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聃
[摘? 要] 胡宏的道統思想是宋代理學道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道統思想史上不可或缺的內容。他不僅勾勒出了上至伏羲、神農、黃帝,下至二程的道統傳承譜系,而且宣揚了周敦頤在道統中的地位,并影響了張栻、朱熹、魏了翁的道統思想,對確定周敦頤在宋代理學道統傳承中的官方地位起了重要作用。受宋代理學思潮影響,胡宏將孔、孟以來的仁義思想,發展為道統的核心內容,并將仁義與心性論、體用論結合,建立了以仁義為核心的理學道統論。在道統傳承中,胡宏在重視“六經”的基礎上,強調“四書”的價值,主張“學道者,以心傳為主”,對朱熹道統心傳說產生了一定影響,體現出宋代心性哲學對宋代理學道統論的影響。
[關鍵詞] 胡宏;道統;仁義;心傳
[中圖分類號] B24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4479(2021)06-0049-06
胡宏(1105-1161),字仁仲,宋代理學家,湖湘學派創始人,世稱五峰先生。全祖望認為:“紹興諸儒所造,莫出于五峰之上。其所作《知言》,東萊以為過于《正蒙》,卒開湖湘之學統。”[1](p1366) 胡宏不僅開湖湘學統,培養出了張栻、彪居正、吳翌等弟子,而且創作了對理學思想發展影響深遠的《知言》。為回應佛、老對儒學的挑戰,他提出了較為系統的理學道統論,這不僅影響了張栻、朱熹、魏了翁等宋代理學家的道統思想,也豐富了宋代理學道統論,擴大了湖湘學派的影響。
一、構建圣人之道傳承的譜系
道統傳承譜系是道統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內容。自唐代以來,關于道統傳授譜系的問題眾說紛紜。胡宏在繼承前人道統思想的同時,建構了一個起于伏羲、神農、黃帝而至宋代周敦頤、二程的傳道譜系。
胡宏認為天生蒸民,群圣相繼而出。他不僅將道統傳承譜系自堯而上,追溯到伏羲、神農、黃帝,也從堯而下,梳理了堯之后、孔子之前的圣人傳承脈絡。他說:“自堯而上,如黃帝、伏羲,雖時有見于傳記,不可得而詳其事矣。自堯而下,有大舜,有伯禹,商有湯,周有文王;群圣相繼,中覆載而立,定海宇之民,政教列乎史官,事業光乎百代,分也。獨吾夫子窮不得居天位,……裁成六經,以配無窮,亦庶幾堯、舜、文王之功矣,命也。”[2](p156) 就傳承者的身份來看,孔子之前傳承道統之人多居于天位。孔子雖未居天位,但他整理六經,功績可以與堯、舜、文王相比,故而胡宏將其列入道統。在《知言·大學》中,胡宏細數了伏羲至孟子的圣學傳承,他說:“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軻之學,立天地之經,成萬物之性者。”[2](p32) 胡宏在肯定圣人之學時,勾勒出了自伏羲至孟軻的傳道系統。這一傳承系統始于伏羲、神農、黃帝,經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而傳承至孟軻。其中孟子被列入道統,顯示出了孟子地位在宋代的提高。不僅如此,胡宏亦對孔、孟之間的道統傳承進行了梳理,他認為孔子之道由顏子傳到曾子,又經由曾子、子思傳給孟子。他說:“及顏氏子死,夫子沒,曾氏子嗣焉。曾氏子死,孔子之孫繼之。于其沒也,孟氏實得其傳。”[2](p156) 胡宏將顏子、曾子、子思納入到了道統傳承系統之中,勾勒出了孔、孟之間道的傳承,并分析了不將荀子、揚雄納入道統的原因在于荀子的不易之理為偽,而揚雄所言乃人欲之私。雖然胡宏認同韓愈所說的“軻之死,不得其傳”的說法,但胡宏并沒有將韓愈納入道統譜系中。對于孟子之后誰得道統之傳的問題,胡宏肯定了二程的地位,認為二程繼承了孟子之后的斯文道統,“唱久絕之學于今日,變三川為洙、泗之盛,使天下之英才有所依歸”[2](p158)。他說:
