入手,尋求突破困境的辦法。具體來說,主要是將部分經濟機會讓渡給社會場域中的第三方機構,同時與場域中的其他行動者共同建立起內容生態的規則,且在場域內部進行機器算法的迭代升級,進而打造有自潔功能的內容生態。
4.1 多元化內容審核模式
正因場域內行動者群體構成復雜,場域內其他行動者也在尋求新的突破方法,甚至改變場域規則。具體來說,內容風控業務會逐漸延伸出更多元的模式;內容審核行業也會涌現新的人才。在平臺型媒體的場域里,逐漸呈現出一種趨勢,即“正式員工精英化、中低端工作外包化”,也就是縮減正式崗位,把機械化的工種交給外包臨時工。
在訪談中,內容審核作為內容行業的底層工作,工作簽約多為外包崗。相關外包公司也被稱為第三方內容審核機構,目前有兩類:一類是主流媒體主導建立的內容風控業務機構;一類是依托人工智能與大數據技術的外包技術公司。
主流媒體主導建立的內容風控業務是何種形式?2019年,人民網開始頒發互聯網內容風控師證書,同時提供內容風控方面的業務:一是與大型客戶簽訂長期外包服務協議;二是對中小客戶提供云服務后臺。如此一來,內容審核成為傳統主流媒體新的盈利模式,同時也成為主流媒體提高引導力的新方式。主流媒體引領內容風控業務的標準與規則,原因在于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中,其在內容把關上積累起來的職業慣習,以及通過媒體業務在社會場域內積累起來的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例如,主流媒體長期跟蹤時政類內容,在該類內容風控上有更為老道的經驗。不少平臺型媒體也愿意高價招聘具有主流媒體編輯經驗的人員,以保證內容生態的安全性。
與此同時,各大平臺型媒體也將審核標準化業務外包給相應的技術公司。隨著平臺型媒體內容空間和市場規模的擴張,內容審核需求也會越來越大。不過,內容平臺方能否堅持自身品牌特色,第三方機構與平臺方審核標準是否統一,雙方責任劃分是否明確,等等。這些問題仍然需要進一步探索。
另外,目前國內內容行業規則的建立并非由互聯網公司主導;政府主導建立的內容行業相關法律法規,包括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條例等,發揮著主流作用。不過在行業內,平臺型媒體可以自主建立審核樣本庫,彌補算法審核的缺陷與漏洞,通過對共性問題的搜集、分析和解決,建立起行業共通準則。
平臺型媒體也可以將社會力量納入審核體系當中,如用戶監督與專家團隊審核。具體來說,用戶標記與舉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為平臺提供反饋,并且在此過程中參與到內容規則的執行中。用戶參與審核體系,既可以節省審核資源,也可以對平臺內容質量進行反饋。用戶能夠及時對個人首頁出現的涉嫌違法犯罪、低俗色情的內容舉報;同時用戶標記或者舉報的內容能夠引起平臺關注,被優先處理;此外,還可針對常被舉報的內容類型建立審核準則。如新浪微博的“微博監督員”體系,對招募到的用戶進行統一培訓后,組成線上監督團隊,根據工作量給予報酬。至于依托政府機構、新聞媒體、傳播學者等建立的專家團隊,平臺方則可賦予更多功能權限,讓其對內容質量進行把關與評鑒,從而在保證平臺內容質量方面發揮持久的作用[7]。
4.2 審核機制的更迭
目前,國外以臉書(Facebook)為代表的平臺型媒體,其內容審核標準主要由平臺內部審核規則指南、突發事件中的補充性規則、審核員之間的共識、內部信息發布工具四個方面構成。國內平臺型媒體的審核標準雖與之類似,但所涉及的因素可能更為復雜。
平臺型媒體的審核現狀仍然是人工審核與機器審核并存。一方面,機器能夠降低人工成本;另一方面,人工能夠判斷機器無法識別的復雜內容問題,進行價值觀判斷[8]。人工審核結果還可為機器學習提供樣本庫;當樣本量積累到一定程度時,更為精密準確的機器模型就被訓練出來,然后更多人工審核內容就又可以交給機器審核。
“工作了半年后,我和組里另外3個人調到另外一條工作線做審核評估。審核線的崗位變動是經常的。一方面是業務可能轉移到二三線城市來做;一方面是機器更精準了,取代了部分人力的審核工作?!保ˋ5)
