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方波
[摘? 要] 二重性分析是貫穿于《資本論》的邏輯思維,具有豐富的理論圖式,由此引發了對借貸資本二重性的探討。結合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思維方法分析發現,借貸資本豐富的二重性圖式體現在四個方面:范疇二重性體現在它具有獨立派生資本和特殊商品的雙重屬性;運動二重性體現在它具有雙重支出和雙重回流的閉環特征;積累二重性體現在它兼具“生產性積累”和“非生產性積累”;增殖二重性體現在具有“質”和“量”的歷史規定性。由此揭示了借貸資本二重性的全部圖景,這對于進一步豐富馬克思主義借貸資本理論的科學性、辯證性和解釋力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關鍵詞] 借貸資本;二重性;運動;積累;增殖
[中圖分類號] A1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4479(2021)06-0041-08
二重性思維始終貫穿于經濟哲學巨著《資本論》中,體現出唯物辯證法和歷史辯證法的科學屬性,如商品具有使用價值和價值的二重性、勞動具有抽象勞動和具體勞動的二重性、資本具有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1],形成了結構嚴密的二重性完整圖式[2]。商品、勞動和資本是馬克思論述的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中的重要范疇,是論證資本主義社會必將滅亡的重大結論的邏輯起點,承擔著非常重要的理論使命。尤其是勞動二重性學說,被賦予“對事實的全部理解的基礎”的理論光環,具有“與生俱來的二重性”[3]。在馬克思主義二重性思想的系統化以及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初步系統化過程中,從范疇推及運動、積累以及增殖等經濟過程也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這一邏輯思維的重要體現。同樣的,對于借貸資本1 這一既帶有自然屬性又兼具社會屬性的經濟范疇來說,它作為資本的一個亞種、一個派生形式,對它的二重性探討也應該從范疇或者術語出發,進而對它在運動、積累和增殖層面上的二重性進行探討才是應有之義,從而揭示借貸資本二重性的完整圖式。
一、借貸資本在經濟范疇上具有獨立派生資本和特殊商品的雙重屬性
馬克思認為,“經濟范疇只不過是生產的社會關系的理論表現即其抽象”[4](p602)?!吧婕暗娜?,只是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一定階級關系和利益的承擔者?!?sup>[5](pp9-10) 對范疇的二重性討論是《資本論》中鮮明的理論特色,是最基礎、最重要的論述起點,因為對經濟范疇的分析最終要應用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紛繁復雜經濟現象和經濟過程的闡釋?!半m然經濟范疇不是經濟規律,但經濟規律總是和經濟范疇聯系在一起的?!?sup>[6] 由此可見,經濟范疇是基于社會生產實踐誕生的理論元素,而并非純粹的唯心主義的邏輯構造。
同樣的,馬克思對借貸資本范疇的分析依然遵循著歷史和邏輯相統一的方法,從最基本的術語入手分析它所涵蓋的歷史事實和生產實踐是應有之義。因為“那些被人發明出來用以涵蓋某個特定現實的抽象術語,他們所描述的歷史進程事實上遠早于這些術語本身”[7](p180),因此首先對借貸資本范疇二重性進行刻畫是合乎理論邏輯的。從《資本論》整體的敘述邏輯來說,馬克思對商品和資本作為最抽象的范疇和概念已經在第一卷中作了深刻的闡述,借貸資本作為派生的、特殊的資本形態,具有獨立資本和特殊商品的二重屬性。
