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娟
(青海民族大學 藝術學院,西寧 810007)
下弦“瞎(音ha)弦”,俗稱“曲兒”。關于“下弦”名稱的來源主要有以下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以主要伴奏樂器三弦的定弦法為兩個純五度,習慣上的唱名為1 5 2,藝人們稱作“下弦定弦法”,故把采用這種定弦法伴奏并使用這個曲調演唱的曲種形式,稱作“下弦”,即曲種名與定弦法同名;還有一種說法是,舊時代人們并不歧視唱曲兒的盲藝人,把他們尊稱為“瞎先生”,而把他們表演的“曲兒”統稱為“瞎先曲兒”,故改“瞎”為“下”稱之為“下弦”。關于青海下弦的形成年代至今沒有檢索到確切的文獻資料記載,據現有下弦演唱藝人的傳承關系推測,下弦的演唱活動可上溯到明代孝宗弘治初年。
青海下弦主要流行于省會西寧市及鄰近湟中、湟源、互助和平安等縣。西寧,位于青海省東北部湟水谷地,東與平安接壤,西南與湟中縣毗鄰,北與海北藏族自治州、互助縣相連,地勢西南高東北低,三川交匯,四周丘陵環抱、山巒重疊,環境優美,是青藏高原的東方門戶,為西北重鎮,素有“西海鎖鑰”之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有著迷人的自然景觀和古樸淳厚的民風民俗。古代為羌戎繁衍生息之地,1946年6月成立西寧市,是一座有2100多年歷史的高原古城。優美的自然環境、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正是這種民間曲藝衍生、發展的良好機緣。正如喬建忠先生說的,民間音樂是特定地區文化的組成部分,它要受到該地地理、地貌、民族、語言和習俗等諸因素的影響,也反過來強化由它們共同組成的文化傳統[1]。據史料記載,早在四五千年前,先民就在這里繁衍生息,從事原始的農業生產。在秦厲公時期,羌人無弋爰劍,被秦國虜而復歸,帶來農耕技術并加以傳播,中原地區較先進的農業生產經驗和技術開始傳入河湟地區。這種特定的地理環境和生存經營方式,為青海下弦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良好機遇。
植根于青海民間的下弦,承載著宋末明初以來河湟谷地人民的群體記憶和審美體驗,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首先,青海下弦的詞格特殊,尤其是下弦調中主體唱腔的二、二、二結構,可以說是我省地方曲藝音樂中較為獨特的詞格形式,成為區別地方曲種的一個主要依據,這種詞格的獨特性和唱腔音韻美,展現了生活在高原的人們以樂觀自信的人生態度,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創造、傳承著地方文化。下弦作為地方民間音樂的一種形式,在青海各族人民漫長的歷史進程和文化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內容多與棄惡揚善、忠孝仁義等民族傳統文化息息相關,和人民日常的勞動生活、宗教信仰、禮儀習俗緊密相連,成為人們的一種精神文化享受和培育人的優秀傳統美德和精神食糧。
1.唱詞內容的傳承
青海下弦的唱詞主要以表現歷史人物、傳說故事為主,新編的曲目較少,其內容是對歷史事件的敘述、英雄人物的謳歌和對現實生活的感慨,具有濃郁的抒情色彩。
(1)因情取事,借古喻今
下弦的傳統曲目《林沖買刀》是通過好漢林沖從八十萬禁軍教頭最后被逼上梁山的故事中幾個主要情節作為表演曲目,情節曲折、感人肺腑,歌頌了林沖忠貞不貳、剛直不阿的性格特征。因情取事、借古喻今,字里行間謳歌了人民大眾愛憎分明的情感和扶危濟困、崇尚自由平等的思想境界。
(2)借景抒情,托物詠懷
下弦的許多傳統曲目通過對自然景色的描寫,抒發人們對五谷豐登、太平盛世的渴望,借景抒情,托物詠懷。如《觀景詠懷》中這樣唱道:
蒼山古柏,去霧竹林,見牧童斜跨青牛把山歌誦。細雨霖霖下,霧云悠悠生,唱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多福多壽多吉慶。