在訪談中,內容審核員們認為公司在審核方面最大的進展就是技術工具的突破。大部分暴力色情類視頻和文字內容都是通過機器學習算法識別出來的,用戶生產的不合規內容在較短時間內就被機器刪除了。但機器審核也會存在一定程度的誤判和漏判,如帶貨類商品內容的誤判可能影響產品的投資回報率;對社會熱點內容的誤判可能導致內容失去時效性;對假新聞、假產品的漏判會影響用戶信任。但算法模型的迭代升級并不意味著算法在審核方面具有正義性與公平性,其背后的歧視問題日益受到用戶詬?。耗承┻^濾掉的內容往往是社會熱點;某些爆款內容讓用戶反感;此外,性別歧視、地域歧視等價值觀都有可能隱藏在算法模型與人工審核員背后。
在訪談中發現,一方面,受限于算法技術,機器審核的準確率不是百分百;另一方面,審核員面臨著龐大、密集與冗雜的工作情境,需要進行主觀判斷。A5陳述:“審核員的工作量非常大,用戶動態如文字和圖片每人每天至少要600條,要是文章的話每天可能需要處理1000—1200條,而且我們的操作時間與判斷動作都會被機器記錄下來,機器也會統計每個人每小時審核判斷的正確率?!倍?,內容審核員們承認在具體工作中也存有極強的主觀性,導致偏見出現,因此難以保證審核的精確性和客觀性。
5 結 論
從傳統編輯主導到互聯網時代的用戶與編輯共同主導,從三審三校制到機器與人工雙重審核,內容審核已然成為平臺型媒體生存和發展的必要條件。當前機器審核并不能完全替代人工審核;人工能夠為算法糾偏,擔當最終裁定角色。而內容審核遇到的問題及挑戰,主要體現在內容主體與內容類型雜多,需要審核的內容量過大,同時算法和人工審核均存在歧視問題;且由于平臺外部監管和內部規則的影響,審核標準充滿不確定性;同時,平臺內容審核規則的透明度也在一定程度上被遮蔽。未來內容生態中會催生新的社會分工,內容風控師將成為新的職業,第三方內容審核機構將涌現出來,而隨著海量樣本訓練庫對算法的糾偏,更多審核工作將由機器來承擔。隨著多種社會力量加入到審核體系當中,內容行業的審核規則會逐步建立起來。盡管如此,平臺型媒體的商業邏輯仍是主導內容審核的重要動力,也就是用平臺內容吸引用戶,再將用戶打包給廣告商。因此,平臺型媒體的內容審核可能會成為一種結構性機制,無論是基于場域內部資本驅動—平臺的商業創收和盈利目標,還是基于場域外部慣習影響—社會政治或文化期望的要求,并對社會其他場域發揮強大的他律作用。
注 釋
[1]喻國明.互聯網是一種“高維”媒介:兼論“平臺型媒體”是未來媒介發展的主流模式[J].新聞與寫作,2015(2):41-44
[2]Bourdieu P. ?The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 Essays on art and literature[M].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ISO 690
[3]吉正霞.圖書質量全方位監控的研究與分析[J].傳播與版權,2018(6):58-59
[4]閆澤華.內容算法[M].北京:中信出版社, 2018:4
[5]Benson R. News Media As a “Journalistic Field”: What Bourdieu Adds to New Institutionalism and Vice Versa [J].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2006,23 (2) : 187-202
[6]臉書&油管透明度報告:引入用戶審核,能真正凈化平臺內容嗎?[EB/OL]. [2020-10-24]. https://mp.weixin.qq.com/s/mhSIj_gc97vzWsG-zRi_mg
[7]張志安,聶鑫,林功成.青少年網絡權益保護的平臺責任與多元共治[J].傳媒觀察,2018(11):5-12+2
[8]張志安,聶鑫.互聯網內容生態變化:歷程、路徑與反思[J].新聞與寫作, 2018(10):5-12
(收稿日期:2021-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