首先,借貸資本是從生產過程中派生出來的獨立資本。無論是前資本主義時期的高利貸資本,還是處于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下的商業資本和借貸資本,拋開兩種社會形態下的生產方式差異,它們都是資本的派生形式,是從生產過程或流通過程中游離出來的以貨幣為初始狀態并最終以獨立的資本形態存在于經濟中,如它同資本再生產的聯系、它的運動和它占有一部分剩余價值的形式都是它作為借貸資本所固有的,而這一轉化依賴于兩種方式進行:
其一,以資本的貨幣形式轉化。馬克思認為“貨幣單純地轉化為借貸資本”[8](p560),由于產業資本家和商業資本家的一部分貨幣代表著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的貨幣形式,在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的循環中存在暫時閑置的貨幣資本,以貨幣的形態沉淀下來,從而為轉化為借貸資本提供了可能,緩解了“閑置狀態”與增殖本性之間的矛盾,同時為其他職能資本家擴大再生產以及擴充商業資本提供便利?!爱a業資本的一部分,確切些說,還有商品經營資本的一部分,不僅要作為一般貨幣資本,而且要作為正在執行這些技術職能的貨幣資本,不斷處于貨幣形式?!?sup>[8](p351) 需要說明的是,借貸資本不是處于職能狀態上的貨幣資本的獨立化,而是游離狀態或者潛在狀態的貨幣資本的獨立化。其二,以收入的貨幣形式完成轉化。正如馬克思所言,“在一定時間內采取貨幣收入的形式,因此可以變為存款,并由此變為借貸資本?!?sup>[8](p570) 它既包括產業資本家和商業資本家的收入形式,即供資本家私人消費的部分和供進一步積累以便擴大再生產的部分,即暫時處于閑置狀態的貨幣資金,其中包括利息收入和有價證券的買賣、職能資本家的貨幣積累轉變而來的存款以及各類居民階層的貨幣儲蓄,它與資本家的收入一樣只有通過銀行才能轉化為資本的貨幣形式。
整體上看,無論是貨幣資本還是貨幣收入,都是職能資本積累即擴大再生產的結果。資本或收入先轉化為貨幣,這種貨幣再轉化為借貸資本,而在信用制度以及金融發展的條件下,都是匯集到銀行體系中轉變為借貸資本。馬克思認為,“在信用發達的國家,我們可以假定,一切可供借貸的貨幣資本,都以存款的形式,存放在銀行和貨幣貸放者手里。這個假定至少對整個營業來說是適用的?!?sup>[8](p566) 因此,在信用制度以及銀行等金融機構快速發展的條件下,經濟體中越來越多的資本、收入和貨幣均會向借貸資本轉化。
其次,借貸資本是特殊的資本商品。借貸資本一般以貨幣形態出現,而在《資本論》中出現三種形態的貨幣,即作為貨幣的貨幣、作為職能資本的貨幣以及作為借貸資本的貨幣。作為貨幣的貨幣是純粹的貨幣,是具有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貯藏手段以及世界貨幣等職能的“一般等價物”;作為職能資本的貨幣(即貨幣資本)是指處于直接參與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循環中的貨幣形式并通過這一循環生產和實現價值與剩余價值,具有“追加的使用價值”,是一種直接意義上的資本商品;而作為借貸資本的貨幣則是轉化為職能資本后再行使“追加的使用價值”的職能。因此,作為借貸資本的貨幣與作為職能資本的貨幣均具有產生高于自身價值的使用價值,唯一的差異在于它需要先完成轉換才能行使職能。
此外,在轉化成借貸資本前,“它作為可能的資本,作為生產利潤的手段的這種屬性來說,它變成了商品,不過是一種特別的商品?;蛘邠Q一種說法,資本作為資本,變成了商品。”[8](p378) 因此,借貸資本具備了這一資質和條件,并且將貨幣具備生產利潤的使用價值在市場中作為資本進行讓渡,由此決定了借貸資本具有特殊商品的屬性——即將貨幣支配權轉移給職能資本家,而作為職能資本的貨幣或生產過程中的貨幣資本則不具有這種規定性。正如“作為資本的貨幣或商品,其價值不是由它們作為貨幣或商品所具有的價值來決定,而是由它們為自己的占有者生產的剩余價值的量來決定?!?sup>[8](pp397-398) 如果說作為資本的貨幣比作為貨幣的貨幣具有特殊性的話,那么作為借貸資本的貨幣的特殊性則進一步增強了,也更加證實了它具有特殊的商品屬性。