或曰:然則斯文遂絕矣乎?大宋之興,經學倡明,卓然致力于士林者,王氏也,蘇氏也,歐陽氏也。王氏盛行,士子所信屬之王氏乎?曰:王氏支離。支離者,不得其全也。曰:歐陽氏之文典以重,且韓氏之嗣矣,屬之歐陽氏乎?曰:歐陽氏淺于經。淺于經者,不得其精也。曰:蘇氏俊邁超世,名高天下,屬之蘇氏乎?曰:蘇氏縱橫。縱橫者,不得其雅也。然則屬之誰乎?曰:程氏兄弟,明道先生、伊川先生也。[2](p157)
胡宏在認為二程繼承斯文道統時,對王安石、蘇軾、歐陽修為什么不能繼承道統之傳的原因進行了分析。他認為王安石經學存在支離而不得其全的毛病;歐陽修則存在重文的不足;蘇軾的問題在于夾雜著縱橫家思想。相比之下,二程思想“不徇流俗”“講道啟端,不騁辭辨”,傳承了先生之道。他說:
言之不文,乃發于口而門人錄之。傳先生之道,澤及天下,是其樂也;傳之其人,又其次也。修飾辭華,以矜愚眾,非其志也。行之倣古,不徇流俗,必準之于圣人也。講道啟端,不騁辭辨,欲學者自得之也。治不計效,循天之理,與時為工,而期之以無窮也。……嗚呼!其不及堯、舜、文王之分,則又命也。雖然,唱久絕之學于今日,變三川為洙、泗之盛,使天下之英才有所依歸,歷古之異端,一朝而謬戾,見比于孔子作《春秋》,孟子辟楊、墨,其功大矣。屬之以傳,又何過哉
胡宏認為道的傳承不在于華美的語言,而在于能夠啟發人們,讓學者有所得。相反,華美的辭藻卻不能夠使讀者明了先生之志。這也體現出了胡宏文道觀有重道輕文的理學家特點。胡宏肯定了二程以天理論為核心的理學思想,并認為若不計較功效得失,循天理、與時為工的話,則能讓天下英才有所依歸,而不迷失。以此為基礎,胡宏將二程理學放在了儒家道統發展史中與孔子作《春秋》,孟子辟楊、墨的同等地位上,確立了二程在理學道統發展中的地位與意義。胡宏將二程納入道統傳承的譜系之中,體現了二程理學思想對胡宏思想的影響,也體現出胡宏道統論的理學特點。
胡宏在將二程納入道統傳承譜系時,對道學之士認為程顥直接承續孟子道統的說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周敦頤在道統發展史上上承孔、孟,下啟二程,功績在孔、孟之間。他說:“今周子啟程氏兄弟以不傳之學,一回萬古之光明,如日麗天,將為百世之利澤,如水行地。其功蓋在孔、孟之間矣。”[2](p161) 胡宏對周敦頤的肯定主要是從其《通書》的影響來闡釋的,他不僅肯定了《通書》中包涵的至大道理,而且將其提升到了與《易》《詩》《書》《春秋》《論語》《孟子》等儒家經典同等重要的地位。他說:“故此一卷書,皆發端以示人者,宜度越諸子,直與《易》《詩》《書》《春秋》《語》《孟》同流行乎天下。是以敘而蔵之,遇天下善士尚論前修而欲讀其書者,則傳焉。”[2](pp161-162)胡宏對周敦頤在道統史中地位的肯定,直接影響了之后的張栻、朱熹,提高了周敦頤在宋代理學發展史中的地位。除此之外,胡宏對宋以來的理學家邵雍、張載也進行了肯定。他說:“是以我宋受命,賢哲仍生,舂陵有周子敦頤,洛陽有邵子雍、大程子顥、小程子頤,而秦中有橫渠張先生。”[2](p162) 雖然胡宏的理學思想與邵雍、張載不盡相同,但從胡宏對邵雍、張載等人的肯定中,我們可以看出同為理學家的他們在思想上是有一定相通性的。
二、以仁義為道的核心內容
