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背景下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路徑

王勤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使東盟國家面臨衛生健康與經濟增長的多重考驗，百年大流疫下的全球價值鏈重構使東盟外向型經濟遭受重創，各國普遍深陷發展困境。面對國際形勢和地緣政治的風云變幻，中國與東盟不斷增強政治互信，努力加強抗疫合作，共同促進經濟復蘇。雙方經貿合作逆勢而上，共建“一帶一路”的前景依然廣闊。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迅速席卷東盟10國。在全球疫情沖擊下，2020年東盟國家經濟普遍陷入嚴重衰退，全年經濟增長率為-3.3%，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和泰國經濟均出現了自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以來的最大降幅。各國經濟增長的動力減弱，國內消費和投資下滑，生產與出口驟降，外向型經濟遭受重創。2020年，東盟進出口貿易額為2.66萬億美元，下降5.5%;引進外國直接投資（FDI）為1358.73億美元，下降24.9%。2021年第一季度，東盟國家經濟衰退仍未止步，第二季度才稍顯復蘇跡象。盡管東盟國家還未擺脫疫情陰影，但中國與東盟區域經貿合作仍向好前行。

2020年5月，《中國—東盟經貿部長關于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加強自貿合作的聯合聲明》發表，承諾保持市場開放，消除不必要的貿易限制措施，營造良好的貿易投資環境，充分發揮中國—東盟自貿區在應對疫情中的重要作用，力促區域經濟早日復蘇。同年7月發表的《應對新冠疫情，確保物流鏈暢通，助力復工復產——中國—東盟交通部長聯合聲明》，強調加強合作，共同努力保障中國與東盟之間運輸和物流體系暢通，維護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穩定。中國和新加坡、老撾、緬甸、印尼等國建立了人員“快捷通道”和貨物“綠色通道”，恢復與越南等國的直飛國際航班，并積極探討建立中國—東盟和東亞區域“快捷通道”與“綠色通道”網絡，推動區域金融安全網建設，維護地區供應鏈、產業鏈和金融穩定。

在全球疫情背景下，中國與東盟雙邊貿易、相互投資和經濟技術合作逆勢上揚。2020年，中國與東盟雙邊貿易額6846億美元，同比增長6.7%。其中，中國對東盟出口額為3837.2億美元，同比增長6.7%;自東盟進口額為3008.8億美元，同比增長6.6%。東盟首次超過歐盟成為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由此雙方互為最大貿易伙伴;中國對東盟全行業直接投資143.6億美元，同比增長52.1%;中國企業在東盟新簽工程承包合同額611億美元，完成營業額340億美元。

2021年上半年，中國與東盟區域經貿合作持續穩定增長，東盟仍為中國最大貿易伙伴，雙邊貿易額4107.5億美元，同比增長38.2%，其中中國對東盟出口額為2258.3億美元，同比增長38.3%;中國自東盟進口額為1849.2億美元，同比增長38.1%;東盟對華直接投資56億美元，中國對東盟國家的直接投資65億美元;中國企業在東盟國家新簽工程承包合同額278億美元，完成營業額134億美元。盡管疫情下中國與東盟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建設受到一定影響，但中老鐵路、印尼雅萬高速鐵路、中泰鐵路曼谷至呵叻段、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等“一帶一路”重點項目仍持續開工，并取得新進展。中老鐵路于2021年12月建成通車，印尼雅萬高速鐵路整體工程施工進度已完成73%，中泰鐵路曼谷至呵叻段的土建工程已開工10個標段，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項目總體進度已完成近1/4。

2020年11月13日，“蓉歐+”東盟國際班列（德陽—成都—欽州港）常態化開行發車儀式在四川省德陽市國際鐵路物流港舉行。

在全球疫情下，中國、越南等成為世界上實現經濟正增長的少數國家。展望后疫情時代，東盟在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中仍占重要地位。從近中期看，加強區域抗疫合作和推動經濟復蘇是推進共建“一帶一路”的當務之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將為中國與東盟區域經濟一體化注入新動力，而全球價值鏈重構對區域經貿合作可能產生雙重影響。

