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十四箱書帶來人生轉機

王力，原名王祥瑛，字渭華，又字了一，生于1900年，廣西博白縣人，當代著名語言學家。王力一生出版二十余部專著，發表一百多篇論文，在語言學領域里，是清代乾嘉以來著作最多的人。

王力的曾祖是清朝的貢生，父親是個秀才，可謂“書香門第”。盡管童年時他的家道一如國運，已經一天不如一天，但到了他該上學的年齡，家里還是省吃儉用，把他送進了小學。由于家境貧寒，且瘦弱多病，王力經常缺課。雖然他的考試成績名列優等，但評總分時，他因缺課太多而拉低了成績。學校放榜時，王力的名字常常排在最后。照常例，校長要在最后一名的名字上打個大紅勾，當時稱為“坐紅凳子”。按規定，下次開學，王力就得坐在教室里最后一個座位上了。一次作文課上，國文老師無意中踱到他的桌前，拿起他的文章看了看，不想一下就被吸引住了，贊許地說：“憑這個文章，你不該坐在這個‘凳子’上。”

十四歲時，王力小學畢業，竟連這樣的“紅凳子”也坐不上了。那時，家里的生活更加艱難，甚至要靠典當度日。父親將土地抵押了四百吊錢，開了間雜貨鋪子，并讓王力輟學到店中打雜。一年之后，小店倒閉了，家庭經濟陷入絕境，十七歲的王力不得不挑起了教育弟弟和養家的重擔。

王力雖然失去了上學的機會，但他利用已有的基礎，見縫插針地閱讀他所能得到的一切書籍，不斷提升自己。每逢年節盛會，他常在對對聯的比賽中奪魁。這不僅激發了他對讀書的興趣，同時也使“了一”這個名字名聞鄉里。一些鄉紳開始請他去做西賓，后來他又被聘為小學教員。他在一戶李姓鄉紳家里教私塾時，偶然發現李家有一間房里堆滿了書，便信手翻檢，捧起一本書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主人對書并無特殊的雅好，見王力看得那樣入迷，就說：“這書家里也沒有什么人看，你這么有興致，就拿回去讀吧。”王力大喜過望，第二天就設法挑走了十四箱書。這十四箱書中，經史子集無所不備，天文地理雜然并存。對求知若渴的王力來說，這十四箱書就是寶貴的精神財富，是生活的巨大轉機。在惶惶終日謀衣謀食之外，他得以進入這樣的知識寶庫中，一生的追求和愛好由此確定，一個嶄新的天地開始展現在他的面前。

這十四箱書中還有一些讀書筆記，上面有書院山長的批語，山長是當時著名的學者。王力對這些筆記和批語頗感興趣，對“如此讀書，方是讀書”這條批語尤其有所感悟。他由此得知，原來世界上不僅有學不盡的知識，還有一定的學習方法。因教學有方，僅僅小學畢業的王力被破格晉升為高小教員。同事中一位盛年已過的老先生對王力尤為器重，有一天他頗為感慨地對王力說：“你這種能力，做小學教員委屈你了，你該去上學啊！”

一語撥動王力的心弦。在老先生和校長的幫助下，王力終于決心擺脫閉塞，掙脫困陋，向當時文人學士聚集的上海進發。為了投考大學，王力進入南方大學國學專修科學習，后因帶頭鬧學潮被開除了。好在被開除的十四名教授和三名學生自己成立了一所大學，并請章太炎任名譽校長。一年后，王力獲悉清華研究院要招生，他便向往著能夠廁身于這座中外聞名的學府。不過，報考清華須滿足以下三個條件之一：一、大學畢業；二、在中學任教五年；三、從名師研究有心得者。然而王力任何一種資歷都不具備，他苦苦思索了幾天，忽然靈機一動，填上了“從名師章太炎研究”。盡管他與這位國學大師只在開學典禮上見過一面，但章太炎既是他們的校長，這就足夠了。結果，王力真的以第二十四名被清華研究院錄取了。在他的一生中，這可謂是關鍵性的一舉。

當時清華研究院的教授都是素負盛名的通儒大師。梁啟超講授歷史，王國維教《詩經》和《尚書》，趙元任講授音韻學，陳寅恪講授佛教文學。王力親聆教誨，得益良多。而他對語言學課程尤感興趣，他用學來的語音學知識和自己的經驗寫了一篇《兩粵音說》，說兩廣沒有撮口呼。趙元任把這篇文章登在了《清華學報》上。沒過多久，趙元任到廣州，發現廣東話里有撮口呼，回來之后，他很感慨地對王力說：“說‘有’易，說‘無’難。”這六個字深深震動了王力，他這才發現自己錯了，錯就錯在題目太大。兩廣很大，方言調查應該以點為單位進行，而他根據博白方言沒有撮口呼，推及兩廣，以偏概全，方法根本是錯誤的。“說‘有’易，說‘無’難”六個字像禪語機鋒一樣，使王力一語頓悟，終身受益。從此，他特別注意全面地掌握材料，堅持科學的方法，始終以嚴謹的治學精神和一絲不茍的態度讀書學習，研究學問。

由于在清華受到了系統而嚴格的訓練，王力不僅在學識上大有長進，在治學方法上也粗通門徑，他的畢業論文《中國古文法》被導師梁啟超推評為“卓絕千古，推倒一時”。評價之高，可謂前所未有。

這之后，通過游學巴黎及回國后長期在高等學府執教研究，王力終于在語言學領域廣有建樹，卓然成家。正當他大有作為之時，厄運降臨到了他的頭上。“文革”中他被作為“反動學術權威”打倒了。然而，即便在這樣的困境之中，對知識的愛好仍然始終纏繞著他，他像搞地下斗爭似的，經常偷偷地讀書、寫書。

獲得“解放”后，王力更是將全副身心投入讀書和研究之中，一分鐘都不愿浪費。有時在會客中，他點頭微笑地聽客人談話，他愛人夏蔚霞卻在一邊暗自著急，因為她知道王力實際上并沒有聽見對方說什么，他腦子里想的還是書上的東西和自己研究的問題，只有當客人提出問題時，他才猛然收回神思，這常常使夏蔚霞感到尷尬。

有人因此覺得王力不近人情，可事實上他也經常忘了自己。有時他一只腳上穿了兩只襪子，還滿處去找另一只；有時他錯穿了愛人的衣服，還奇怪衣服太小穿不上；到了吃飯的時候，他不讀完一篇或是寫完一段，絕不上飯桌。求知欲是王力的生命，只要生命之火不熄，它便永遠熾烈地燃燒著。前人知道的他要知道，前人不知道的他也要勇敢地求索。不斷地讀書學習，從不知到知，從淺知到深知，這就是王力人生的最大樂趣。

（責任編輯/張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