二、借貸資本的運動過程具有“雙重支出與雙重回流”的閉環特征
資本運動、積累和增殖是一類非常重要的且與其經濟范疇密切相關的經濟過程,馬克思在分析借貸資本運動時也遵循《〈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所提及的從抽象到具體的敘述方法,即采用“抽象力”的邏輯工具進行探究。借貸資本運動過程用公式表示為G—G',從表面上看,它既不參與現實資本的循環,也不參加平均利潤的形成過程,抽象掉了生產過程和流通過程,因而是一種最不合理的形式,也即是“最具有拜物教性質”的運動過程。這一抽象的運動過程,描述了借貸資本以貨幣作為表現形態不顧及社會再生產以及生產條件,僅僅將資本作為一種自行運動的過程。為了完成從抽象到具體的敘述過程,馬克思隨后通過對借貸資本運動過程的具體表現形式進行解剖,從而推導出它具有雙重支出和雙重回流的閉環特征。
從運動的具體表現形式上看,借貸資本以放出貸款作為自己的起點,以收回貸款作為自己的終點,形成了一個閉環路徑。即“第一,它過一定時期流回到它的起點;第二,它作為已經實現的資本流回,流回時,已經實現它的能夠生產剩余價值的那種使用價值?!?sup>[8](p384) 它可以參與產業資本循環即運動公式為G—G—W…P…W'—G'—G',也可以參與商業資本循環G—G—W—G'—G',被馬克思稱之為“雙重支出(即G—G和G—W)與雙重回流”(即W'—G'和G'—G'),產生這一運動類型的原因在于“同一資本在這里有雙重規定:在貸出者手中,它是作為借貸資本;在執行職能的資本家手中,它是作為產業或商業資本”[8](p408),但只有一次執行職能生產價值和剩余價值。這同時也是經濟交易與法律交易的雙重特征,即法權意義上的所有權與經濟意義上的使用權的分離,“出發點和復歸點,它的放出與收回,都表現為任意的,以法律上的交易為媒介的運動,它們發生在資本現實運動的前面后面,同這個現實運動本身無關?!?sup>[8](p389) 借貸資本運動中的第一次支出和第二次回流均屬于法律交易,是借貸資本的所有者即賣者與借貸資本的使用者即買者之間的契約協議,第二次支出和第一次回流屬于經濟交易,是將作為借貸資本的貨幣向作為產業資本中的貨幣資本轉化的運動過程,法律交易盡管與社會化大生產無關,但它的存在是為產業資本的循環和再生產提供必要的準備工作。正如“第二個法律上的交易手續,是第一個交易手續的補充。一個是為現實過程做了準備,另一個則是發生在現實過程滯后的補充行為。”[8](p389) 無論屬于哪一種交易,它們依然是以生產過程為出發點的,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主導下完成的兩類交易過程。從抽象到具體的邏輯論述中,借貸資本具有抽象形式和具體形式的運動過程,使得它不同于一般資本的運動過程,即“取得了一個完全表面和現實運動相分離的形態,這個形態便是運動的形式”[8](p390)。正是因為這種分離,使得借貸資本的積累和增殖獲得不同于現實資本積累的特征,從而也就為它的雙重積累奠定了基礎,而信用的發展使得這種可能性變成了現實。
與其他類型的資本運動相比,借貸資本作為特殊的貨幣資本,它的流動性最強,使得它的閉環運動和資本循環處于相對暢通的過程中。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由于其專用性被束縛在生產過程和流通過程中,流動性最差;商品資本、虛擬資本的流通性其次,尤其是在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爆發的時候,商品資本、虛擬資本向借貸資本、貨幣資本的轉化則更加困難。因此,雙重支出與雙重回流的結構性特征意味著,借貸貨幣資本的貸放與回收具有斷裂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隨著金融化程度的增加而增加,使得借貸關系容易成為經濟金融領域中的風險點和導火索,給金融體系帶來極大的脆弱性。