2021年4月起，東盟國家新冠肺炎疫情持續反彈，各國經濟復蘇進程受到干擾，生產要素的區域流動受阻，各國均加大了疫情防控力度，調整了疫情管控政策。印尼、菲律賓和泰國等均實行了更加嚴格的防疫舉措，馬來西亞將行動管制令調整為國家復蘇計劃，越南也強化了疫情防控措施。同時，各國均實施全國性疫苗接種計劃，力爭在2021年底或2022年初實現本國70%的人口接種疫苗，在群體免疫中實現經濟復蘇。不過，由于東盟國家疫苗供應嚴重依賴國際市場，使得疫苗接種進展較為緩慢。截至2021年7月16日，東盟國家整體疫苗接種率僅9%，新加坡完成疫苗接種者占總人口比重為42%，柬埔寨為24%，馬來西亞為13%，其他國家介于0.3%—9.4%之間?？刂频貐^疫情蔓延是加快區域經濟復蘇的前提，而加強疫苗接種是疫情防控的關鍵因素。

2020年11月，第37屆東盟峰會通過《東盟全面復蘇框架》及其實施計劃。該框架計劃是東盟層面應對疫情的協調一致戰略，旨在通過聚焦關鍵部門和弱勢群體，確定符合行業和區域優先發展方向的行動措施，實現更有韌性、包容和可持續的復蘇。東盟復蘇行動提出了五大戰略領域及其優先發展方向，即提升衛生系統、強化人的安全、最大化挖掘東盟內部市場和經濟一體化潛力、加快包容性數字轉型、邁向更可持續和更具韌性的未來等。該框架實施計劃遵循“3R”階段路徑，即重新開放（Re-opening）、復蘇（Recovery）和韌性（Resilience），以適應東盟國家近期與中長期經濟復蘇和增長的需求。

2021年10月5日，在馬來西亞吉隆坡郊區的發馬公司灌裝工廠，工人在包裝本地灌裝生產的科興疫苗。本地灌裝中國疫苗成為馬來西亞驕傲。（新華社圖片）

泰國自2021年11月起對部分國家和地區已接種疫苗者實施入境免隔離措施。圖為10月22日，旅客在泰國曼谷素萬那普機場辦理乘機手續。（新華社圖片）

盡快控制疫情蔓延并推動經濟復蘇是東盟國家目前關注的重點，也是中國—東盟深入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基礎。因此，當前雙方共建“一帶一路”的首要任務是推進區域合作抗疫和經濟復蘇。

2020年11月，RCEP正式簽署。在RCEP框架下，中國和東盟國家均將進一步削減關稅和非關稅壁壘，促進貿易投資的自由化和便利化，加大區域市場的開放度，形成區內更加開放、自由和透明的經貿規則，進一步擴大與深化雙方貿易、相互投資和經濟技術合作，為后疫情時代中國與東盟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注入新動力。

在RCEP框架下，中國和東盟國家在原有自貿協定基礎上均擴大了零關稅的商品稅目，中國新增零關稅商品稅目為10項，東盟10國新增零關稅商品稅目達126項。RCEP采用區域累積的原產地規則，實行原產成分累積，并推行經核準出口商制度和出口商或生產商原產地自主聲明制度;在服務貿易領域，原有中國—東盟自貿協定的服務貿易開放部門比較有限，采取正面清單的方式，而在RCEP框架下中國和東盟國家（除老撾、柬埔寨和緬甸三個最不發達國家）服務貿易開放部門均超過100個，中國和新加坡、文萊、馬來西亞、印尼4國采用負面清單方式承諾，中國與其他東盟6國采用正面清單承諾并將于協定生效后6年內轉化為負面清單;在投資領域，RCEP對中國—東盟自貿協定投資規則進行了整合和升級，包括承諾最惠國待遇、禁止業績要求、采用負面清單方式對制造業、農業、林業、漁業、采礦業等5個非服務業領域投資作出較高水平開放承諾。

RCEP生效后，中國與東盟區域國家關稅和非關稅壁壘降低，服務部門加速開放，投資限制減少，將為“一帶一路”框架下進一步深化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提供良好的營商環境和制度保障。