對于道統思想的討論,除了傳承譜系,還有一個重要內容就是道統傳承的內容。胡宏在構建道統傳承譜系的同時,對道統之傳的內容也進行了詳細的論述。胡宏認為圣人之道是天地中和之至,存于世間萬物之中,并與日用不可分離,能夠通無窮。他說:“堯、舜、禹、湯、文王、仲尼之道,天地中和之至,非有取而后為之者也。是以周乎萬物,通乎無窮,日用而不可離也。”[2](p2) 可見,道是中和之至,具有周萬物、通無窮的特點。對于以仁義為道的核心內容,胡宏在肯定孟子接續道統之傳時做了說明。他說:“偉哉,孟氏之子!生世之大弊,承道之至衰,蘊經綸之大業,進退辭受,執極而不變,用極而不亂,屹然獨立于橫流。使天下后世曉然知強大威力之不可用,士所以立身,大夫所以立家,諸侯所以立國,天子所以保天下,必本諸仁義也,偉哉,孟氏之子。”[2](p2) 在胡宏看來,孟子接續道統之傳的重要原因,在于他使天下后世都明白了立身、立家、立國、保天下皆本諸于仁義,而不可用強大武力。這體現出孟子傳承之道是以仁義為核心內容的。
受孟子仁義思想影響,胡宏在討論道的內涵時,將仁與義聯系在一起,并將仁義作為道統思想的核心內容。他說:“道者,體用之總名。仁,其體;義,其用。合體與用,斯為道矣。”[2](p10) 胡宏認為道包涵了仁之體和義之用兩個部分,只有將二者聯合在一起才能稱之為道。以此為基礎,胡宏進一步討論了道、仁、義三者之間的關系,他說:“道非仁不立。孝者,仁之基也。仁者,道之生也。義者,仁之質也。”[2](p4) 胡宏構建起了以仁義為核心的道統之傳,將仁義放在了圣學要道的位置,認為“仁之一義,圣學要道,直須分明見得,然后所居而安”[2](p147)。同時,胡宏把仁當作道的基礎,認為道沒有仁則不可立。他說:
夫圣人之道,本諸身以成萬物,廣大不可窮,變通不可測,而有一言可蔽之者,曰:仁而已。仁也者,人也。人而能仁,道是以生。生則安,安則久,久在天,天以生為道者也。人之于道,下學于己,而上達于天,然后仁可言矣。[2](p196)
圣人之道是本于身而成世間萬物的,具有變通不可以預測的特點,概括起來就是仁。仁,即人。如果人能夠行仁,那么道則會生,道生則安,安后則能長久,久后則能天。可見,仁是圣人之道的核心,行仁的過程就是體認道的過程,這與孟子“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3](p375) 的思想聯系密切。
胡宏在論仁時不僅將仁與義、仁與人結合在一起討論,并將其上升到哲學層面,用體用論、心性論對圣人仁義思想進行解釋,體現了胡宏對于仁義思想的發展。他在《上光堯皇帝書》一文中對此進行了全面的論述,他說:
圣人仁以為體,義以為用,與時變化,無施不可。學圣人者,以仁存心,以義處物,相時而動,亦豈必于進退哉
胡宏認為圣人以仁為體,以義為用,并在與時變化中施行,因此學習圣人,重在將仁存養于心,以義來處事接物,并跟隨時機變化而靈活應對。因為仁為體,所以要將仁存于心,因為義為用,所以要以義處物。胡宏以仁為體、義為用,以體用說將仁義二者聯合在一起。另外,胡宏以心說仁,認為“仁者,天地之心也”[2](p2),即以天地之心為仁。這里要說明的是,胡宏以心解釋仁時的心是天地之心,即道心。他說:“元,即仁也。仁,人心也。心,一也。而有欲心焉,有道心焉,不察乎道而習于欲,則情放而不制,背理傷義,秉彝仆滅,懿德不敷于行,而仁政亡矣。”[2](p83) 人心有欲心與道心之分,放縱情感而不節制的為欲心,察道而節欲的為道心。
可見,胡宏繼承并發展了孔、孟仁義思想,不僅將仁義作為自己道統論的核心內容,用體用論、心性論對圣人仁義思想進行哲學的解釋,并將仁與義、仁與人、仁與心結合在了一起,發展了儒家道統傳承中仁義思想的內涵,體現了宋代理學思潮影響下儒家道統思想的理學化特點。