此外,借貸資本運動的二重性是借助于處于信用發達階段的銀行信用完成的,正是信用體系通過系統機制將貸出的貨幣轉化為生息資本和支付利息的命令,將社會中的閑置貨幣(也即是拉帕維查斯所言的“滲漏物”)通過這一機制完成轉化,從而使得職能資本退出實際循環從而失掉自身生產剩余價值的能力,同時借貸資本通過自身向職能資本的轉化參與社會總資本的循環,從而使得單一借貸資本的運動與社會總資本的運動聯系起來[9](p90),繼而完成借貸資本雙重支出和雙重回流的運動過程。
三、借貸資本積累過程體現出“生產性”與“非生產性”的雙重維度
從理論邏輯上看,借貸資本的經濟范疇和運動過程的二重性使得它的積累也具有相應的二重性,即具有“生產性積累”和“非生產性積累”的特征。
首先,借貸資本的“生產性積累”表現為它可以參與生產過程和流通過程轉化為職能資本積累或者與它關系密切的積累并共同分割工人階級的剩余價值。由于馬克思最終揭示的是再生產批判,因此總體上是傾向于生產性積累。同時,馬克思將兩者之間的辯證性關系融入歷史進程中的工業周期進行透視,認為“貨幣資本的積累的這種擴大,一部分是這種現實積累擴大的結果,一部分是各種和現實積累的擴大相伴隨但和它完全不同的要素造成的結果,最后,一部分甚至是現實積累停滯的結果。”[8](p574) 換言之,第一,借貸資本積累可以與現實資本積累正相關,如處于經濟周期的復蘇和繁榮時期,它的積累暫時還沒有取得完全的自治,只是積累形式有所差異。“因此,只是信用事業的發展和貨幣借貸業務在大銀行手中的異常集中,就必然會使借貸貨幣資本的積累,作為一個和現實積累不同的形式加速進行,借貸資本的這種迅速發展是現實積累的結果,因為它是再生產過程發展的結果?!?sup>[8](p568) 也即是說,資本或收入轉化為貨幣形式后再轉化為借貸資本,它的積累才與現實積累產生聯系。第二,它的積累也可以與現實資本積累呈反向相關。即借貸資本的積累與現實資本停滯是同時存在的,是現實積累的反向表現,如在周期的衰退和蕭條時期,生產資本和商品資本已經收縮,此時的貨幣向借貸資本轉化。在這里,馬克思對借貸資本生產性積累的闡述不僅遵循了從具體到抽象的邏輯思維,同時在分析中再現了從抽象到具體的敘述思維,由此借貸資本在經濟范疇和現實積累中均完成自身的流變。
其次,借貸資本還可以依靠所有權證書、索取權和收益權等權利證書進行相對獨立于現實資本積累和生產過程的“非生產性積累”,這主要是緣于借貸資本運動中法律交易與經濟交易的分離,職能資本積累受限于底層勞動人民相對貧困的約束而借貸資本的積累則可以超脫于這一限制以及現有儲蓄水平進行積累的現實,正如“連債務積累都可以成為資本積累這一事實,清楚地表明那種在信用制度中發生的顛倒現象已經達到完成的地步”,從而突破馬克·布勞格所說的生產領域單純依靠剩余價值資本化的“積累悖論”。而這一點,正好是美國左翼經濟學家鄧肯·弗利由于忽略金融維度而導致資本積累解釋陷入困境的緣由[10]。正如馬克思所言:“借貸資本起初總是以貨幣形式存在,后來卻作為貨幣索取權而存在,因為它原來借以存在的貨幣,現在已經以現實的貨幣的形式處于借款人手中。對于貸方人來說,它已經轉化為貨幣索取權,轉化為所有權證書了。因此,同一數額的現實貨幣,可以代表數額極不相同的貨幣資本”[8](p576)。
因此,借貸資本“非生產性積累”脫離與職能資本的直接對立而作為一種投機資本依靠各種純技術性手段實現積累從而獲得貨幣財富,正如在這種信用制度下一切東西都會增加一倍和兩倍,以變成純粹幻想的怪物一樣,這即是借貸資本的“資本特殊”屬性與普通資本存在差異的地方,也正是小資產階級經濟學家普魯東混淆借貸資本的地方。后來羅莎·盧森堡、大衛·哈維對馬克思的“非生產性積累”線索進一步系統化,將資本積累分為“生產性積累”(即“剝削性積累”)和“非生產性積累”(即“剝奪性積累”),因此借貸資本對產業資本所有權和虛擬經濟控制權的統一也呈現出雙重積累的特征[11](p164)。隨著金融系統不斷完善帶來的豐富實踐,拉帕維查斯從金融化的角度對非生產性積累進行了分析,作為借貸資本運動和積累的平臺逐漸從傳統商業銀行擴容到非銀行金融機構,由此形成了借貸資本的雙重積累邏輯框架。
