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在校自殺身亡，法院未判決學校賠償

梁永良

案例：17周歲的張某系某縣第一中學學生。2015年11月21日（星期六），該校組織學生集體補課。16時50分，張某所在班級放學。監控錄像顯示，17時03分，張某出現在信息樓五樓走廊上，并來回踱步。17時30分，張某翻越護欄，縱身跳下，墜落到信息樓一樓的水泥地面上。傷害事故發生后，張某被學校的值班人員緊急送往縣醫院，因傷勢過重，經搶救無效死亡。張某的父母在整理張某的遺物時，發現了一封遺書。該遺書稱：“我之所以選擇跳樓自殺，只是因為不想上學了。我本來想認真學習，考上一所好大學，但與別人相比，差距太大……我選擇跳樓自殺，與縣第一中學以及任何個人無關，是我本人的意愿。”2015年11月28日，張某的父母找到縣第一中學，要求學校承擔全部侵權賠償責任，卻未能如愿。2015年12月20日，張某的父母將縣第一中學起訴到法院，請求法院判決學校承擔全部侵權賠償責任。張某的父母的起訴理由為：縣第一中學占用休息日組織學生集體補課，是導致張某跳樓自殺的主要原因；縣第一中學未對張某在信息樓五樓走廊上逗留近半個小時的行為進行管理，在主觀上存在過錯；縣第一中學發現張某跳樓后，未能及時采取措施進行救治，在主觀上存在過錯。法院經審理認為，張某作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理應懂得生命的可貴，卻未能通過正確的途徑緩解升學壓力，而是選擇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故張某的這一選擇是導致其身亡的根本原因；張某的父母的起訴理由均不成立，駁回他們的訴訟請求。

分析：本案中，有幾個法律問題，需要加以分析：

1.學校的補課行為與張某跳樓自殺之間不具有因果關系。侵權責任法認為，因果關系是使人對某種損害結果承擔民事責任的必備條件。而對因果關系的認定，是從已經發生的損害結果出發，逆向查找損害發生的原因，需要有一個倒推的過程。雖然因果關系本身是客觀的，但是這種客觀現象需要主觀的認識。因此，在對因果關系的認定上，又變成了一個非常主觀的問題。多數學者認為，因果關系具備必然性、通常性、規律性的特征，如果符合前一個特征或者后兩個特征，那么因果關系就是成立的。（1）必然性。只要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具有內在的、本質的、必然的聯系，就可以認定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如果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只具有外在的、偶然的聯系，則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本案中，如果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與張某跳樓自殺之間具有內在的、本質的、必然的聯系，那么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會導致張某跳樓自殺。然而現實中，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沒有導致這樣的結果，證明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與張某跳樓自殺之間只具有外在的、偶然的聯系。因此，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與張某跳樓自殺之間不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2）通常性。如果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具有內在的、本質的、必然的聯系，那么就要看侵權行為是在什么情況下導致了這種損害結果。通常情況下，侵權行為導致了這種損害結果，就可以認定侵權行為與這種損害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在特定情形下，侵權行為偶然導致了這種損害結果，就可以認定侵權行為與這種損害結果之間不具有因果關系。學校占用休息日組織學生集體補課，會對不同學生產生不同影響。例如，有些學生感覺知識得到增長，有些學生產生厭學心理。本案中，從遺書的內容來看，張某沒有提到補課，卻提到厭學、考好大學無望等。張某跳樓自殺并不是通常情況下學校組織補課導致的結果。因此，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與張某跳樓自殺之間不具有因果關系。（3）規律性。侵權行為導致損害結果發生，應當符合事物發展的一般規律。假設在沒有侵權行為的情況下，事物正常發展進程的方向和結果是A。由于侵權行為的加入，事物正常發展進程的方向和結果改變會是B。因此，侵權行為與結果B之間具有因果關系。相反，如果侵權行為的加入，僅在偶然情況下，事物發展進程的方向和結果才會是B，或者事物發展進程的方向和結果是非B，此時侵權行為與結果B之間不具有因果關系。本案中，如果縣第一中學沒有占用休息日組織學生集體補課，就可以讓學生有充裕的時間進行休息，使學生能夠放松心情（A）。如果縣第一中學占用休息日組織學生集體補課，就需要學生在休息日上課，進而導致學生學習壓力加大的結果（B）。由此可見，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與學生學習壓力加大之間具有因果關系，而縣第一中學的補課行為與張某跳樓自殺（非B）之間不具有因果關系。

2.學校未對張某在信息樓五樓走廊上逗留近半個小時的行為進行管理，在主觀上不存在過錯。對于放學后，學校是否要對每一名在校園公共區域中活動的高中生進行管理，法律是沒有明確規定的。通常情況下，高中生放學后，在校園公共區域中活動具有較大的自主性。學校無法對高中生進行全程管理。因此，不宜對學校苛以過重的注意義務。本案中，一方面，縣第一中學未對張某在信息樓五樓走廊上逗留近半個小時的行為進行管理，沒有違反法律規定。另一方面，因張某跳樓當天沒有異常表現，故未引起縣第一中學的特別關注。對于張某跳樓這一行為，縣第一中學是無法預見的。因此，縣第一中學在主觀上不存在過錯。

3.學校發現張某跳樓后，及時采取措施進行救治，在主觀上不存在過錯。《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第15條規定：“發生學生傷害事故，學校應當及時救助受傷害學生，并應當及時告知未成年學生的監護人；有條件的，應當采取緊急救援等方式救助。”本案中，縣第一中學發現張某跳樓后，應當根據上述法規規定，及時救助張某。事實上，縣第一中學的值班人員發現張某跳樓后，緊急將其送往縣醫院。因此，可以認定縣第一中學發現張某跳樓后，及時采取措施進行救治，在主觀上不存在過錯。

綜上所述，張某的父母的起訴理由均不成立，法院駁回他們的訴訟請求是正確的。法院經審理認為，張某選擇極端的方式，即選擇跳樓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導致其身亡的根本原因。由此法院認定張某的死亡后果應由張某個人承擔。因此，縣第一中學也就不需要承擔侵權賠償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