(3)語言簡練,內容豐富
青海下弦的唱詞言簡意賅、內容豐富,故事的演進通過簡單概括的語言,既能夠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敘事性的描寫,同時也能夠結合對人物性格特征和主人公命運進行情感的抒發,將敘述、描寫、抒情與議論融為一體,達到情景交融、托物言志的演唱目的。如“西有田虎作亂,南有王慶殘員;東有方臘造反,替天行道梁山。”在這短短的四句唱詞中,對南宋的政治格局和社會生活的簡練敘述,表達了人民大眾對梁山好漢替天行道的英雄主義氣概的贊頌之情。
2.唱詞語言的地域性傳承
下弦的唱詞詞格特殊、文句典雅精練,演唱時可以根據情緒和情節的需要,加以適當的變化,具有深沉優雅、感人肺腑的藝術魅力。
(1)六言文體的獨特性
下弦的主體唱腔下弦調的唱詞與青海省其他漢族曲藝音樂的詞格大相徑庭,講究平仄相配、音樂和諧,其典型的六言韻文體,根據句式結構,分為二句式、四句式和五句式等,內容可長可短、變化靈活。如:
高俅有語言道,再叫二位年兄。
宣你不為殘事,只為少男(的)事情。
(2)唱詞語言的地方性
任何一種語言都是根植于民族靈魂與血液間的文化符號,任何文明語言中的詞都真實記錄著一個民族文化的蹤跡,成為延續歷史與未來的血脈。反過來,語言的發展變化又離不開文化的變化和發展[2]。青海下弦使用的語言是西寧方言,西寧方言區屬于北方方言區的西北方言,其語言基本采用北方十三轍的轍口押韻。但由于西寧方言的使用,演唱起來更加順口,其語言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如:
人兒太年輕,說話闖英雄,坐監坐牢什么人。
其中“輕”“人”兩字押人辰轍,“雄”字押中東轍,但西寧方言將“雄”字讀作xun,如此一來這三個字都歸到人辰轍,屬于句尾韻。
下弦的語言在相當程度上體現了地域特征,這一特征是該地域人民心理的情感積淀,尤其是語言性極強的曲藝音樂,與音樂密切結合,二者共同營造出該地域的文化特征。 青海下弦由于受到西寧方言的影響,唱詞中有明顯的地方語言。如“吹風了嫑(念bao)下雪,下雪了嫑吹風”。這樣的語言不僅具有地方特色,還使人有一種親切和貼近地方生活的感覺,增添了唱詞的生動性和親切感。
1.表現哲學思維的曲式結構
青海下弦音樂主要由下弦調、仿下弦調、軟下弦調和下背宮四個腔調組成,它們的音樂風格相互間既有聯系也存在一定的差別。下弦調主要由前奏、曲頭(也稱起腔)、主體唱腔(也稱主腔)和曲尾(也稱落腔)四個部分組成;仿下弦調是由前奏曲、主體唱腔和曲尾三部分組成;軟下弦調的音樂有前奏曲、曲頭、主體唱腔、曲尾四個部分組成;軟下弦調和仿下弦調都是在下弦調的基本框架下形成的新腔調形式,這與中國傳統音樂追求的“同中求變,變中求同”的曲式結構原則和中國古代哲學思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由混沌、簡單的原始狀態分化為各有聯系又有千差萬別的觀點不謀而合。
2.融合借鑒的旋法特征
青海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省份,在其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在其發展過程中相互借鑒、互相融合,創造了燦爛輝煌的地域性民族文化,其音樂文化呈現出多元性、地方性和融合性等特征。下弦作為青海漢族民間音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形成的過程中由于受到青海賢孝、青海平弦、青海越弦及甘肅臨夏下弦和藏族、土族、蒙古族等說唱音樂的影響,其音樂形態豐富、腔調多變。其中下背宮是青海平弦藝人以下弦的定弦法,即老、中、子三根弦的關系均為純五度的關系伴奏,主要曲牌以青海越弦的[背宮]為主體曲牌,演唱某些專用曲目的小型套曲形式,它的傳統曲目有《岳母刺字》《三顧茅廬》《出曹營》《盼周郎》《伯牙摔琴》《思夫盼子》《觀景詠懷》《游夢》《斷弦琵琶》《四季景》等,由前“背宮”、“ 離情”、“ 皂羅”和后“背宮”四個唱腔曲牌組成,其連綴的形式和曲牌的順序固定不變,它的唱腔曲牌較為獨特。[離情]來自青海平弦,前“背宮”、“ 皂羅”和后“背宮”根據青海越弦的曲牌稍加變化構成,旋律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和獨特的地域特征,它對于探索西北地區曲藝音樂的結構特征、唱腔流派及器樂曲牌等都具有文獻研究價值,同時又是青海漢族多元文化特征的有力佐證。