伴隨國際產業分工深化，以產品內分工為主的全球價值鏈迅速形成，它由歐盟、北美和東亞三大區域生產網絡構成，以美國、德國、中國和日本為四大生產中心，東盟也成為全球價值鏈和區域生產網絡的重要節點。在全球價值鏈中，中國與東盟雙邊貿易主要由以跨國公司主導、以中間產品為特征的價值鏈貿易構成。由于跨國公司在中國和東盟國家的直接投資規模不斷擴大，中間產品（零部件和半成品）貿易增長速度遠超過初級產品、最終產品和貿易總額的增速，中間產品貿易占區域貿易總額的比重已超過60%。據聯合國統計，2010—2018年，中國與東盟雙邊貿易額從2782.54億美元增至5541.53億美元，增長99.2%。其中，初級產品從267.38億美元增至315.46億美元，增長18%;中間產品從1584.22億美元增至3466.62億美元，增長118.8%;最終產品從930.92億美元增至1759.45億美元，增長89%。

當前，世界范圍內的疫情擴散對全球價值鏈造成了嚴重沖擊，也暴露出全球價值鏈的高度脆弱性，疫情后以跨國公司為主導的全球價值鏈重構必將加快。一方面，美、日、韓等實施了鼓勵本國跨國公司從中國回歸本土或轉向東盟國家的措施，這將對東亞區域價值鏈和生產網絡的穩定性產生一定的沖擊，也將一定程度上直接影響中國—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現實基礎。另一方面，從全球和區域價值鏈重構的現狀看，多數跨國公司仍實行“中國+1”的經營戰略，即保留在中國現有的主要產能，但不會追加新的投資，而選擇在中國以外尋找新的制造基地，這將有利于穩定原有全球和區域價值鏈，促進“一帶一路”框架下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的可持續發展。

東盟是中國最重要的周邊地區之一，也是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的優先方向。隨著國際地緣形勢的變化、全球價值鏈重構的加快、大國戰略博弈的加劇，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存在的不確定因素增多。因此，中國與東盟必須進一步增強政治互信，推動各自發展戰略對接，擴大區域產業轉型和產能合作，提高區域制度型開放水平，逐步夯實中國與東盟新型經貿合作的基礎。

海口日月廣場免稅店的工作人員在打包免稅商品。（2021年1月7日攝）（新華社圖片）

一是攜手合作抗疫和促進經濟復蘇。當前東盟國家的疫情防控正面臨嚴峻形勢，因防疫能力不足，疫苗供需缺口較大，多數國家難以在短期內走出經濟衰退的困境。作為全球率先實現經濟復蘇的大國，中國一方面可以根據《東盟全面復蘇框架》確定的五大戰略領域和優先方向，與東盟攜手合作共同抗擊疫情和促進經濟復蘇，按照不同成員國的疫情防控需求，盡己所能向東盟國家提供疫苗，并與各國加強疫苗研發、生產、采購、接種、監管合作，支持東盟建設應急醫療物資儲備庫。另一方面，以支持落實《東盟全面復蘇框架》為主線，選擇推進全面復蘇的合作領域，加快制定中國—東盟數字經濟合作行動計劃，推動電子商務、數字基礎設施和中小微企業數字轉型等領域的合作;開展藍色經濟合作，實施低敏感度海洋領域合作，逐步構建藍色經濟伙伴關系;促進低碳經濟轉型合作，打造綠色基礎設施，推動綠色復蘇。

二是積極推進落實中國與東盟發展戰略對接。近年來，東盟及其成員國均制定和實施了一系列發展戰略與規劃，如2025年東盟共同體藍圖、東盟互聯互通總體規劃、東盟面向“工業4.0”產業轉型、東盟數字總體規劃、東盟數字一體化框架及其行動計劃、東盟基礎設施生產力提升框架等，以及印尼的“全球海洋支點”戰略、菲律賓的“大建特建”基礎設施建設計劃、老撾的“變陸鎖國為陸聯國”規劃、柬埔寨的“四角戰略”、越南的“兩廊一圈”建設等。這些發展戰略規劃與“一帶一路”倡議具有許多契合點，展示了廣闊的合作空間。中國與東盟國家應立足區情和國情，秉承積極務實和互利共贏的原則，推動和落實雙方發展戰略對接的重點領域與具體項目，打造“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引領和示范效應，進一步推動共建“一帶一路”走深走實。

