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合語 孫東山
(遼寧師范大學 遼寧大連 116029)
恩格斯一生著述頗豐,雖然在他和馬克思共同創造的人類解放體系中,并未將女性解放作為專題論述,但是他在婦女解放領域也有所涉獵,進行了顯而易見的探討。在他的多篇作品中,婦女解放思想一脈相承,經歷了萌芽、確立、成熟三個發展階段,最終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至善至美。
恩格斯主要關注現實世界,致力于描寫女性受壓迫的悲劇處境,希望能夠喚醒婦女的自我意識,使她們正確認識到自己的地位,從而覺醒、反抗并捍衛自己的權利。
通過考察女工的衣食住行以及工作時間、工作環境、工資與勞動量,恩格斯深刻剖析了惡劣工作環境與長時間勞作給她們帶來的身心摧殘,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惡果,揭露了婦女在家庭與社會中以雙重無產者身份遭遇的無情剝削。
19世紀的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家雇傭了大量的婦女以牟取利潤,導致成千上萬的婦女不得不離開家庭,走入社會,成為任人宰割的廉價勞動力商品。勞動婦女不僅在家庭中重復著日復一日的家務勞動,在工廠中也出賣著自己的血汗、靈魂與尊嚴。恩格斯用寫實的文字描繪了當時婦女的生活現狀,展示了她們所遭受的困苦與不幸,可憐的婦女們淪陷于身心雙重壓迫的泥潭,掣肘于道德的墮落與人性的頹敗。
恩格斯基于唯物史觀視角論述了婦女解放是衡量社會文明程度的自然尺度的觀點。婦女的自由程度被視為社會進步的標準,社會文明的根本表現在于婦女的自由和全面發展,而對婦女的重重束縛意味著社會的無序和混亂,這為厘清了婦女解放與社會文明進步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提供了有力佐證。在這一時期,恩格斯主要關注的是婦女受壓迫的現象問題,明確了婦女解放與社會文明發展的互惠關系,但并未對婦女地位下降的原因以及婦女解放的路徑作出深層次探究。
恩格斯針對剝削指出兩個問題,即人口生產與性別壓迫。他認為社會不平等的“萌芽和最初形式在家庭中已經出現,在那里妻子和兒女是丈夫的奴隸”。[1]在自然狀態下,由于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交往形式的進步,男性地位上升,成為家庭的權威,母權制被父權制取代,婦女第二性的歷史不可避免地出現。由于最初的分工過程中,男性與女性發揮的作用不同,導致了他們不同地位的形成,因而可以推論出人類壓迫早已有之,其雛形正是性別壓迫。
恩格斯也指出實現婦女解放的路徑是資本主義制度滅亡和剝削滅亡,分析了婦女解放意味著沖破數千年來父權文化的桎梏,對人類社會進步具有里程碑意義,指明了女性的奮斗方向是在社會與家庭中重新占有一席之地,得出了社會的發展以婦女解放為標志的科學結論。在家庭中,男性的地位不容置喙,擁有至高無上的話語權,婦女是無產者,受到男性的驅使;在社會中,資本家掌握著經濟命脈,依靠雇傭關系謀取剩余價值,作為勞動者的婦女,只能任由資本的宰割。于是,婦女被迫接受雙重壓迫,成為社會食物鏈的底層。隨著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徹底消失,婦女被視為“生產工具”的社會地位才能徹底改變。因此,必須將婦女解放的事業同無產階級的革命事業緊密結合,只有無產階級獲得解放,婦女的解放才能真正實現。
恩格斯直截了當地將私有財產與婦女受壓迫的命運緊密聯系,并為婦女解放的發展指明了道路,不僅使婦女解放的思想由空想走向科學,也使婦女的解放斗爭由自發狀態脫胎換骨為自覺狀態。
恩格斯婦女解放思想日臻完善的標志性作品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在書中,他通過回顧家庭的嬗變史,對婦女解放問題作出了最為集中、系統且全面的闡述,科學分析了婦女地位的變遷,披露了婦女受壓迫的根源和實質,揭開了父權制與資本主義的遮羞布,指明了婦女解放的條件和道路。
恩格斯以兩種生產理論為出發點,從階級視域對男性的剝削進行了分析,入木三分地梳理了父權制文化的形成和本質,清晰地指出女性受壓迫的實質就是階級壓迫。“在家庭中,丈夫是資產者,妻子則相當于無產階級。”[2]無論是在家庭還是社會,女性的狀況均未得到好轉,不平等的地位從兩性關系綿延至社會各個領域,成為婦女飽受壓迫的結果。