3.精湛高超的表演技巧
下弦的定弦法是兩個純五度的音程關系,這種定弦法在其他曲種中并不多見,它的伴奏音樂、唱腔曲牌豐富而獨具特色,不同于青海漢族其他曲種,在內地其他地區也較少見到。它要求演唱者聲音圓潤柔美、吐字清晰準確、感情真摯深沉;三弦彈奏中必須熟練掌握拈、揉、扣等技法,而對于這些技藝的融會貫通,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需要藝人要有卓越出眾的天賦、堅韌不拔的毅力和甘于奉獻的精神,這樣才能成為優秀的下弦表演者。筆者在訪談下弦的傳承人毛延奎時,他說:“下弦由于詞格特殊,曲調不同于其他曲種,所以學習起來難度較大,加之曲目表現戲謔、歡快、愉悅的場景較少,對于一般的‘明眼人’來說,是否能堅持學下去都是一個問題。而對于我這個盲人來說,下弦更與我的思想接近、更能夠表達我內心世界,所以無論它的難度多大和要求多高,我愿意用一生的時間研習它?!?/p>
1.忠、義——中國傳統思想的精華
“忠”是封建社會傳統思想忠君愛國、憂民正義觀念的集中展現,“義”主要指懲惡揚善、維護正義。林沖作為梁山好漢,同情弱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了親情、友情,也為了正義,他置個人安危于不顧,與封建強權勢力展開了殊死搏斗。林沖作為八十萬禁軍教頭,他深受封建君主王朝“皇權至上”思想的束縛,對高衙內的行為一直逆來順受,他將自己的政治意識、政治行為、是非標準,寄托在對君主和皇權的克己奉公和惟君主的利益至上中,這雖有一定的思想局限性,但對其中“國家利益高于一切”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主義思想要繼承與弘揚,在現代社會仍然是進行道德教育的重要內容?!读譀_買刀》取材古典小說《水滸傳》,是青海下弦中最具代表性的傳統曲目,其語言通俗生動,人物形象逼真細膩,情節曲折感人,有力地鞭撻了封建統治階級的腐朽和殘暴,大膽地揭露了當時尖銳對立的社會矛盾和“官逼民反”的殘酷現實。通過音樂表達人民大眾之心聲,通過音樂傳承古代思想文化之精華,既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又具有鮮明的現實意義。
2.仁、愛——儒家傳統文化的核心
所謂“仁者,愛人”,它要求在處理人際關系時,本著仁愛的宗旨,建立互助友愛、和諧寬松的社會環境。“仁愛”是構建自由公正、安定有序社會的前提條件,它要求與人為善、明禮誠信,把尊重他人、關心他人作為為人處事的基本原則。下弦是青海漢族傳統倫理思想宣傳的重要媒介之一,無論曲目內容、故事情節還是表現形式,大都與儒家傳統文化相關,如《鴻雁稍書》《滄州投朋》《三姐上壽》《岳母刺字》《三顧茅廬》《出曹營》《盼周郎》《伯牙摔琴》《思夫盼子》《觀景詠懷》《游夢》《斷弦琵琶》《四季景》等作品,從社會發展的角度來看,為構建和諧社會、促進良好社會風尚等起著十分有益而積極的作用。
音樂能夠激起人們的種種情感,平靜的、豪邁的、欣喜的、愉悅的等等,一個純粹的樂音在激發情感方面,勝過幾頁的文章。弗洛伊德稱音樂為“無害的宣泄”方式,他認為音樂能直達人的潛意識,因此最有利于抒發心中情思或宣泄內心積郁[3]。古代時期,盲藝人苦難坎坷的人生道路、凄切悲慘的內心世界,使他們擁有對于與生俱來的生活遭遇的不滿和樂觀積極的生活態度極其復雜而豐富的內心世界,在指尖和演唱中得到自然流露,通過下弦這種音樂形式得到很好的抒發與釋放。
青海漢族民間有結婚生子、慶生賀壽邀請曲藝藝人到家中表演的習俗,根據儀式內容、儀式環節的不同,演唱不同的曲種和曲目(主要是青海平弦、青海越弦和賢孝等),有時為了活躍現場氣氛,盲藝人也會演唱《林沖買刀》其中的選段,盲藝人在表演中獲得了生活的保障、社會的認可和自身價值的體現,而聽眾獲得了身心的調節、精神的放松和人生境界的升華。