“非生產性積累”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它單純以借貸貨幣資本本身的形態進行積累?!霸跊]有任何現實積累的時候,借貸資本的積累,可以通過各種純技術性的手段,如銀行業務的擴大和集中,流通準備金或私人支付手段準備金的節約而實現?!?sup>[8](p561) 這意味著借貸資本的積累一方面可以是實體經濟中產業資本積累的暫時性停滯,也可能是由于信用帶來的借貸資本積累的擴大。這意味著,借貸資本的積累脫離于現實積累形成自我積累顯示出一定的“自治”性,在邏輯上完成了自治的理論使命[12](p2)。另一方面是它與虛擬資本積累相互強化形成金融資本積累,超越資本在時空上的限制。正如借貸資本的積累是以貨幣形式存在的一樣,因此“貨幣資本的積累,大部分不外是對生產的這種索取權的積累,是這種索取權的市場價格即幻想的資本價值的積累?!?sup>[8](p531) 這意味著貸款人在放貸的時候就將貸款轉化為貨幣的所有權證書或者收益權證書,即保持對未來某一時點資本及其利息的索取權,這種積累自然而然也就具有虛擬資本積累的特征。同時,借貸資本和與它密切相關的虛擬資本的過度積累,也形成了獨立于現實積累的金融資本積累,導致以有價證券存在的虛擬資本得到快速發展,這在20世紀70年代以來資本主義社會占主導的金融化積累模式、當前全球化背景下國際壟斷金融資本主義的實踐中以及壟斷資本學派保羅·斯威齊、哈里·馬格多夫、約翰·貝拉米·福斯特關于金融壟斷資本以及資本積累的金融化的觀點中也有所體現。
借貸資本從實體經濟中演變形成的具有獨立形態的特殊形式的貨幣資本,終于完成了它的蛻變,它的“生產性積累”使得它對生產關系進行了全面滲透,“非生產性積累”與現實資本的積累并非一致,這為借貸資本的“自治”奠定了相應的基礎,進一步放大和強化了資本積累邏輯,它的不斷擴張和轉移使得越來越多的人被卷入借貸資本的剝奪之中,從而也形成了大量僅僅依靠借貸資本分割剩余價值和平均利潤的資本所有者,使得整個社會進入了“剝奪性積累”的階段。
四、借貸資本增殖過程具有“質”和“量”的歷史規定性
歷史規定性是歷史唯物辯證主義在經濟范疇和經濟過程中的重要表征,體現出豐富的哲學思辨屬性,馬克思將它置于歷史視角中透視,以此來推衍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對應生產關系的非永恒性。推而廣之,借貸資本增殖同樣也存在它特有的歷史規定性,與資本主義前期的高利貸這一“洪水猛獸”具有不同的內涵,不僅體現在“質”的層面上,同時也體現在“量”的層面上,具有“質”和“量”二重性,這與那些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倡導的“節欲報酬說”“資本服務說”以及后來凱恩斯的“心理偏好說”所體現出的庸俗論調相比,馬克思在論述借貸資本增殖時體現出唯物史觀的科學精神。
首先,借貸資本增殖具有“質”的歷史規定性。從“質”上來說,借貸資本增殖(即“幼崽”)是以利息來衡量的,它有兩個方面的規定性:其一,從生產關系上來說,利息是由于資本所有權和使用權的分離進而導致借貸資本家和職能資本家分離而形成的,這種分離不同于高利貸商人與資金需求者之間的分離,“只有資本家分為貨幣資本家和產業資本家,才使一部分利潤轉化為利息,一般地說,才產生出利息的范疇;并且,只有這兩類資本家之間的競爭,才產生出利息率”[8](p415),因此它是剩余價值的轉化形式即利潤和平均利潤的一部分,即“利息是資本的單純所有權所提供的剩余價值,是資本自身提供的剩余價值。”[8](p423) 與其他類型的資本需要通過參與生產過程分割剩余價值不同的是,它作為最具有拜物教性質的一類資本,它的增殖程度則是神秘的、難以想象的,甚至是作為能動性的結果。利息作為借貸資本增殖的結果,與企業主利潤一樣“它們只是剩余價值固定在不同范疇、不同項目或名稱下的部分”[13](p425)。其二,從分配來說,資本家從事社會化大生產中使用的資本既可以是自有,也可以是借來的,因此這涉及生產果實如何分配的問題,因此憑借借貸資本這一生產要素也可以獲得相應的增殖程度。正如“平均利潤中采取利息形式的那一部分,在職能資本家面前,就是作為商品和商品價值的生產上一個預先存在的要素獨立出現的……加入這個資本家的商品的成本價格。”[8](p986)