三、學道者,不專在言語,以心傳為主
在道的傳承方式問題上,胡宏不僅重視經典所具有傳道功能,強調將經典所傳之道貫徹于行,而且也重視心的作用,認為“學道者,以心傳為主”[2](pp307-308)。
古代學者多注重儒家經典在傳道中的作用,胡宏也不例外。胡宏重視“六經”,認為以《易》《書》《詩》《春秋》為代表的儒家經典是圣人之道。他說“《易》《書》《詩》《春秋》者,圣人之道也”[2](p44),“經所傳者,義也”[2](p44)。由于經典中蘊含著圣人之道,承載著義理,因此胡宏特別重視它們,確定了求道于經典的思想。但是,受宋代理學思潮的影響,胡宏不僅注重以“六經”為代表的經典,認為六經是學道的大路,而且更加重視《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為代表的“四書”。他說:“‘六經,指道之大路,而《語》《孟》,又指入‘六經之關要也。”[2](p241) 胡宏在重視“六經”的基礎上,認為《論語》《孟子》是理解“六經”的關鍵。同時,他還注重《大學》《中庸》,認為“《大學》一書,孔氏之門指學道之正路也”[2](p159),并強調“議論圣學,必以《中庸》為至”[2](p194)。可見,胡宏對“四書”非常重視。這體現出在漢宋經學轉型過程中,“四書”義理之學興起,并逐漸取代漢唐“六經”之學的時代特點。
雖然胡宏非常重視以“四書”為代表的經典在傳道、學道過程中的作用,但是他認為歷代圣人之道的傳授,不只在其言語之間,況且言語存在凝滯的不足,不能很好地體現圣人之道的精微。他說:“天下有大義,亙古亙今,不可磨滅,要在識之而已。以眾授齊侯,亦圣人與狂狷之意,非盡善也。無情反復,然心之精微,言豈能宣?涉著言語,便有滯處。歷圣相傳,所以不專在言語之間也。”[2](p189) 此外,胡宏還認為若只拘泥于數卷文本上,圣人之道則不能與天地同體,這樣也就不能稱為善學。他說:
在昔皇帝、堯、舜、禹、湯、文、武,真居天位之君也,乃有所不如。其故何哉?成一時之勛業有限,而開萬世之道學無窮也。若直守流行于世數卷紙上語,而不得其與天地同體、鬼神同功之妙,則非善學矣。[2](p145)
居于天位的皇帝、堯、舜、禹、湯、文、武等君王,其政治功績是有限的,他們的最大功績在于開萬世無窮的道學。不僅如此,若僅守于流傳于后世的數卷經典,我們也不能得到與天地同體、鬼神同功的善學。可見,雖然胡宏注重經典在傳道之中的作用,但他認為道的傳承不專在言語。為此,胡宏提出了學道者應該以傳心為主的思想。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對黃祖舜的批評中知道。他說:
黃氏以此五者為顏子克己之學,甚好。而曰“學道未至于無心,非善學也”,異乎愚所聞矣。學道者,以傳心為主,不知如何卻要“無心”,心可無乎?又二氏皆有“無物我”之說,愚竊惑焉。蓋天地之間無獨必有對,有此必有彼,有內則有外,有我則有物,是故“一陰一陽之謂道”,未有獨者也,而圣人曰“毋我”者,恐人只見我而不見人,故去爾也。若物我,皆無不知酬酢萬變,安所本乎?[2](p150)
胡宏對黃祖舜所提出的“學道未至于無心,非善學也”的主張進行了批評,認為學道最為主要的內容就是傳心,如果學道“無心”的話,那么道將無從學起。同時,他認為黃氏所說“無心”陷入了釋、老所說的“無物我”之說。天地之間一陰一陽謂之道,無與有、此與彼、內與外、有我與有物是彼此依存的。因此,若學道無心的話,那么將不知學道之本,進而陷入釋、老。胡宏如此重視心在學道、傳道之中的作用,與其理學心性論是密切相關的。受其心性論影響,胡宏將傳心與求仁結合在了一起。他說:
唯仁者為能一以貫天下之道,是故欲知一貫之道者,必先求仁;欲求仁者,必先識心。……圣人所傳者心也,所悟者心也,相契者心也。今曰傳以言,悟以心,相契以心,是人與心為二,心與道為二矣。其支離者也。[2](pp307-308)
胡宏通過求仁,將求道與識心聯系在一起,認為求道,必先知能夠貫通天下之道的仁;求仁必先識得心。他認為圣人所傳的是心,所悟的也是心,所傳與所悟是通過心契合在一起的,當今以言傳,以心悟,相契以心的做法,支離了人與心、心與道之間的聯系,是不可取的。這肯定了心在傳道與學道之中的作用,是胡宏對道統心傳說的貢獻,體現了他“心也者,知天地,宰萬物,以成性者也”[2](p305) 的思想。
四、從道不從君,批判君主專制
胡宏以仁義為核心內容的理學道統思想,擴展到政治領域,則表現為主張君王行仁政,批判君主專制。與此相關,胡宏把是否行仁政作為評判朝代更迭的重要依據,這體現胡宏道統論具有從道不從君的特點。
胡宏把“封建諸侯”制度當作仁政的最主要內容,認為治國應該實行仁政,他說:“圣人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封建諸侯,仁政之大者也。”[2](p230) 對比不行仁政的夏桀、商紂王,胡宏贊揚了革其命的湯、武革命,這體現了胡宏對君主專制的批評。胡宏說:“夏、商之季,天下紛亂,湯、武起而治之,聞無一物不獲其所矣,未聞縱釋強大之諸侯而不裁正之也。”[2](p230) 秦始皇、李斯廢除仁政之大者的“封建諸侯”制度而行君主專制的做法,胡宏認為這會讓天下自奪其利,自此之后,圣人之道將不行于天下,“人君莫不蓄獨擅天下之心”。對于這種不仁的做法,胡宏感嘆到“一蓄獨擅天下之心,已亡王道之本”[2](p230)。胡宏對湯、武革命的肯定和對秦始皇的批評,表明了他對封建專制的否定和對行王道的肯定。胡宏對歷代政權更迭原因的分析,也把仁義作為評判標準。他說:
桀、紂、秦政,皆窮天下之惡,百姓之所同惡,故商、周、劉漢因天下之心伐而代之,百姓親附,居之安久,所謂仁義之兵也。魏、晉以來,天下莫不假人之柄而有隳三綱之罪。仁義不立,綱紀不張,無以締固民心,而欲居之安久,可乎?[2](p19)
桀、紂、秦政行暴政,窮天下之惡,被百姓所厭惡,商、周、劉漢順天下之心,興仁義之兵來討伐他們,得到百姓親附與支持,推翻暴政,讓人民安居。魏、晉以來,以三綱為代表的儒家倫理被破壞,綱紀不彰,仁義不立,統治者不能夠穩固民心,國家也不能長治久安。可見,統治者行仁義之政才能得民心,使國家長治久安,否則將不能穩固民心,國家也得不到安寧。胡宏將是否行仁義之政作為了評價君王是否行王道的標準。他自己將其總結為:“攻守一道也。是故湯、武由仁義以攻,由仁義以守,漢、唐以仁義而攻,以仁義而守,子孫享之各數百年,蓋得其道也。”[2](p20) 與以仁義為核心內容的道統論一致,胡宏將仁義之道作為王道的核心內容,體現出“從道不從君的道統思想的特點”[4](p511)。
五、胡宏在道統思想發展史上的地位和影響
胡宏道統論是宋代理學道統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道統思想史上一個不可或缺的內容。他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圣人傳道系統,肯定周敦頤在道統發展史上的地位,影響了之后張栻、朱熹、魏了翁的道統論,從而最終確立了周敦頤在宋代理學道統發展史上的地位。受理學思想影響,胡宏不僅繼承了孔、孟以來的仁義思想,將其發展成為道統的核心內容,而且將仁義與心性論、體用論結合,建立了以仁義為核心的理學道統論。這些都對道統思想的發展產生了一定影響,具體而言,胡宏對道統思想發展的影響主要有:
(一)宣揚周敦頤在道統史上的地位,促進宋代理學道統譜系的最終確立
周敦頤在道統史上的地位,是經胡宏宣揚,張栻、朱熹、魏了翁等人的肯定,才最終確定下來的。胡宏對周敦頤的宣揚,直接影響了之后的張栻、朱熹和魏了翁。張栻認為:“惟先生崛起于千載之后,獨得微旨于殘編斷簡之中,……孔孟之意于以復明。”[5](p916) 不僅如此,張栻還分別作詩對周敦頤與二程在道統發展史上的地位進行了肯定,認為周敦頤“絕學是繼”,程顥繼承了“圣學淵源”,程頤“極其精微”。[5](p132)胡宏宣揚周敦頤在道統中地位的影響,也影響了朱熹,他認為:“惟先生道學淵懿,得傳于天,上繼孔、顏,下啟程氏,使當世學者得見圣賢千載之上……。其功烈之盛,蓋自孟氏以來,未始有也。”[6](p4038) 最后經魏了翁上疏宋寧宗,確立了周敦頤在道統中的官方地位,從而確立了宋代理學道統譜系。
(二)將心性論與道統傳承相結合,主張以心傳為主,啟發朱熹道統心傳的思想
朱熹在對“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十六個字進行闡釋時,“把道統之道的傳授與圣人心心相傳的心傳結合起來”[7](p351),提出了圣人之道傳之以心的觀點。這在理學道統論中產生了深遠影響。
朱熹最早提出這一思想,是在與陳亮的辯論中。淳熙十二年(1185)正月,陳亮在《乙巳春書之一》中提出:“夫心之用有不盡而無常泯,法之文有不備而無常廢。人之所以與無地并立而為三者,非天地常獨運而人為有息也。”[8](p343) 朱熹在收到此書后不久,在回信反駁陳亮觀點時提出“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者,堯、舜、禹相傳之密旨也”[8](pp349-350) 的道統心傳思想,這比在《中庸章句序》中提出早了四年。正如蔡先生所說:“朱陳關于道統問題的辯論,對于刺激朱熹提出道統心傳的思想,具有重要的意義。”[7](p381) 同時,朱熹心傳思想的提出亦或受到了胡宏心性思想的影響。早在乾道三年(1167),朱熹提出道統心傳思想之前與張栻在長沙就中和問題討論三日夜,通過這一次討論朱熹略受到了湖湘學派思想的影響,表現出“更近于五峰之心性如一矣”[9](p165)。由此可見,與道統心傳思想提出息息相關的朱熹心性論或受到過胡宏思想的影響。
不僅如此,就注重心在道統傳承之中的作用來看,早在朱熹之前,胡宏就提出了“學道者,以心傳為主”[2](pp307-308) 的思想,這一思想注重心在學道、傳道中的作用。胡宏提出“以心傳為主”的思想與其“欲求仁者,必先識心”[2](p305)“盡其心以成吾性”[2](p253) 的心性論分不開,體現了宋代心性哲學繁榮與道統心傳思想提出之間的關系。
綜上可見,胡宏道統思想是宋代理學道統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勾勒了儒家道統傳承的譜系,并宣揚周敦頤在道統發展史上的地位,這影響了之后的張栻、朱熹、魏了翁,并最終確立了周敦頤在宋代理學道統論中的地位。他將道統的核心內容仁義與心性論相結合,提出“學道者,以心傳為主”的思想,這不僅豐富了道統思想,也體現了理學思潮對道統思想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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