一切文藝形式都有娛樂功能,曲藝音樂自然也不例外,青海下弦無論是在形成之前還是形成之后,其娛樂功能都是不言而喻的,它是青海省地方曲藝音樂中善于表達演唱者內心世界、抒發思想感情的一種音樂藝術形式。其娛樂功能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下弦的表演一直沒有專業的演出團體,主要在民間流行,表演者大多采用自彈自唱或兩人結伴的表演形式。演唱者以故事情節為內容,以音樂表現形式為載體,語言通俗易懂,集教育和娛樂為一體,滿足了聽眾的審美需要和精神需要,具有較強的自娛性和娛樂功能。
其二,過去在青海省廣大農村囿于交通和經濟條件,這種既不需要為演出搭建戲臺而耗費更多財力,也不需要演員化妝和角色分工的民間曲藝便成了鄉村農民休閑娛樂的主要途徑。
其三,曲藝茶社是青海下弦表演的另一重要場所,在這里,曲藝愛好者可以喝茶、談心,是他們日?;顒拥闹饕獔鏊彩菑V大農民及市民在閑暇時節自我消遣、自我娛樂的一種文化形式。
青海下弦具有敘述性、描述性及間接形象性的特征,其功能和價值主要體現在認知和教化功能相結合的綜合功能上。從這方面來看,民間曲藝發揮著史書、詩文無法替代的社會作用。青海下弦作為地方民間曲藝音樂的一種藝術形式,對于人們認識歷史演變、社會變化、人們的道德標準提高和審美情趣等方面都具有積極的影響,通過認知功能達到戲謔諷喻、傳承民德、文以載道助成教化的作用。它的曲目以歷史故事居多,情節曲折、寓意深刻、發人深思,通過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歷史事件,揭示現實生活中的一些不良的社會風氣,通過表演達到寓教于樂、借古喻今、警示世人的目的。
我國說唱音樂有著悠久的歷史,漢代的相和歌、南北朝的各種長篇敘事歌、唐代的變文都可以看作是今天說唱音樂的前身。宋元時期,說唱藝術達到了成熟的階段,當時城市繁榮,手工業、商業的發展,城市人民生活的需要,以及說唱音樂本身所具有的容納長篇故事和表現復雜情節的特點,使說唱音樂成為農民和市民所喜好的藝術形式,在城市里還有了固定演唱場所,即所謂的“勾欄瓦舍”[4]。西寧周邊的曲藝茶社是下弦表演的主要場所,它的功能和用途與宋代的勾欄瓦舍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們是都市民俗文化的產物,有著厚重的歷史積淀。西寧是春小麥種植的生態區,由于其種植特點春種秋收,一年一熟,生長季節較長,所以這里的農民較之內地的農民則更為閑適,品茶酌酒、唱曲談心則成為他們打發農閑的首選娛樂消遣活動。青海省民間文藝家謝承華先生在他的一首詩中這樣描寫民俗傳統:“素有踏青野游、笙歌管弦、雅聚豪興、彈唱歌舞。”下弦無論演唱曲目、表演內容、音樂結構等具有都市民俗的特點。
每一個民族都有顯示其獨特文化傳統的符號和語匯,來源于青海漢族民間的下弦音樂文化,是青海歷代社會歷史演進、政治制度和文化變遷的產物,是千百年來青海漢族人民群眾生產勞動、社會生活集體智慧的結晶,也是他們精神生活、思想道德、審美情趣等方面具體的體現。下弦以坐唱為表演形式,以西寧方言為載體,以三弦和板胡為主要伴奏樂器,既沒有華麗的舞臺裝飾,也沒有角色的分工,他們的身影可在街道巷口、茶園飯店、公園林間,也可在臺階炕頭、私家庭院席地而坐,這種表演場所的不固定性,使得青海下弦更加貼近勞動人民日常生活,尤其在媒體不發達的舊社會,甚至成為他們豐富物質文化生活、滿足精神文化需求的主要途徑和重要手段。即便是商品經濟的高度發達,文化構成多元化、多樣化的今天,它仍然作為精神文化建設的有機組成部分,真實地、客觀地、原生態地反映當地漢族人民獨特的審美標準和審美心理。