恩格斯力圖將婦女解放置于階級斗爭中去說明這一問題。一方面,有產者迫切希望女性獲得解放,脫離私人領域的家務勞動,步入到生產領域以實現更大的資本增值;另一方面,父權制認為女性進入公共生產領域會導致母職缺失,極力將女性禁錮于家庭之中。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與個體男性之間的沖突,其實質是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之間的父權制存在方式不同。此外,恩格斯所揭露的階級壓迫和性別壓迫之間的矛盾,顯著表現為社會范圍與家庭內部的有產者間的利益斗爭。
參與公共事業和社會生產是實現婦女解放的關鍵因素。部分婦女在經濟上不能獨立的原因,恰恰是她們宛若菟絲花一般,依附于男性生存。由此可見,參加社會勞動可以使得婦女擺脫父權枷鎖的束縛,重拾自己的尊嚴和地位,不再是男性的奴隸,實現徹底解放。婦女越是走向社會,回歸公共事業中去,創造得到全社會認可的價值,越是能逐漸實現自身的解放與自身生存價值的升華。
恩格斯以“物質生產一元決定論”為理論基點,立足于婦女地位變遷史,探討了性別壓迫、婚姻締結以及婦女解放等一系列基本問題,用辯證的方法科學地闡述了男女兩性和諧發展必要性和必然性,構想了實踐層面人類解放的光明前景。
“物質生產一元決定論”作為貫穿于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的一條線索,構成了恩格斯婦女解放的唯物史觀基礎,成為思想的理論支點。物質資料的生產方式構成了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基礎,也由此派生出人類社會最基本的社會關系。恩格斯從人的生存與世代延續出發,認為衣食住行等生活必需品是滿足個體生存的首要條件,在人的活動中,歸根到底是物質生產起決定作用。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中的邏輯起點“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揭示了婦女地位由“社會掌舵者”逐漸淪為“家庭女仆”的原因。夫妻關系由經濟條件決定,負責家庭收入來源的一方,往往在家庭中掌握著話語權。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與社會分工的逐漸形成,婦女在物質資料生產方面發揮的作用逐漸減弱,導致了婦女地位日漸式微,男性日益成為經濟權力與政治權力的主導,伴隨著人類邁向文明時代的步伐而加冕性別統治的桂冠。一方面,女性在家庭生活中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以至于她們在不自覺的狀況下被排除于社會生產之外,而囿于家庭之中,負擔著子嗣的生育與撫養,承擔著繁重瑣碎的家務勞動。另一方面,恩格斯認為家務勞動不隸屬于社會生產范疇,沒有創造交換價值,不具有流通價值,所以被視為家庭內部的非商品化勞動,成為父權制度的附庸。綜上,女性在物質資料生產中完全處于弱勢地位,導致男性凌駕于自身之上。
女性如果想獲得與男性平等的地位與權利,就必須在經濟上擁有與男性談判的資本。而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的到來,生產工具的進步改變了以肉體力量決定生產地位的陳舊認知,科技治理全球化為女性重回原有地位提供了可能,越來越多的女性沖出性別角色的囹圄,擁有獨立人格。“物質生產一元決定論”在推動人類社會發展的同時,也深刻地影響著女性地位的變化,婦女的解放、男女平權的實現歸根結底依靠生產力的發展。
兩性關系是自人類社會產生就存在的最基本關系,兩性平等也是千百年來人們孜孜以求的歸宿,兩性和諧隱含著對立統一的辯證法,存在于恩格斯婦女解放思想的范疇之中。人類對于物質財富的追逐導致女性漸落下風,處于劣勢地位,由此性別關系開始了長達數千年的畸形發展,男尊女卑的腐朽框架中,男性居于統治地位,女性飽受壓榨,因而尋求婦女解放的價值訴求,實質上是使兩性關系發展走向正軌,實現兩性和諧。
馬克思主義性別研究中,男性與女性被視為對立統一的辯證關系。男性與女性看似對立,卻又相互依存,共同構成和諧統一的人類社會。男性與女性蘊含著同根同源的關系,不同性別的人類生命起源是相同的,正如八卦中艮兌之陰陽一樣,男性與女性這對矛盾中蘊含著產生、孕育、創造新事物的能力,由此推動人類社會不斷繁衍、更新、發展。雙方如同硬幣的正反面,因為對方的存在而存在,正是因為有了男性的概念才相對有了女性的概念,反過來,沒有了女性也就沒有了與之對應的男性。失去任意一方,我們都無法通過比較來明確僅剩一方的質。