在具體對待借貸資本增殖的問題上,馬克思“通過部分依賴貸款資本家(他們僅擁有貨幣)向借款資本家(他們僅擁有投資項目)貸款的假設來分析的”[9](p77)。即便是通過自身的資本行使職能參與生產過程和流通過程,也可以在相對的意義上將其中一部分利潤劃分為利息。由于利息的存在使得毫無進取心的資本家和資本所有者群體的存在成為一種可能,并且在更大范圍上推動貨幣資本轉化為借貸資本,同時企業主收入使得利用別人的資本來占有剩余價值也成為可能,對吸收別人的資本起到推動作用,由此形成了資本市場并造就了一批經營資本和集中資本需求與供給的企業。因此,隨著借貸資本規模的不斷擴大和具體表現形式的不斷豐富,使得龐大的銀行體系、證券交易所以及其他金融體系形成了復雜和錯亂的迷宮,由此資本主義關系被徹底神秘化和偶像化。
其次,借貸資本增殖具有“量”的歷史規定性。馬克思對這一規定性的論述集中于利息或利息率在最高界限和最低界限范圍內的決定機制上,同時在經濟周期中又與職能資本相關聯。由于存在借貸資本與職能資本以及法律交易與經濟交易的分割,它不可能獲得全部的生產利潤或剩余價值,平均利潤率對它形成了約束,構成它的上確界,這從“質”的規定性也可以看出。馬克思認為,“不管怎樣,必須把平均利潤率看成利息的有最后決定作用的最高界限。”[8](p403) 所以,當達到這個最高界限時,職能資本家分割到的利潤或者剩余價值就會為零,使得借貸資本家獲得全部的生產成果。此外,馬克思還對它的最低界限進行了闡述,“利息的最低界限完全無法規定。它可以下降到任何程度。不過這時候,總會出現起反作用的情況,使它提高到這個相對的最低限度以上。”[8](p401) 因此可以看出,利息率可在一定范圍內波動,而具體數值的確定需要結合市場行情。需要澄清的是,作為衡量借貸資本增殖程度的利率并不是借貸資本作為資本商品的價格,“如果我們把利息叫作貨幣資本的價格,那就是價格的不合理的形式,與商品價格的概念完全相矛盾。在這里,價格已經歸結為它的純粹抽象的和沒有內容的形式,它不過是對某個按某種方式執行使用價值職能的東西所支付的一定貨幣額。”[8](p396)
此外,馬克思認為在以蕭條為開端和以危機為末尾的經濟周期中利息率也隨之呈現周期性變動,從而將最高界限與最低界限的量化程度勾連在一起。他認為“低利息率多數與繁榮時期或有額外利潤的時期相適應,利息的提高與繁榮轉向急轉直下的階段相適應,而達到高利貸極限程度的最高利息則與危機相適應。”[8](p404) 在周期中,利息與企業主收入整體上呈現負向關系,共同分割剩余價值的轉化形式,使得借貸資本家與職能資本家之間在生產和分配上的對立被完全量化了[14]。
關于“質”和“量”之間的辯證性關系,馬克思剖析了“質”的規定性決定了“量”的規定性,其中的具體數字和案例均服從于它所解釋的經濟社會含義以及生產方式所帶來的生產關系,同時它們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并不是利潤的每一個偶然的量的分割,都會照這樣轉變為質的分割?!?sup>[8](p417) 在剩余價值與工資和勞動力與資本對立中以及剩余價值分割為地租和利潤的時候,質的區別中會產生量的分割。但是對于利息來說,“質的區別相反地是從同一剩余價值部分的純粹量的分割中產生的?!?sup>[8](p408)
五、借貸資本二重性圖示的理論意義
綜上所述,通過采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范式以及從具體到抽象的思維過程和從抽象到具體的敘述過程,對《資本論》《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等經典著作進行梳理,認為借貸資本本質、運動、積累和增殖四個方面的二重性,形成了馬克思主義借貸資本二重性理論圖式,由此進一步豐富了馬克思主義借貸資本理論,它具有如下三個方面的理論意義。