青海下弦無論是唱腔的曲牌、唱詞的格律還是音樂伴奏,都有著比較嚴謹的結構。聽眾可以借助對故事情節的了解,在腦海中產生劇情畫面,較快地進入音樂的情境,在聽的過程中感受音樂審美的愉悅。通過故事情節反映廣大民眾的情感世界、思想意境和精神夙愿,表演藝人通過文學和藝術的形式,形象地再現了當時的歷史事件、人們的生存方式和心理狀態,在潛移默化中獲得了美的享受和美的愉悅。任何一部藝術作品都具有它的藝術價值,都必以藝術形象為依托,以表現形式為載體,使得蘊涵在其中深邃的藝術觀念和思想境界通過審美對象得到完美體現。青海下弦由于自身獨特的定弦法,和子弦與二弦中低把位的應用及前奏、間奏在老弦上使用的演奏技巧,將凄涼、哀怨和憂傷的情感表現得淋漓盡致、感人至深,加之演唱者如泣如訴、深沉委婉的旋律,顯示出一種悲劇美,這與青海越弦和西寧賢孝的喜劇美形成鮮明的對比。古人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青海下弦的表演者絕大多數是盲藝人,作為謀生手段,下弦是盲藝人用來維持生計、滿足溫飽的生存需要;作為藝術的審美功能而言,它是一種精神慰藉、一種生存態度,更是人生價值完美體現的需要。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人類數千年歷史的記憶和身份的象征,具有顯著的文化價值和社會功能。2008年,青海下弦進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它是中華民族幾千年文明歷史見證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作為藝術表演,又是漢族民間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只要三弦響起,人們不約而至、紛至沓來,圍坐在盲藝人的四周,沉浸在故事情節里,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悲喜交加,這種文化的認同感,已經根深蒂固地植入當地人民的傳統文化觀念和思想意識中,成為青海漢族標志性的文化符號。而這種標志性的符號,不僅不會隨著社會的進步、文化的發展而銷聲匿跡,反而隨著歲月的更替,顯得更加魅力無窮。
青海漢族自漢武帝時期,通過從軍、屯墾和移民等各種形式,從內地遷到青海定居,帶來了先進的技術和優秀的文化,青海下弦無論在唱腔詞格、唱腔結構和音樂伴奏等方面與江南一帶的說唱音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中原漢族移民文化的產物,隨著它在本土繁榮與發展,不斷與青海地方方言、生活方式和民俗文化交流融合,成為中原漢族文化與青海多元民族文化認同、和諧共生的結晶。這些特點在下弦的傳統曲目、調式音階、節奏節拍、伴奏形態、表演風格和表演形式等方面有所體現。根據相關資料和下弦藝人傳承譜系推測,青海下弦產生大約有五百多年的歷史。其中《湟中札記》記載:“西寧盲曲,明初自江南跟戊民而至斯地,歲月渺沓,曲韻變異,今多為北韻,間為南云南,牌名則一如舊也。文句典雅,誠非湟中之遺物。然盲人傳唱,順暢自如,緣有師也。府城巷多有賣曲聲,老缊少婦尤喜聞?!盵5]由此可見,它是移民文化的產物,承載著中原漢族從內地遷移到青海的歷史演變進程,再現了青海從遠古到現代歷史發展軌跡,成為中原文化和本地文化融合的文化見證。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人類數千年智慧結晶的文化創作和作為歷史記憶、文化身份,對促進人類意識與觀念、實現人類文化自覺等方面具有寬廣而深刻的影響。青海下弦作為非物質遺產的第二項內容——表演藝術,自清末民初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是青海下弦發展的重要時期,出現了下弦著名的表演藝人文桂貞、王安元、孫有財等近30余名盲藝人,在他們的努力下不斷豐富了下弦的唱腔曲調,使之成為唱詞優雅、曲調多樣、風格獨特的地方說唱音樂藝術形式。但是由于曲種自身特點、生存環境的變化和表演群體的特殊性等因素的制約,青海下弦的演唱目前處于青黃不接的局面,不少藝人中的佼佼者相繼故去,下弦的傳承已經到了瀕危狀態,亟待保護搶救和保護。如何有效地保護和傳承青海下弦音樂文化,如何使其在現代文化和經濟背景下健康地生存與發展,作為地方文化研究者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