絕不能墮入到性別對立的自然主義陷阱,科學研究表明,除了性別特征和生育功能外,性別差異對于個體的行為和能力幾乎沒有區別性影響。如同光的色譜一樣,男性與女性并非絕對對立的存在,而是不同區間的表現形態,是對立統一的辯證關系。對于男女兩性而言,性別文化語境賦予的社會境遇的差別,遠高于自然生物性所帶來的差異。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絕不是斷章取義的“男子俱樂部”,而是真正的自由人的聯合體,絕不存在攫取女性發展機遇,抹殺婦女發展前景的不公平現象,即“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3]是女性的解放,兩性的平等,是不以犧牲女性的幸福而換取發展的、真正平等互利、和諧健全的社會關系。歷史與實踐證明,兩性關系均衡平等、自然和諧,才能充分發揮男女的主觀能動性,充分表現自由和豐富的人格。
縱覽婦女解放的歷程,婦女解放的終極目的是實現人類解放;從婦女解放的革命領域出發,婦女解放可以分為政治解放、經濟解放以及思想解放,三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分別是婦女解放的政理前提、物質基礎與精神動力。
對于實現婦女解放的緣由,恩格斯有明確的解釋。他認為,婦女解放是人類解放進程的一部分。婦女作為一個群體,滿足她成為“人”的基礎條件是第一性。女性日復一日地進行家務勞作,不僅肉體上遭受著殘酷的剝削和壓迫,還得不到應有的尊重與認可,在精神上也飽受摧殘,處于異化狀態。可以說,她們從事的勞動并不是自由、自覺、自愿的活動,而實現婦女的解放,正是將人的平等關系還給自身,是實現人類解放的關鍵一環。此外,婦女的命運與人類的命運休戚與共。私有制是婦女受壓迫乃至整個人類受壓迫的根源。只有消滅私有制,才有機會真正實現婦女解放和人類解放,實現每一社會成員的自由全面發展。所以說,婦女解放和人類解放相輔相成。人的解放是婦女解放的現實目的,制約著婦女解放的發展;婦女解放事業也影響人類解放的進程,并成為衡量人類解放程度的重要尺度。沒有婦女解放,性別關系失衡,也就沒有全人類的徹底解放。為了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應該從全面解放的高度理解并實現婦女解放的目標。
婦女解放的內涵是多維的,也是循序漸進的。在恩格斯看來,只有當生產資料由全社會共同占有,個體的家庭經濟轉變為社會的勞動部門,兒童的照料與教育成為一項共同的社會事業,兩性的不平等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減弱到最低。在政治解放、經濟解放和思想解放的斗爭歷程中,婦女解放正不斷朝著人類解放的現實目標前進。男女平等的真正內涵是無論男女,都應不受傳統性別意識、性別角色以及社會習俗的限制,自由地做出選擇和發展自我。婦女作為獨立的個體,有權行使相應的權利,提高自己的素質,豐富自己的生活,實現人生的理想。
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婦女曾經所受的奴役和壓迫已經漸漸褪去,女性的境遇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好轉,但并不意味著女性完全擺脫了幾千年來男尊女卑的枷鎖,職場歧視、生育撫養孩子、傳統性別觀念等依舊束縛著今天的她們。女性的社會地位是相對的,必須以歷史的視野,跨越時間的維度,透過人類社會發展的進程,實現當代婦女研究高質量發展。
恩格斯的婦女解放思想提出,為實現婦女發展與經濟社會發展相輔相成,必須要結合婦女運動實際狀況。“人類進步的一切偉大時代,是跟生活來源擴充的各時代多少直接相符合的。”[4]時刻把握婦女事業發展規律,不斷創造條件、優化社會環境,為婦女解放提供理論遵循。中國的婦女解放事業在不同的歷史階段面臨的具體問題與任務不同,但無論是革命戰爭時期、經濟建設時期,還是奮進新時代,廣大婦女們都以自己的智慧、勤勞、勇敢,沖鋒在前,展現出不遜須眉的巾幗風采。
恩格斯的婦女解放思想并非因循守舊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5]。當代中國世情、國情都已發生深刻轉變,在實踐層面實現了“四個偉大飛躍”,社會認知依然陷在“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窠臼,滯后于生產力的進步,而將女性束縛于隱形的枷鎖之中,這對增強新時代女性的社會參與提出了挑戰。中國共產黨將繼續堅持“十條寶貴經驗”,融會貫通馬克思主義婦女觀與國內婦女運動實踐,在社會主義婦女發展道路上大踏步前進。習近平以“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業中去”[6]為理論淵源,結合新時代中國婦女解放事業發展的實際情況,一方面提出了有關促進婦女全面發展的四點主張,指出在經濟發展、權益保護、社會文化和國際環境等方面都應為婦女創造有利條件;另一方面為消除婦女的發展障礙,優化婦女的生活條件貢獻了頂層設計,為婦女“回歸社會事業”拓展了理論空間。所以說恩格斯的婦女解放思想在新的實踐中繼續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指引著中國婦女發揮使命擔當,充分釋放“她力量”。