一是保持了二重性圖式的科學性。借貸資本的二重性圖式中所有的邏輯推衍過程是基于生產的視角而不是其他方面,這與魯道夫·希法亭著作《金融資本》中的論述是不同的,盡管他根據新的時空條件創造性地拓展了馬克思的金融資本理論,吸收了資本主義社會已經從自由競爭時期進入壟斷資本主義時期新階段的實踐基礎,但他是基于資本的流通視角進行闡述,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形而上學的哲學困境中,以致被德布倫霍夫“認為希法亭只是在模式上追隨了馬克思”[15](p457)。比如借貸資本范疇二重性的分析是基于產業資本中的貨幣資本,運動軌跡中的雙重支出與雙重回流中的第一道支出和回流基于生產的視角,積累過程具有“生產性積累”的一面以及增殖受到生產過程中和流通過程中的約束,等等。從生產的角度研究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經濟范疇和經濟過程是最基本的科學屬性,正如恩格斯在1890年致康拉德·施密特的信中指出生產歸根到底是決定性的東西。
二是彰顯了辯證性的邏輯思維特征。對借貸資本二重性圖式的刻畫,需要尋找一個邏輯出發點,以便將內涵豐富的圖式有效地揭示出來,正如馬克思在整部《資本論》中論證“資本主義社會必將滅亡”這一結論中將“商品”這一最基本最豐富的范疇作為出發點一樣,借貸資本范疇的二重性也具有這一理論使命,才由此推衍出運動、積累和增殖方面的二重性,形成了二重性圖式的完美圖式。同時還體現在從具體上升到抽象的思維過程和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敘述思維,并在論述過程中保持了抽象分析和歷史分析的一致性,按照借貸資本在生產方式、生產過程以及在整個社會總資本循環中所處的位置來決定,而不是完全囿于純粹的抽象分析,從而擴大了二重性圖式的內涵和外延。正是借助于這一歷史分析和邏輯分析的方法論,才使得后來的學者采用了馬克思論述二重性的辯證法得以對資本主義問題進行拓展性研究,如羅莎·盧森堡對自然經濟與商品經濟進行深刻的分析,在打破國別和地域的界限后進而辯證性地提出了“資本主義”和“非資本主義”,從而深化了對帝國主義和對外經濟的闡述。
三是進一步拓展了對現實世界的理論解釋力。誠然,借貸資本二重性圖式的提煉是基于處于資本主義社會自由競爭時期的英國,但對壟斷時期其他國家仍然具有解釋力。比如,馬克思在分析1857—1858年金融危機時將銀行體系之外的金融機構業務及其運營界定為“影子銀行”,成為另一種平行的“儲蓄和信貸”,這體現出借貸資本的雙重運動和積累的理論特征;隨后希法亭對銀行資本與工業資本聯合的論述,以及列寧在《帝國主義論》對“儲金所和郵政機構與銀行競爭從而導致兩者界限日益消失”的分析[16](p127),均表明借貸資本的積累和增殖的二重性圖式是可以適用變化了的時空語境。此外,當前銀行類金融機構和非銀行金融機構(如通過發行有價證券等形式吸收存款)、傳統信貸與影子銀行并存以及“金融脫媒”等經濟現象則進一步證實這一理論的生命力,即包括一切貨幣儲蓄的暫時不用的并游離于職能資本循環過程的貨幣借助于金融體系完成二重積累和增殖的過程。由此可見,借貸資本二重性圖式是解釋金融領域重大問題的重要理論工具。
[注 ???釋]
1?? 關于借貸資本的概念,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中作了說明,“一切借貸資本,不管它的形式如何,也不管它的償還會怎樣受它的使用價值性質的影響,都始終只是貨幣資本的一個特殊形式”“即用于生息的資本”“借貸資本起初以貨幣形式存在,后來卻作為貨幣索取權而存在”,是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相適應的特殊形式的生息資本。后來拉帕維查斯在《無生產之基的利潤:金融如何剝削我們》一書中也認為“借貸資本是生息資本在理論以及現實操作上的進一步展開”(見Lapavisas. Profiting Without Producing:How Finance Exploits Us All, London: Verso, 2013,第118頁)。因此,在本文中借貸資本、生息資本與借貸貨幣資本含義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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