2021年9月10日，第18屆中國—東盟博覽會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開幕，“一帶一路”國際展區、東盟國家館、“魅力之城”爽爽貴陽城市形象展區等人氣十足。（IC Photo圖片）

三是繼續推動面向“工業4.0”的中國—東盟區域產業轉型和產能合作。全球疫情暴發前，東盟發布了《面向“工業4.0”的產業轉型宣言》，提出通過創新和數字技術，推進東盟國家產業數字化轉型，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和越南等國相繼推出了面向“工業4.0”產業轉型的重點部門和領域，但突如其來的疫情阻滯了這些國家產業轉型的進程。中國和東盟國家處于工業化的不同階段，擁有各自的資源稟賦和比較優勢，東盟各國實施“工業4.0”的戰略方向和重點領域相似，這為區域產業轉型和產能合作創造了條件。中國與東盟可在現有合作基礎上，按照“東盟所需+中國所長”的原則，選擇傳統產業轉型和新興產業發展的合作領域;積極利用智能化、物聯網、大數據等新技術，助力東盟傳統產業結構和中小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推動區域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加大在現代化通信、智能制造、新能源、新材料、生物醫藥等新興產業的合作;推進有市場前景、資源要素支撐、基礎設施保障和產業體系配套的重點項目，打造區域產能合作的示范效應。通過區域產業轉型和產能合作，為中國—東盟加強“一帶一路”合作創造新的增長點。

四是把握RCEP契機，提高“一帶一路”框架下中國—東盟區域的制度型開放水平。RCEP整合了4個“10+1”自貿協定，覆蓋RCEP成員國間雙邊自貿伙伴關系，高標準的RCEP將取代各成員國原有的自貿協定規則，形成區域內統一的經貿運行規則體系，它將促進“一帶一路”框架下中國和東盟國家從生產要素流動型開放向制度型開放的轉變。過去10年，中國—東盟自貿區運行加速了區域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雙邊貿易、相互投資和經濟技術合作均躍上新臺階。高標準和高質量的RCEP生效后，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更應著眼于規則制度層面，對標國際高水平自貿規則，促進區域內規則制度與國際通行規則制度相銜接，推動國內規則與國際通行規則接軌，健全和完善國內產業政策、競爭政策、環境保護政策、知識產權保護政策等方面的規章制度，實施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打造國際化、法治化、市場化、便利化的一流營商環境。

五是逐步壯大中國與東盟共建“一帶一路”的經濟基礎。目前，中國與東盟經貿關系中相當部分建立在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價值鏈和區域生產網絡基礎上。隨著全球價值鏈的重構，跨國公司將加快調整投資戰略和區域布局，這勢必直接影響中國—東盟經貿關系的基礎。中國應把握全球價值鏈重構的時機，有計劃地逐步在區內構建與跨國公司為主導的生產網絡相平行，以中國企業為主導的電子信息、機械制造、家電、汽車、化工、紡織等產業鏈和供應鏈，將當地企業納入中國企業的區域產業鏈或供應鏈中。通過興建工業園區或經貿合作區，鼓勵引導中國企業在當地布局產業鏈和供應鏈，吸引當地輔助工業企業在園區投資設廠，推動產業鏈和供應鏈向當地延伸，促進中國企業與東盟企業建立密切的前向和后向聯系，為共建“一帶一路”打造更為堅實的經濟基礎。

本文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當代東南亞海洋經濟研究”（項目編號：21FGJB02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廈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南洋研究院原副院長、教授

2020年5月20日，中國（廣西）—東盟蔬菜新品種博覽會在南寧開幕。圖為幾名游客在冬瓜展示區參觀。（IC photo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