黨的十八大以來,優良家風在社會和國家建設層面被賦予了更翔實的奮斗范疇和深遠意義,培育好下一代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是凈化社會風氣,宣揚文明風尚的迫切需要。習近平曾反復強調家風的重要意義,“家風好,就能家道興盛、和順美滿;家風差,難免殃及子孫、貽害社會”。[7]只有婦女解放、男女平權的意識深入人心,才能凝聚風清氣正的家風家訓,塑造天朗氣清的社會文明。
婦女作為家庭的重要組成者,在人類發展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承認女性地位,弘揚女性力量,對于建設和睦健康的家庭關系意義重大。婦女擺脫家務勞動,在社會生產中獲得與男子同等的薪酬,有助于使束縛在女性身上的相夫教子、男尊女卑的枷鎖不攻自破,使女性獲得應有的尊重,實現真正的男女平等。恩格斯在《起源》中認為專偶制婚姻并非戀愛的最高存在形式,而是聲明社會關系尤其是財產關系的一種契約,實質上是權衡利害的交易。作為生育的形式基礎和社會關系的證明存在,婚姻虛假地隱瞞了婚后階級地位不平等的丑惡真相。恩格斯批判這種將婚姻視為成為出賣身體交易的錯誤觀念,因為一旦如此,在家庭中,男性將成為資產者,女性則仍是無產階級,男性將女性視為自己的附屬,失衡的性別關系給家庭帶來長久的負面影響,家暴、歧視都是惡劣家庭關系的伴生物;互敬互愛的良好關系才有助于締結真正建立在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營造和諧、溫馨的家庭氛圍。
從家庭建設視角看,和諧融洽的家庭氛圍可以教育和引導后輩堅持共產主義遠大理想,探尋關于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理論的前進道路。全體婦女要勇做家庭經濟利益的貢獻者,優秀家風文化的傳承者,嚴正家庭教育的實施者,在構建文明的家庭和文明社區中做好責任擔當,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只有數以千萬計的小家庭建設好,才能擘畫出新時代家庭文明建設的整體藍圖。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解放事業在全球范圍傳為佳話。得益于恩格斯的婦女解放理論,秉持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解放事業持續為世界婦女解放運動貢獻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指明婦女解放事業的未來歸宿。
在國際舞臺上,廣大優秀婦女不僅積極吸收國外女權運動的先進經驗,還努力講好中國婦女故事,不斷塑造中國婦女的良好國際形象。新時代婦女發展走向全球化與國際化的新階段,根本在于深刻遵循以恩格斯婦女解放理論為重要組成部分的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體系,實現中國婦女解放事業與世界婦女解放事業的協調發展。國際環境日新月異,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為中國婦女發展提供了新的機遇與挑戰。從現實的發展需要來看,世界范圍內南北發展不平衡,尤其是亞非拉地區女性的水深火熱處境,更需要各國堅持合作共贏的理念,只有走向全球化,加強國際交流合作,才能為中國婦女提供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與實踐場域。
女性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要力量。習近平曾在國際交往中指出:“世界的發展需要進入更加平等、包容、可持續的軌道,婦女事業是衡量的重要標尺。”[8]目前中國與國際婦女權益保護相關組織機構保持友好關系,積極互動。一方面,隨著中國對外開放的縱深發展,中國婦女與世界各國婦女的對話交流更上一層樓,在全球化中獲得更多發展機遇;另一方面,中國對婦女解放與發展的貢獻也在推進性別平等、保障婦女權益以及普及婦女教育等方面為世界各國婦女發展提供有益借鑒,并擔當著引領世界婦女發展事業的國際責任。